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光武帝
作者:宋福聚

第一章〓内忧外患翩翩一少年〖ML〗
鹅黄姹紫,落英缤纷,阳光明媚。这一天在暮春季节里应该算是比较晴朗了,大街小巷沉浸在暖风和畅中,昏昏欲睡。汝南郡郡所南顿县街头,行人寥寥,白中透着黄晕的阳光下,杨柳迎风拂摆,枝叶婆娑,静寂而空旷。
走过一个十字街口,路东头有株苍翠的柳树,亭亭如盖的柳枝下,掩映着一侧的红墙碧瓦。这里就是南顿县县令刘钦的署衙。衙门不大,小巧精致的飞檐斗拱上,琉璃瓦熠熠闪光。从门口直走进去,就是平日审案的公堂。公堂旁侧有个角门,一条曲折幽径通向里院。里院方方正正,面积不大,却自有一番天地。处处树木叠翠,相映成趣,正中有幢两层小楼,坐北朝南,一缕缕红光遍洒屋脊,屋脊两端的飞鱼似乎跃跃欲飞,整个小院简洁而明快。
刘钦今天公务不忙,大清早起来,沿院落溜达了半个时辰,在院子正中的石头方桌前坐下,招呼妻儿一块儿吃饭。刘钦在南顿县当县令已经有些年头,日子过得本也富裕,但他崇尚墨家学说,向来主张节俭,每天的饭食和平常家庭并没什么两样,不论长幼尊卑,都围在一张桌子上狼吞虎咽,丝毫看不出大老爷派头。
刘妈从旁侧厨房中端出饭菜,一样一样地摆在石桌上。刘妈是刘钦的远房亲戚,因家乡连年天灾,丈夫、儿子外出逃荒,一去再无消息,自己无依无靠,便来投奔刘钦,干干家务活打打下手,平日里慢声细语地讲讲乡下趣事,倒也颇受孩子们喜欢。
夫人樊娴都是南阳郡望族樊重的女儿,性情温和,知书达理,是刘钦的贤内助。他们共有六个儿女,年龄不大不小,正是读书求学的时候。不过,刘钦并没请私塾先生,六个儿女和侄子刘嘉的礼仪诗书,都出自她手。或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孩子们也都遇事谦恭明理,个个文质彬彬,全无纨绔气息。
刘钦很少有时间照顾孩子。这天,一家人吃着饭,他边吃饭边漫不经意地询问他们近来在忙什么。
小儿子刘秀最为调皮,他扭动着身子,不时伸手抚弄一下身边的小草。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看在眼里,心中老大不痛快。身为长兄,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虽然疼爱几个弟弟,但遇到他们有不对的地方,他教训起他们来也不留情,因此,几个弟弟都敬怕他如同敬怕爹爹。唯独这个最小的弟弟刘秀,软硬不吃,碰到他做错事,你刚拉下脸来要训斥几句,他却看着你哧哧地笑,满脸稚气无辜,弄得你再发不成火,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声无息,自己反倒觉得没趣,最让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头疼。今天正好趁父亲在,心情也不错,赶紧参他刘秀一本,也好解解自己的怨气。
“爹爹,近来几个弟弟都勤于修文习武,长进不小。可刘秀总是偷懒,还老爱侍弄稼穑坪里的几根破禾苗,好时光都给荒废了。照这样下去,玩物丧志,连家业也继承不了,更别说什么光宗耀祖!”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到底年轻,颇有几分义愤填膺。
刘钦频频点头,听他发完了牢骚,缓缓放下碗筷,叫着刘秀的字轻声问:“文叔,你是不是不听你大哥的话了?你自己说,你每天都干些什么?”
