这是国内首部微博体叙事文学著作。作者继承中国笔记文学优秀传统，汲古扬新，以微博操作模式和微故事文本样式，记录了自己的亲身经历与耳闻目睹，描述了芸芸众生各色人物。每个故事在140字以内，篇幅精短，词句典雅，叙述生动，情节跌宕，人物跃然纸上，语言亦庄亦谐。1000多条非虚构微故事，有的让人感到温暖，有的让人忍俊不禁，有的让人唏嘘不已，有的让人击节称赏……

　婴父，本名范强，散文随笔作家，城市文化学者。
　已出版各类著作：
　　《都市伫望——城市规划师手记》（东方出版社，1994）
　　《街巷散步》（文心出版社，1995）
　　《婴父成语》（东方出版社，1998）
　　《居留与游走》（中国旅游出版社，2001）
　　《九场所》（中国摄影出版社，2003）
　　《公共空间》（中国摄影出版社，2003）
　　《我城·街头的郑州》（中国旅游出版社，2006）
　　《双塔记》（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7）

    国内首部微博体叙事文学著作
    “微”观天下，忆往昔，看今朝，叹世间人生百态，品生活五味杂陈

序言
    喜欢私人记忆这个词，所以拿来用做我微博体叙事作品集的书名。公私两字，前者似乎美誉度高得多，天下为公，大公无私，狠斗私字一闪念……后者显得很不名 誉。其实，假如与结党营私、化公为私、徇私舞弊……无关的话，很多情况下私都是一个美的字眼，如私密空间，私家园林，私淑弟子，还比如私人记忆。
    对自己所处的时代和聚落，并非人人都能获取凌空俯瞰统揽全局的高度，未必能够整体上把握山岳形势河川走向，领略街衢如棋阡陌成网的壮丽恢弘，但每个人在自 己脚踏实地匆匆行旅中，都会有自己的惊艳与邂逅，迎迓与挥别，收获与割舍，参与和见证，视觉经验和感情经历，都收藏着个人版本的断代史和人物志。
    在历史长河中，个体的价值毋庸置疑。你的经历是历史的一部分，你的故事是历史存在的一种方式，得不到私人记忆支撑的历史绝然不能称为信史。私人记忆纵然构 不成社会发展宏大叙事的主体框架，无法覆盖社会生活方方面面，但它却是历史的细节、肌理、气息和味道，是其中最鲜活最真切令人动情动容的所在。
    人民创造历史。我理解，这个历史既指历史演进过程，亦指历史的记录和描述。普通百姓是历史的驱动力量，也可能成为历史的叙述者、行吟者。有时回忆是种美妙 的享受，有时却会是痛苦的自虐。但无论如何，对同行者讲出你的故事，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对后来者开放你的记忆，提供镜鉴，是你的权利，也是你的义务。
    没人为历史叙事规定专门的语言风格文本范式。可以是鸿篇巨制也可以是吉光片羽；可以是精金美玉也可以是瓦砾碎石……我的文本样式是微博。这意味着我能在可 支配的业余时光用碎片化的时段炮制碎片化的短文，意味着我可以连珠炮式地写作集束化地呈献，意味着我可以在结集成书前利用自媒体肆意扩散广为传播……
    新浪微博上写作，让我的文风显得滑稽：一方面因字数限制必须用高度洗练的笔墨状物叙事，行文不免有复古倾向，故事也只能简而言之，细节流失，像素过低；另 外一方面，环境使然又貌似时髦沾染了网络语言的习气，不时使用WK、TMD、尼玛等词语，出版社编辑按规范已痛加删削，我反倒怅然若失，无端惋惜。
    我把自己的微博体系列叙事作品贴上了“非虚构微故事”标签。所谓非虚构是指全部故事并非杜撰，皆为真人真事，且其中许多故事为自己亲历亲见亲身参与，大部 分主人公还是自己的亲戚朋友、同僚故旧，并非道听途说随意演绎。只有很少篇目属坊间传闻，录以存趣。虽然零碎，却真诚真实，足可与宏大叙事官方典籍对照印 证。
    本书原拟名《千人赏》，意思是对1000个人物的描摹品鉴。我做到了。我描写的人物分处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街巷之深，棚户之微……散布于三教九流，各行 各业。对我而言，他们是亲人友人邻人故人路人；对社会而言，他们是闻人达人奇人异人凡人……真的不必为他们杜撰故事，生活本身比文学想象更加丰富多彩波诡 云谲。
    书中人物称谓需做一个交代：凡公众人物多用原名，亦有称其为某公者某先生者，以示敬重；相熟相知者曾有结交往来者因其故事多涉私域恐有亵渎冒犯，则隐其名 号改以谐音字近义字互训字替代；比我年长或年纪相若者称其为某兄某姐，比我年幼者称其为某君某妹。如此或许能消减读者与主人公心理距离，仿佛置身其间。
    按常规出版物惯例，欲将1000多条文字理出篇章结构，尝试后宣告失败。私人记忆往往是或浮游或散落漫无秩序的，因而故事片段之间也缺乏逻辑关系，相互关 联是隐性的含混的，过度梳理会显得僵硬机械，阅读时会失去乱草闲花不期而遇的机趣和随处起始自由取舍的快感。无框架无纲目的结构，也不失为一种结构。
    不能免俗，为给本书凑成一个不可缺项的目录之页，我还是把1000多条文字拢成了三辑，一曰秋鸿录，二曰疑梦录，三曰掬月录。三辑间没有前后承接延续的关 系，内容亦无归类标准，可以相互置换。倒是采撷借用古人著名诗词章句，为本书平添了意境，丰富了意蕴，点化了回忆的主题。初衷如述，原无附庸风雅之心。
    秋鸿语出坡翁警句：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借之说明人事代谢变幻无穷，当以笔墨存其痕迹；疑梦语出司空曙名句：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借之说 明人生如梦，相逢是缘，当以文字录其情状；掬月语出于良史妙句：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我想说微博体的叙事，恰如用双手掬一捧清水，能够映出心中皎洁。
    王安石有句：妙质不为平世得，微言唯有故人知。感叹知音难觅。我感兴趣的是微言一词，可用来包装我的微博体叙事作品。朋友们拿到这本《私人记忆——非虚构 微故事》后翻开一阅，必能从人群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和秘闻，或者影影绰绰辨认出大家共同的熟人朋友。想想他们大吃一惊或粲然而乐的表情，真真是快慰莫名。
    突发奇想,《私人记忆——非虚构微故事》出版后，我也许能腾出手来在微博上发起一个“大家都来讲故事”的活动，请网友们各自打开内心深处封藏的石函，和大 家分享关于时代关于自己情感与命运的珍闻逸事，开一个与往事干杯的大众Praty，最后出版一本《民间记忆——非虚构微故事》,把私人故事转换为为公共财 富。
                                                                                                                                                               婴父
                                                                                                                                                      甲午年秋月，郑州
书摘
    儿时邻居小南，少年形体瘦小，却好勇斗狠，与人稍有不合，便拳脚相向，长大后更成了亡命之徒。平生所好者二，女色也足球也。一次进班房，女友被人所撬，出 来后即持枪寻仇。敲开仇家家门，不料客厅电视正现场直播世界杯决赛，顿时进入忘我之境，坐进沙发目不斜视。结果仇家寻机对准其后脑勺一枪致命。
    儿时玩伴小剑，父“文革”伊始投井自杀。母为家庭妇女，无固定收入，母子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一日小剑在公厕大便，被人发现用报纸擦腚，领袖头像赫然在 目。小剑在毒打诱供之下指认其母唆使，剑妈从此便受尽凌辱，不必赘述。大院男厕尽归她打扫多年，进入前她必问：有人吗？这声人间拷问，至今回响耳畔。