刘秀听父亲问到自己,眨眨眼睛却不开口。
樊夫人见老爷要训刘秀,生怕闹得大家都不痛快,赶紧打圆场:“老爷,孩子还小,现在还不明白那些大道理,过些时日,他自会通晓的。”
刘钦看看刘秀,又看了看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知道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性情刚毅,已经明白刘家此刻所处的尴尬境地,故此雄心勃勃,时刻准备建功立业,对弟弟刘秀可能过于期待,便不动声色缓缓地说:“秀儿,以后千万要听你大哥的话,勤于修文习武,学成一身本事。常言说得好,贫不足羞,可羞的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的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的是老而无成;死不足悲,可悲的是死而无补于世。人生一场,应当树立雄心壮志。至于稼穑之事,还是少去耽误时间为好。”
刘秀知道父亲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又理直气壮地吃了起来,还偷偷冲大哥做个鬼脸。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见又是一拳打进水里,浪花也没激起几点,也没办法,只好闷头吃白饭。刘钦的大女儿刘黄看在眼里,不禁抿着嘴笑了笑,让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更是觉得无趣。
刘钦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暗叹一口气。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的心思?只是感觉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太过直率鲁莽,倘若再帮他说话,必定助其声势,对刘秀以及其他几个儿子心性发展反倒不利,也就默不作声。
大家吃过饭,刘钦难得一日清闲,便趁着兴致,带孩子们去了院子后边的演武场。这里很是宽阔,旁边架子上兵器齐全,平日里供衙役和几个儿子强身健体活动筋骨,遇到紧急时刻,也可以集合军队。
有父亲在跟前,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格外兴奋,自告奋勇要把近日演练的拳脚兵刃展示一下。刘仲、刘嘉也不甘示弱,都想好好表现一番。
刘钦在兵器架旁的竹藤椅上坐定,兄弟三人各自拿起自己擅长的兵器开始表演。演武场顿时一片沸腾,刀戈相碰,叮叮当当,时不时火花迸溅。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喜欢使用长矛,照他的话说,一寸长一寸强,将来上战场,长矛上下翻飞,不等对方近前就让他一命呜呼,那才叫过瘾呢!只见长矛在他手中如出水蛟龙,时上时下,灵活自如,刺出时夹杂着呼呼风声,很是勇猛。另外两兄弟也不示弱,刀戈挥舞得如同天女散花,眼前满是刀光剑影。
就在哥哥们兴味十足之际,刘秀却趁父亲不注意,悄悄从一边溜走,径直去了演武场东边的“稼穑坪”。
“稼穑坪”是刘钦在公务之暇和几个衙役开垦出的一块荒地。几经收种,如今也渐渐变得肥沃。地里种着纤细的秧苗和瓜果蔬菜,平日里都是刘贵和刘福照看,刘钦闲时也过来转转。一到秋天,地里就五彩缤纷,各种颜色凌乱地搭配着,随意而有致。每每看到满园的丰收景象,刘钦压抑的心就会一下子苏醒过来,恍惚中悟出,最美的生活不过如此而已,充实而平淡。
刘秀以前跟父亲来过园里几次,后来就迷上了农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田里,身后留下一串脚印,渐行渐远。暮春时节的稻谷绿油油的鲜亮,好像涂了一层油脂。果树也都开了花,红红白白映入眼帘,一阵风吹来,花簇调皮地上下跳动,让人目不暇接,夹带着花的清香飘进鼻孔,刘秀忍不住连打两个喷嚏,格外舒畅。
自从迷上田地和田地里的庄稼,刘秀偷偷看过许多关于种植的书,对于各种花草也略知一二。这会儿,他细心地查看每棵果树,从根到枝到叶到花,一丝一毫都不放过。还好,没有被虫害的迹象。正仔细察看,就听见刘黄在后面喘着粗气喊:“三弟,快点回去,爹正找你呢!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刘秀没想到大姐会找到这里来,匆忙地想,父亲若是真动了气,以后再来园中怕就不容易了,忙跟着往回走。一路上刘黄喋喋不休地责怪他不该乱跑,这下可好,大哥告的状不用说是实情了,想辩解都没借口。
径直到了演武场。他们兄弟三人已经练习完,个个汗流浃背,四散着坐在一边休息。刘钦喝着茶,听小女儿伯姬背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伯姬把脑袋一歪,清脆的声音和百灵鸟鸣叫一般,“君子好逑……君子好逑……”小伯姬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爹爹,我,我忘记后边是什么了……”伯姬终于涨红了小脸,低声向父亲解释。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刘秀边走边流利地接过来背诵,脸上带着自豪的表情。不过因为刚才在“稼穑坪”里侍弄果树,脸上一条一条的都是泥痕,模样有些滑稽。
刘钦心头一动,略略宽下些心。不知为什么,刘钦隐隐觉得这个小儿子并不完全像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说得那样胸无大志,他倒凭直觉认为刘秀机智而不乏迂回,深藏不露,很有几分大巧若拙的味道,而这一点,正是爽直的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所缺乏的。不过刘秀众目睽睽之下又偷偷跑去了“稼穑坪”,这一次可不能一笑而过,否则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大失面子,以后在弟弟们面前的威信就小了。
“刘秀,你不练武不习文,大好的时光往‘稼穑坪’里跑,你自己说说,这是不是你的错?!”刘钦仍然脸色温和,但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的严厉。
“爹爹,您不是经常说,民以食为天?当今天下,各地灾荒不断,路上到处都是逃荒难民,说饿殍遍野也不算太夸张。我接近穑稼,务求根本,孩儿觉得并没什么不妥。”刘秀白皙的圆脸一扬,一副据理力争的模样。
“刘秀,你怎敢这样和爹讲话?!”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本来就气不顺,这下更是黑了脸,冲过来就要扭住他的前襟,刘黄赶紧上前挡住。
“大哥,三弟确实不对,不过你也先别发怒,问明白他到底是怎样想的,再教训也不迟。”刘黄摆出大姐的护犊劲头,拉住刘秀往身后拖。
“文叔,其实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不过话又说回来,天下灾荒,以一人侍弄稼穑怎可挽狂澜于既倒?当年项羽说过,不学一人敌,要学万人敌,就是讲究胸有大志,能掌握经天纬地的大本领,到时候提纲挈领,才能实现男儿抱负……这样,你把你大哥教你的拳脚阵法演练一遍给我看看,倘若可以,就准你再去园里,不然,就好好练武习文,不能瞎跑!”刘钦捋一把颌下短须慢慢说。
“好,练就练!”刘秀折身拿起父亲专门为他量身制作的短杆刀,自顾自地练起来。起初动作零乱,渐渐地似乎找到感觉,刀刃上下纷飞,呼呼作响的风声中,搅得地下草叶左右飞旋,阳光下时不时溅起白光一片,惊得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兄弟个个目瞪口呆,张开嘴巴合不拢。
一通刀法练习完毕,刘秀缓缓收刀,走到父亲旁边,额头上溢出一层汗珠。
太不可思议了,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刘仲和刘嘉在原地定神半天,怎么也想不出,他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
刘钦微微一笑:“文叔,刀耍得还算不错。不过兵贵实战,我看还是你哥哥们更胜一筹,还要好好向他们请教。”刘秀恭敬地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斗转星移,窗外日升日落,天气暖了又热,热了又凉,日子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悄悄溜走,想抓也抓不住。倏忽间,一个季节一个季节走马灯般地闪过,正如刘秀所感觉到的,充实而平淡。
虽然刘秀还是忘不了那些花花草草,但练习刀枪和阵法还是勤奋很多。刘钦近来时常很晚才回来,而且总是面带愁容。全家上下都莫名其妙,却不敢轻易询问政务上的事情,只能私下里猜测。这天已过亥时了,房外终于传来稳重的脚步声。樊娴都知道是丈夫回来了,连忙吩咐刘妈去热饭。
“老爷回来了?”
刘钦点点头,径直走进书房,坐在书案前,沉着脸一声不吭。
“饭已经热上了,老爷还没吃饭吧?”刘妈小心翼翼地问。
“吃过了。”刘钦面色愈发阴云密布。
樊娴都有些惊奇,平日里就是再晚,老爷也会回家吃饭,从不喜欢和别人上酒楼,今天倒有些反常。
“刘福,你一整天跟着老爷,老爷在哪儿吃的饭?”樊娴都悄悄把刘福叫了出来。
“回夫人,是在太守署衙吃的。今天安汉公王莽派使者来汝南郡巡视,太守大人和属县的县令都要求陪宴,老爷也去了,回来后就不高兴了。”
“哎,知道了,你也快回去吧!”樊娴都叹了一口气,“对了,我这儿还有点补品,你带回去。多给你媳妇加点好吃的,孩子马上就要生了,可要注意。”
“不行,我不拿夫人的东西了。”刘福赶紧推辞,“前些日子送的东西还没吃完呢,我不能再要了。”
“拿上吧!你也知道,我从来就没把你们当下人看,只要孩子平安,比什么都强。”樊娴都让刘妈把东西塞给刘福。
樊娴都转身回到屋里,刘钦还在沉思,微闭着双眼。