    邻居群哥，腼腆憨厚，“文革”时正上初中，参加了造反组织，学会舞枪弄棒，耀武扬威。他们真的搞到了几支步枪，比比划划，兴奋极了就朝天鸣放。一天某同学 误以为是空枪，玩笑之间就对着群哥脑袋扣动了扳机……脑浆流了一地，一周才抢救过来，捡了条命。头上做了个有机玻璃的人造脑盖，从此忌讳别人摸头。
    我们小学有位女老师，貌美冷艳，喜欢打扮。衣裳熨过才穿，又善创新发式，于是凭添妩媚。多名追求者遭拒后转爱为恨，“文革”中趁机造谣滋事，加之同性妒火 中烧，众师生皆辱其为破鞋，待其出门时往她头上身上吐痰撒土。她神色不动，返身梳洗更衣，你再吐再撒我再洗再换，如是者三，最后众人皆不敢直视之……
    邻家女孩小珠，长得白嫩丰满，我们便喊她绰号小肥猪。她爸在单位掌厨，视其为掌上明珠，专门把她从豫东农村接来同住，为的是让她在城市接受教育，万没想到 爱女会被一个流氓同事酒后奸污。那流氓是“文革”造反组织爪牙，气焰嚣张，最终受到惩治。可怜小珠却从此受到伙伴们冷落排斥，长大后很晚还孑然一身。
    韩大大（郑州有称中老年妇女为大大的习俗）是幼时所居家属院的居委会主任，一脸凶相，小孩们都怕她。有一次她念童谣曰：鹰钩鼻子蛤蟆嘴，钻头屁股罗圈 腿……然后大笑：这岂不是为我画像？大庭广众之下，经常黑脸训人，不留情面，然后再暗中把当事人叫到屋里安抚。外婆评论说：心眼多，有手腕。  
    卢老师，小学政治老师，娃娃脸，微笑时可见门牙有个豁口，走路绊倒磕的。做事有激情，在师范读书时就常到残疾儿童家里送课上门。“文革”中喜穿军装扎腰 带，雄赳赳气昂昂。“文革”结束受审查觉得委屈，变得心灰意冷。后来检查出癌症，陡然振作，天天锻炼，居然挺了过来，成了远近闻名的抗癌英雄。
    作协主席丁老，文坛宿将，1930年代出入沪上十里洋场，曾受鲁迅亲炙。“文革”时遭批斗，颇受皮肉之苦，无奈对造反小将称当年和春桥打过老通。春桥者， 张春桥也，四人帮大鳄；老通者，同睡一个被窝之谓也。小将们急与北京联系，未遭否定，便不敢过分为难于他。四人帮倒台，丁老为此再陷窘境，难以洗清。
    童年深受姨家大哥影响，他风趣机智，无所不知，曾是我的第一偶像。“文革”开始，他们郑大附中红卫兵串联远征，我死缠烂打求他把我带上，出发前夜他满口答 应，说是明天一早把我打在背包里，以免被人发现，背包里给我放上一个尿盆三个烧饼，全天不用露面。我满心欢喜，早上醒来，他们早已走至十里开外……
    邻居小娜，小学宣传队员，生性活泼。经常在院里表演下腰，身子反弓，扮成四足动物走来走去。因为漂亮，不少招惹男孩。同学们演出《红灯记》，她扮小铁梅， 一个讨好她的男生扮卖梳子特务前来接头。李奶奶察出破绽，铁梅把特务狠狠推出门外。许是小娜故意猛推，那孩子直接翻到了台下，当场伤心痛哭。
    听邻家阿姨说花园路表店有位修表女工乃倾城绝色，肤色不白却光艳照人，人称黑牡丹。因修表练就一双明眸，摄人心魄。马路上回头率极高，常遭遇小流氓骚扰陌 生人搭讪。无奈，男友只好托自家弟弟充任护花使者，常年上下班全程接送。后来她结婚了——和弟弟。我年幼好奇，借故去过店里，却无缘一窥花容。
    省直某厅看门老头，貌不惊人，无儿无女，却是位老红军，曾背着红小鬼喜子深一脚浅一脚走过草地，情同父子。建国后完全有资格弄个一官半职，组织征求意见， 他坚辞各种方案，唯愿为喜子看门。喜子当了厅长，他也一道上任。平日低调随和，拒绝任何礼遇，过年时喜子黎明即起赶来垂手请安，老头以此为人生乐事。
    大个系复员军人，家乡土改分得田地，铁心回家务农。没几年一切充公，又赶上天灾人祸，食不果腹路有饿殍。乡邻听说过大个曾给最高领袖当过马伕，危难时肩扛 主公寻路奔逃的故事，撺掇他赴京求助。返回后乡亲问其是否面圣，他说一屋子领导个个满面红光，未敢仰视辨认。从此民政部门每月送来一袋面粉，不曾间断。
    “文革”时有个词叫文攻武卫，许多人以此为名大打出手。亲见学生和产业工人互殴，工人们年长知道轻重，手中无缝钢管专打学生臀部；学生手狠，瞄的是对方脑 袋，工人叔叔于是四处溃逃。有一位逃到明妹家跪求藏匿，奶奶吓尿，七岁明妹胆大心细将其关进厨房果断落锁，追兵循迹而来，明妹沉着应对，没有露馅。