“刘福媳妇马上就要生了,家里又要添丁喜庆了。”樊娴都有意找个高兴的话题打破沉闷。
“是啊!刘福这两天一直为此高兴着呢。毕竟,平民的幸福是如此容易,唾手可得啊!”刘钦说话的时候,眼里分明闪过一丝悲伤。
刘钦本是汉帝宗室一脉,高祖九世之孙,汉景帝的嫡孙,说来也是正宗的皇家血统。不过到了刘钦这一辈,已经渐渐和巍峨的皇宫相去甚远,官职上只是个小小的南顿令,一辈不如一辈,正如汉室江山一样,一直在走下坡路。新近有消息传来,安汉公王莽的女儿已被聘为皇后,不日将举行婚礼。如此一来,本就控制着朝廷大权的王莽更是成了太上皇,整个宫室就是他的天下。对朝廷情形略为熟悉的人都会忍不住猜想,这汉室江山不久或许就要改姓王了。局势败坏到这种地步,刘钦感到汹涌湍流下更为险恶的潜流,他不仅为大汉皇室担心,同时也更为自己一家的前途命运万分担忧。
刘钦表面上还是照常处理公事,市面上也仍然显得井井有条,但刘钦知道,这只不过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山雨欲来,阴风正在迫近。
当刘钦憋不住把内心忧虑吐露出来后,樊娴都反倒格外平静。
“老爷,不论这天下姓王还是姓刘,反正我看这南顿令也做不多长久了,倒不如我们带着孩子一块儿回老家舂陵,种几亩薄田安然度日算了。”
刘钦长长叹口气:“唉,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归隐田园,独善其身?可你想过没有,真是那样,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再说,如果王莽真的篡位,他会放过我们宗室子弟吗?我们无法享受像刘福那样的平淡幸福哟!况且还有这一大群孩子,他们的将来怎么办,也跟随我们默默无闻老死乡下?尤其是〖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儿,他年龄不小了,而且性情刚烈,经常以担天下大任自居,他甘愿回去侍弄几亩田地吗?”
“〖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儿自幼就有一般人没有的魄力,说来颇有高祖遗风,况且他体格健壮,勤于习武,或许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樊娴都点点头若有所思。
“你说得是。不过我担心,〖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儿性情豁达,容易结交士人,这是好事。但他不大喜欢看书,修养不够,不懂得收敛锋芒,是其最大的弱点。如果将来兵荒马乱群雄并起,他的性格又怎么能应付得了这样的世道?君子外圆内方,才是制胜之道。从这方面讲,倒是秀儿机敏过人,性情温和,虽然热衷于农事,但我看他热衷农事也只是借此养性,深得韬晦真谛,未必不是可选之才。”刘钦阴沉的脸上忽然微微笑了一笑。
“人家都说老爷有相人之术,这话自然有道理。对了,听济阳百姓讲,生秀儿时红光满天,真有那么回事吗?”樊娴都猛然想起来,好奇地问。
“哪里有那么玄乎?当时正值寒冬,况且又是半夜,为了取暖照明,我让人搬来十几个炭火盆放在外屋,又点了许多支蜡烛,里面火光是红的,而窗外则银装素裹,所以常人看起来就好似红光映天。夫人饱读经书,孔子不提神魔鬼怪,你怎么问这种幼稚的问题?”刘钦温和地看着妻子。
“话是这样说,可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天生贵胄?”樊娴都眼中亮光闪闪。
“唉,我整日忧虑繁忙,整个家就靠你支撑,孩子们得到的教诲,说来全是你的遗风,我这个为夫为父的真不够称职!但繁忙有什么用,眼看国将不国、家将不家啦!”刘钦深深叹一口气,起身走到门外仰望着苍茫的天际。夜风凉如清水,刘钦禁不住连打两个寒战,但他仍然突兀地站立着,久久一动不动。

或许连日忧心忡忡,或许昨夜吃了凉风,早晨起床时,刘钦忽然发起高烧,浑身无力,昏昏沉沉。樊娴都急切间不知如何是好,连声叫唤老爷。刘妈和丫头春萍听到声音,顾不上主仆名分,都冲进房里。
“萍儿,快去打水伺候老爷。刘妈,叫刘福请郎中来,要快。”樊娴都虽然很着急,但做事仍有大家风范,有条不紊。
春萍答应着飞快地跑去打水,迎头碰上赶来的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刘嘉、刘仲和刘秀四兄弟,他们四人早起练功,听刘妈说老爷病了,就急急跑了过来。
“没事的,可能昨天受了点风寒。〖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儿,你去县衙让县丞王大人带人去城外设粥棚,规模要大些。”刘钦略微清醒些,见几个儿子都在跟前,忙尽量大声说。
“爹,您都病成这样了,还管他们干什么?我就要陪在这儿,哪里也不去。”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拧着眉头固执地说。