    邻家鲍奶奶，看管自行车为业，收入微薄。生性快乐，多子多福，有五男二女。生幼子时碰巧大儿媳妇也坐月子，婆媳俩喂奶，抱起哪个算哪个，叔侄两个奶娃襁褓 中形同兄弟，同悲同欢。夏日酷暑，鲍奶奶垂下门帘便是深山，在家常常是上空装束，敞胸露怀。小朋友到她家玩耍，她参与其中，投入程度不输孩童。
    邻人张爷爷，中医名家，髯须飘飘，一派古风。用毛笔开药方，有魏晋笔意。原来两房妻室，1950年代被迫做二选一抉择，无奈与大房解除婚姻关系，别处而 居。但俩女人情同姊妹，坚守一人，到了周末，两处老少便合在一处，其乐融融。“文革”时遭到警告：不得怀念延续旧社会生活方式。后邻里不复见其家人踪迹 矣。
    1980年代严打，气势凌厉，效果显著，亦有冤案。一老头中毒暴毙，疑点指向其老伴。邻居反映说数日前老两口争吵，老伴气势汹汹恶言相向：改日非把你个老 不死的药死……老妇神情恍惚中被警方带走拷问，挨两巴掌后就急忙招供，迅速结案，不久便领受极刑。不想两年后另案捉到真凶，方知老妇当年了无生趣，只求速 死。
    侠叔，在某机关工作，小有文才，前途被众人看好，无其他不良嗜好，唯喜饮酒。1976年最高领袖去世，万民惊愕天下缟素，很多人大放悲声哭至昏厥。侠叔强 忍悲痛克制情感，晚上回家借酒消愁，被人告密，诬其暗自高兴饮酒寻欢大逆不道，次日即遭开除党籍，命运陡转，一时为众人所不齿。侠叔从此年年申诉，直至终 老……
    姨家大哥，“文革”后首批上山下乡。从郑州走时是个凌晨，怕他到乡下受委屈，外婆哽咽相送。谁知他到了南阳农村，却误打误撞如鱼得水——村民们不晓知青为 何物，看他相貌堂堂，还以为是上级派来驻村的工作队员，遇事向他请示，听他指点，村里娶媳妇嫁闺女的席面都请他坐在上头，直至招工离去。
    姨家表姐，亲如同胞，中学毕业上山下乡至石漫滩水库下游。1975年夏，连日大雨倾盆，水库库容爆满，只好炸堤，淹死群众数以万计。表姐失联，生死不明。 大水退后，遍地尸首，头部皆被泡得比西瓜都大。姨夫联系亲友在遍地尸体中辨认，一无所获。后来知道，表姐在巨浪挟裹20公里以后，被解放军冲锋舟救起。
    姨父南阳人，急公好义，路见不平则主持公道。有人质疑其公正性，问其何许人也？乃自报名讳：鲁尚仁。众人称善，误以为“路上人”也。当年俊朗儒雅，毕业于 北京大学，就职于中直机关。反右时因言获罪，被发配到西峡深山，再分配至郑州某学院，“文革”又遭劫难。独醒独明郁郁寡欢，而书生本色终生不曾改矣。
    宇通集团年终表彰劳模，专门安排家属一同登台，分享荣誉。聚光灯下主持人拿话筒问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爸爸获奖，你有何感想？”小姑娘对着台下数千人大 声说：“我爸爸真的很了不起！”爸爸泪光闪烁。“你想对爸爸说点什么？”“爸爸，你都拿金牌了，过年压岁钱能不能多给点呀？”台上台下笑声一片。
    说俺过去一位同事，喜欢搞笑，挑逗一位留学东瀛精通日语的女专家，要PK日本话，当场出了道口语日译汉，让她翻译：“图兜拿利曲瓦，诚歪娶娃，衣哇意妈 代，亿蛙以妈代。”女士急得满脸通红：发音很地道，咋就译不过来呢？我这位老弟自我翻译曰：土豆哪里去挖？城外去挖！一挖一麻袋，一挖一麻袋。
    朋友聚会，得董林兄新书一册《十年诗选》（大象出版社），刚才龙井漱口，香皂净手，卧南窗之下开始捧读，第一首诗就把俺击穿了——以最简文字，跨越生死界 面直抵灵魂深处。抄录于后——《遗嘱》：当我们死去/我愿/我们的遗体/是医学实验室里/两架干净的骷髅/用深深的眼窝/继续/深深地凝视对方……
    新密某乡亲在郑州掷巨资办了家高档饭店，为起个吉利店名，设宴延请在郑乡党集思广益。众说纷纭，好多方案东家都没相中。文田兄沉吟片刻，拍案而起，语惊四 座，得到不少人高调认同。他起的店名字号叫作“真求美”。散场之后，热议不断，主流的反响是“雅俗共赏”，也有一些人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晚间友人聚会，遂鹏兄有做人忌“三蛋”的高论，大家深以为然：一是不能做孔夫子裤头，装圣人蛋——自以为是，高高在上，脱离实际，形式主义；二是不能过度 解读郑板桥，当糊涂蛋——缺少底线，丧失原则，无所事事，得过且过；三是不能老是差把火，做生瓜蛋——缺乏经验，粗心大意，方法简单，冲撞规则。
    美术评论家鲁虹，多年故交也。今日来郑讲学，郑大美女教授魏小杰偕同事在高新区一酒店款待之，唤俺作陪。席间，服务生小姑娘给鲁虹汤中加醋，称：“男人不 吃醋，社会难进步！”鲁虹问女人不吃醋后果如何，小姑娘有急智，答曰：“女人不吃醋，家庭不和睦！”鲁虹称善，餐后评酸辣面疙瘩为当晚最佳美食。
    某县级市市委书记为女强人，抓工作日夜兼程，“五加二，白加黑，夜总会”疑为多年前她的原创。干部大会上她要求大家提高认识以苦为乐：“有些同志一加班就 叫苦连天，你们知道我晚上才睡几个小时？”看看满脸胡茬的市长，“我和市长有时通夜不睡。当然，有时我们俩也睡上一会儿。”众人笑场，市长脸红。
    当年请篆刻家吉欣璋先生为俺刻枚朱文小印“独眼婴父”，他同情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嗐，这么多年，不知道你的眼疾……俺哈哈大笑说：误会了！小时候学过木 工，现在又喜欢照相，不是经常睁只眼闭只眼独眼干活嘛……再说，还有独具慧眼一说嘛！其实应该刻枚“马王爷”印，摄影人比别人多只眼才对，是不？
    那年母亲的乡亲抱幼女来郑州医治兔唇，女童两岁，是最佳手术时机。母亲热情接待，代为联系安排。结果手术十分成功，拆线之后，几乎看不出曾经的残损。小女 孩完整地嫣然一笑，让大家无限满足。刚把娘俩送走，又见哭着返回——公共汽车上遇急刹车，孩子的嘴巴正巧撞在铁扶手上，一时间皮开肉绽……
    德兄和峰兄是发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后来都上了一高。德兄渐渐热衷政治，当了学生干部，戴个红袖箍，以管人为乐。峰兄看不惯这些，处处显露在野党风 度。一天下午政治学习，德兄守在校门，检查登记迟到同学，巧遇峰兄，要求其在迟到登记簿上签名，峰兄扭头便往家走：别签迟到了，你替我签上旷课吧。
    杰兄，早年朋友，沈阳人，孤儿，随祖母长大，性孝，重义。从临时工通讯员起步，给领导提茶倒水，勤快伶俐又扎扎实实，深得喜爱。擢任基层领导后，忠于上 级，令行禁止，又深受信任，一步步走上沈市权要部门领导岗位。慕马集团案发后作为重要成员被判重刑，他认罪之余叹曰：本以为紧跟领导就太平无事……
    王鸿生兄，上海人，文艺批评家，曾任同济大学中文系主任。中学毕业上山下乡，受焦裕禄精神感召来到河南兰考，满腔热情，准备扎根。后来招工，到杜甫故里巩 县（今巩义市）某企业子弟中学做了语文教师。中原成名，卅年一挥，怀乡心切，回归沪上，须发斑白。河南人说他是上海人，上海人认定他为河南人。
    某老领导文化程度不高，酷爱搜集歇后语，打算出书。积稿盈尺，于是俺就受命承担誊写任务。抄写中时常忍俊不禁，以致笑喷：屎壳郎上公路——你冒充中吉普； 屎壳郎爬到门鼻上——你假装小洋锁……仅屎壳郎系列就有上百条之多。后来书稿遭出版社退还，理由是过于粗鄙。倒是俺语言能力随抄写大有提升。
    某老领导性情和善，见人辄面有笑容。下级报告工作，或向他提出一些建议意见，他总是满脸欣赏、满口称赞：呵呵，高级呀，高级……时间久了，就有了高级领导 的绰号。一些人胡来妄为被追究时多次诿过于他，称他事先听过汇报，每次他都成功解脱：高级等于同意吗？高级是一种反讽！真是高级的表态。
    某老领导常到乡下调研，总让秘书提前交代下去，说是想吃饺子，请基层准备。同志们遵嘱准备，选肉、盘馅、调味、擀皮、捏制，无不悉心操作，并按其口味备好 香醋、蒜汁，佐餐食用。后来老领导告诉俺：吃饺子花不了几个钱。让基层尽尽心意大家才高兴。关键是这样做，能限制大鱼大肉七碟八碗公款吃喝。
    当年高新区某建筑工地出了事故，一位民工在脚手架上行走，肩上钢筋扫到了附近的10千伏高压线上，当场撂翻，从三层楼高处坠落，被120鬼哭狼嚎地拉走。 高压电击和高空坠落两项之一就足以致命。我赶到医院善后时他的病床已人去床空。正叹不妙，一大夫不快地说：伤者命大，怕承担医药费已趁机逃走了……
    某老领导，曾主政郑州，言语朴素。对经济理论研究不多，但宣讲上级政策却能深入浅出，如推行农产品深加工，他到处讲解：种树卖原木何如卖板材挣钱？卖板材 何如卖箱子柜子挣钱？这套话语全市耳熟能详。老领导有吐痰习惯，下去调研各单位须准备痰盂。某日自责曰：坏毛病啊！参加省委会议我不也忍住了吗？
    1980年代家住纬二路某院，东北角L形筒子楼上发生殉情自杀事件。这俩人我在路上见过，都很文弱，一前一后避免并行，但分明在相互呼应。因婚外情不见容 于亲邻，于是选择轻生。并排躺在床上，衣衫整齐形体端正。因为天热尸首腐败，邻居才发现报警。用监狱犯人们收拾的现场，气味太大，别人都不愿靠前。
    纪兄，洛阳才子，体制内作家，擅长报告文学，在国家某部供职。痴迷于生命科学，曾告诉我他的重大理论成果：受月球引力影响，男人也有类月经周期性生理现 象……连续出版五六本专著追捧某江湖气功大师。后大师在国外招摇撞骗组织流亡政府，借国内图书自重。高层震怒，追究吹鼓手，纪兄于是破格住进秦城。
    天然先生，中原书坛巨擘。“文革”前以版画名世，“文革”后书名大盛。作品雅俗共赏，自称其结体和笔墨趣味，乃从巩县老家逆光中老柿树的枝干间悟得。 1970年代末听过他一堂书法课，他主张在临帖不辍的同时，还须养成读帖习惯：无论居家还是旅行，总要带上王羲之颜真卿，天天见面，字字端详，意会神交。
    当年省里车辆更新，把一辆大红旗下拨给了郑州。市领导都很低调，不愿乘坐，一致同意配给老资格委局领导，最终归到某局老刘局长名下。刘局长乃新四军老战 士，小个子，好脾气，淡名利。坐上豪车，感念组织照顾，快慰莫名。但不几天，刘局就弃而不用了，原因是百姓识车，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上访者跪到车前。
    县里面有位领导名字很女性化，叫做玉叶。小时候父母看得娇贵，才会如此取名。经常有人拿他名字调笑，但他数十年来未曾有一日更易，足见这位老兄定力。到市 里来开会住店，年轻点的会务人员和他不熟，老是乱点鸳鸯，把他和女士们分到一间客房休息。每到此时，他总是一笑：服从组织安排，感谢组织照顾……
    老干部李某，战争年代有被俘经历，档案中存有他的剖白材料：当时看守不严，他和一蒋军士兵攀上了乡亲，那人就偷偷把他放了，条件是帮自己送母回乡。他信誓 旦旦，天亮前推车出城，天亮后弃老太太于荒野，踏上追寻队伍的艰辛路程……李老去世，我撰悼词才有机会接触档案，为那老太太后来的处境担忧不已。
    当年我们单位流传一个谜题：子均割阑尾——打一点心名。子均是单位中层领导，稳健而风趣，小眼睛一笑就会变成一条缝，但有半年多他都笑不起来。在医院做阑 尾切除手术，医院竟然把纱布留到了肚子里边，不得不二次开刀，可恨消毒又不规范，伤口感染，又挨一刀。你猜对了，谜底是三刀，真有这种点心。
    上世纪末年一位新加坡政府部长（姓杨，有准将衔）来郑访问，市政府很是重视，命我准备会见用的礼物。新加坡政府以廉洁著称，外事活动中禁止官员接受稍有价 值的馈赠。既要遵守规则，又要表达心意，殊非易事。我思考再三，心生一计，请李刚田先生用普通青田石为对方刻名章一枚，客人极为珍爱，宾主皆欢。
    1988年是郑州高新区创业元年，首批工作人员自称18条好汉（其中也有女士）。1997年建起现在的办公大楼，造型新颖，环境优美。楼前楼后绿茵之上各 树18根旗杆，彩旗迎风招展，浪漫抒情，不免有人臆测旗杆数量寓意。因铺设工程管线，动过一根旗杆位置，恰巧18人中就有1人因病去世，从此没人再敢碰撞 旗杆。
    当年某老领导见别人擅长书法，暗生羡慕，也开始练字，对自己期待蛮高。一日拿作品垂询我的评价，看了觉得实在不好恭维，就给他出主意：以满足题字之需为目 标，不必过多涉猎，不求四体皆能，集中反复练习十个八个词语：奋进，振兴……老领导果然书艺大进，为人题字时挥洒自如，顾盼自雄，赢得不少掌声。
    同事励兄，幼年顽皮，冬天喜光脚丫踩雪。为了取暖，曾把木工房付之一炬。邻家老者听说他当了领导，竟当面瞠目结舌，叠称意外。励兄性至孝，某大师替他推算 命理，咬定他父已过世，他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励兄闻言大哭，实际情况是他在医院老父床前夙夜侍奉，遵父嘱回家小寐，不料父病陡然生变，竟成永诀。
    秋兄主政某县，政通人和，唯辖区内一矿区不相隶属，常有杯葛。秋兄遂邀矿区领导商定，每年一次拼酒定胜负，败军之将面北称臣，服从对方指挥。两家各自排兵 布阵，选出枚高量大骁勇之将，春节时设宴对垒。连续多年，县里战之能胜，秋兄和对方约谈工作时，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矿区进退失据只好满脸堆笑。
    磬兄少年时性顽劣，有小霸王之名。为了练弹弓准头，带领伙伴把全县城为数不多的街灯悉数击碎，无一囫囵。老父时任县委书记，对他辄有训斥，就偷偷戳破县委 吉普车胎，致老父无法出差下乡。成年后入政法系统，出生入死，坊间流传海量传奇故事。渐近暮年，性格突变，日日平心静气，临池习字，常至黎明……
    农民工老宋，其貌不扬，左眼有疾。开发区管委搬家晚间需人看守，很偶然他有机会领了差事，他不问报酬，昼夜巡查，几天几夜目不交睫，备受赞许，就被长期留 用，做机关保洁。他眼里有活，把自己变成了全工种全天候工勤，以致机关不可或缺。在领导关心下，妻子儿子团聚，都安排了饭碗。众皆赞其为能人。
    宬先生，中原文化名人。父为蒋政府官员，抛妻别雏渡海不归，杳无音讯。母既慈又严，养而教之，生活上含辛茹苦，社会上忍气吞声，育儿成人。宬惧母敬母，唯 母命是从，勤奋用功，寄情于翰墨丹青，终成一代大家。两岸三通后宬父回归寻亲，见妻青丝成雪而端庄如旧，儿子器宇轩昂，顿时泪雨滂沱跪谢贤妻……
    1976年我当了知青，进村首日便有糗事。安顿完毕感觉腹内下行压力巨大，有排泄之急，忙请教房东大哥厕所安在，大哥指指侧院：攒大粪也挣工分，咱家都屙 到猪圈茅缸里。我箭步冲向猪圈，不料里面已有女子蹲踞，突然受惊，白光一闪提起裤子夺路而走。原来撞见房东嫂子，很久后见到我她还会耳边绯红羞愧难当。
    1996年春，到北京小西天拜访冯亦代黄宗英。冯老之前为我《街巷散步》一书赐序，多有鼓励。黄老之赵丹夫人身份人所共知（赵冯亦为挚友），再嫁二哥（黄 对冯的称呼），不关男女之情，实为同道知己相互支撑之义也。他们居住条件难称宽敞，床边置铁书架，上床时不留意会将小腿磕出青痕，黄宗英卷起裤脚让我细 看。
    前辈李某，为人耿介，有时不免过于计较。到医院排队候诊，见大夫亲友在他前面加塞，坚决抵制，把大夫搞得颜面尽失，直翻白眼。他只顾争辩是非，病没看成， 还新添了胸闷气短。某次出差内急，误入女厕，看见蹲便池上的异性，猛然醒悟，掉头便走，身后女人骂声流氓，他竟返回趋前解释辩白，结果听到的是凄厉呼救。
     “铭福逛北海——打一电视连续剧名”，这也是当年我们单位流传的谜题。铭福是位老同志，政治觉悟高而文化程度低。一次去北京出差，从众到北海公园转了一 圈，回来后同事们问他有何观感，他说是瞎球转（当年有电视剧《虾球传》热播）。没受过审美熏陶视觉训练，不懂得欣赏山水园林之美者那一代大有人在。
    年轻妈妈盘腿在床剪裁衣料，三岁女儿在旁歪头观摩，未满周岁的小儿啼哭不止。妈妈笑曰：别哭别哭，再哭把你的小鸡鸡剪掉喔……妈妈出门片刻，回来后就见儿 子的鸡鸡被姐姐剪了下来，满床是血。女儿说：他一直哭，一直哭……妈妈顿时疯狂，失手将女儿砸死，尔后用剪刀自戕。爸爸归来见此情形，引颈自缢。
    小芳化工大学毕业，找到伯父求职。伯父时任粮食局领导，把她安排到开发区一家效益奇好的新建食品添加剂厂。小芳进厂后忧心忡忡，该厂产品为过氧化苯甲酰， 易燃易爆，而企业管理混乱，处处隐患，求伯父调换单位，伯父不允：那么多人就咱怕死？不出一周，该厂竟一声爆炸夷为废墟，小芳和车间职工全部罹难。
    彤兄当年调任新郑县副县长，主管农业，依旧喜欢独自骑车四处察看，掌握实情。新郑中牟两县交界，彤兄一日骑进对方县境仍无察觉，见田中一派旱象抗旱不力， 寻到大队部张口开骂，并让召集群众做动员讲话。当地群众都没听说过这位县长，听他唾星四溅要求“大干快上，决不能扯新郑全县后腿”，恍然大悟，把他请出地 界。
    某机关干部老路，水性好，堪比浪里白条。酷暑难耐，午间到郊外水库游泳，被水上航模撞上，鼻梁骨断裂，一只眼球不保。为替他减轻医疗费压力，几位同事密议 后报称其因公负伤，因游泳发生在前往基层调研路上。单位领导提笔改为调研城市供水安全，上级又拔高为调研路上对遇险航模队员施救，老路遂成一时英模。
    跃进兄生性桀骜不驯，对越反击战开战前入伍，刚分到连队就换上了家中自带的四兜军官服，对制止他的班长排长拳脚相加，连长亦遭呲骂。拉上前线时营长答应连 长若其临阵异动，可随机处置。战场上农村新兵伤亡较大，而跃进浴血杀敌却毫发无损，为炮兵指引敌堡，高喊向我开炮，被誉为当代王成，部队首长大呼意外。
    中学同窗卫星君，人高马大，打篮球篮下防守，簸箕般的大手晃来晃去，谁也甭想把球投进。当兵后赶上广西边境对越作战，传言他中流弹而亡，同学们哀伤之余感 叹高个之弊。噩耗被证为误传，军报整版报道了他的传奇故事：在特务连承担深潜敌后抓舌头任务，小个子越南兵被他夹在腋下夹断了气，只好再捉一个回来。
    海风兄晋京工作，不忘故乡领导知遇之恩。老领导进京办事，海风兄选贵宾楼设宴接风。为撑门面，专请企业家朋友赞助万元。主菜鱼翅，香港名厨炮制，号称中国 第一翅，每位600元。仅这道菜品即耗6000多元。老领导尝后称善，说北京菜味难比家乡，不过这个粉条做法倒还新颖，弟兄们都再来一份！海风兄当场出 汗……
    友人中望先生，著名雕塑家。独女幼年乖巧可爱，及至中学，开始显现独行特立自行其是的性格，中望称其进入青春叛逆期。女儿不喜父母过问功课：你们想让我上 北大清华复旦，我给你们考上就是！到香港参加美国大学统考，收到一大堆名校录取通知。媒体采访教子经验，中望苦笑：我的经验就是不加雕塑……
    澜女士，曾在多家单位担任副职，辄与主官不合，兼与同僚不睦。身材颀长颇具姿容，可惜白眼珠多黑眼珠少，见者多感觉受其轻慢。其口头禅为：我咋不知道啊？ 单位业务必事先与闻方能顺利，有所不知便设法掣肘。丈夫原为国企老总，因故双规。澜急赴某国看望女儿一去不返。行前遍寻熟人告贷，借款逾200万……
    当年开发区食品添加剂厂粉尘爆炸，员工除三人外悉数遇难。这三人一个刚病愈上班，奉命出差，千里外还在暗骂老板；另外两位，男采买找女出纳报销，一时没有 现金，男采买硬逼女出纳立马到银行兑取，女出纳不悦，出来路上还在拌嘴。俩人甫出银行，猛然看到先于爆炸声腾空而起的蘑菇云。幸存者此后结为生死之交。
    少鸿君，农村穷孩子出身，银行学校毕业，对金钱认识深刻。1980年代末创办读来读去读书社，在全市广布网点，你只要交10块钱，随时随地可借书还书。读 书人称便，社会上称善，参与者云起，因而当选全国十大杰出青年。很少人明白其实他所做乃金融业务，集腋成裘用于投资。后来资金链断裂，涉嫌非法集资，锒铛 入狱。
    书法家罡先生，名满中原，却为书艺精进烦恼。偶然与同事入深山村寨，见一白纸黑字告示：每户分芝麻油二斤，炕烟叶一捆，请速领取。罡先生大惊失色，认为结 体章法均为上乘，笔墨尤不可捉摸，疑为隐士高人之作，难以望其项背。打听后知书写者乃大队会计，从无书法训练。罡先生从此轻看技巧，痴迷随意一路……
    海龙兄善书法喜交游。电信局刚发行电话号码簿，从中查出全市安装私家电话与他同名同姓者12人，童心大发，逐个致电：你是海龙？我也是海龙啊，哈哈……力 邀诸位聚宴，由他做东。结果大官海龙辞谢，大款海龙爽约，其他悉数到齐。他狂书一纸：同族同宗，同姓同名，同心同德，同路同行。海龙们尽情痛饮尽兴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