“你懂什么?!方圆几十里难民有多少,他们就等着官府施舍一点稀粥来活命。若是粥棚耽误一天,就得有不少人因此而饿死。你成天念叨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事情到了眼前,你那些己任都到哪里去了?!”刘钦说得急促,咳个不停。
“爹,孩儿这就去,您快别生气。”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见状忙不迭地说着,转身跑去找县丞了。
与此同时,刘福领着高郎中急急走进角门。高郎中是南顿县最有名的郎中,听说是刘老爷病了,丝毫不敢怠慢,背了药箱就赶了来。
仔细把脉后,高郎中沉吟一下,请樊娴都悄悄来到外厅。 “高郎中,老爷的病到底怎么样?”樊娴都着急不安。
“夫人,在下方才仔细把脉,发觉老爷左尺脉弦,右尺脉弱,分明是积虚积弱不止一天。贴近老爷身边,能闻见老爷口中甚臭,这是痰多气急的缘故。这样一来,该实的非常虚,该虚的反而很实。老爷外症属于风寒病,吃几副药就好了,但严重的是,老爷的忧郁之疾年月已久,恐怕很难治愈啊!”高郎中说着摇摇头。
“高郎中,你就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医生,你难道也没办法吗?”听他说得如此玄虚,樊娴都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夫人,在下自然会尽力而为,您别着急,慢慢调养会有成效的。”高郎中见樊娴都脸色煞白,忙改了口,沉吟着踱到桌边研墨开药方。
一晃十多天过去,每日服用两三次汤药,整个院落都飘荡着浓浓的草药味道。但刘钦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身子热一阵冷一阵,直打哆嗦。全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连连搓手却无可奈何。这天高郎中复诊后,悄悄请樊娴都来到外厅,压低声音说:“夫人,在下实在惭愧,在下的医术,能治其标难治其本,能治其外难治其内,实在已经无能为力了。”
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站在旁边,又急又火,怒吼一嗓子:“什么?什么叫治不好了?!你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儿,高郎中是你爹的朋友,怎么能这样说话!高郎中,他还是个小孩子,别介意。高郎中,老爷的病就指望你了,可现在……”樊娴都话语凌乱,简直有点崩溃了。
〖JP2〗“夫人,大公子,你们的心情我明白。只是老爷的风寒症状下掩盖着五内焦损,药物不足以抵达病灶,小人医术浅薄,实在没有办法啊!”高郎中急切间几乎要掉下泪来。〖JP〗
樊娴都扭过脸去,半晌无语。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刘府上下到处都是白色,过道里摆满了灵幡,白纸糊成的纸人、纸马、仙鹤童子,还有各色彩纸做的金山银山。走到后院,十余面白色帐幔在风中飘荡张扬,仿佛一只只巨大的手,抚摸着前来悼念吊孝的人们。用金纸串的金锭哗啦啦作响,搅得人心慌意乱。所有这些,都在告诉刘家兄妹,人的命真就这么脆弱,爹真的不在了,他们再没有可依靠的父亲了。
樊娴都也病倒了,几天里明显苍老了许多,虽然内心承受着很大的苦,但又不得不在儿女跟前装作豁达一些。
等心情略略平稳下来,樊娴都把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叫到里屋,缓声嘱咐说:“〖KG-*9〗 〖HT5,6〗纟〖KG-1.25mm〗寅〖HT〗 儿,你爹不在了,你现在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我这为娘的再怎么说是个妇道人家,心神不定的也帮不了你。你就和几个弟弟还有刘福、刘贵他们多商量,打理你爹的后事吧!为娘的想心静几天。”
“娘,你别操心了,孩儿一定不让你失望就是。刘福和刘贵他们老实稳重,我们多合计,一定尽心做好。”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一下子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大,从母亲信任的眼光里,他知道自己真的长大了,要当家了。
顾不上喘口气,刘〖KG-*9〗 〖HT5,6〗纟〖KG-1.25mm〗寅〖HT〗 立刻招来家人:“刘福,你去通知我爹生前的亲朋好友,去给他们报丧,你一直在父亲身边,想来这应该能办到。”
“是,大公子,我这就去。”刘福像对待刘钦一样,认认真真地答应着,马上去了。
“刘黄,你和刘妈准备孝服,打点家里的琐事。”
“知道了,大哥。”
“刘秀,你去陪咱娘,多说说话,别让她太伤心了。”
“是,大哥。”刘秀收敛起一贯的顽皮,满脸严肃,顺从地听大哥安排。
一一安排下去,刘府上下顿时井然有序。来来往往的宾客见状,听说这是刘家大儿子领头当家,纷纷称赞刘钦果然教子有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几个半大小子就能稳住阵脚,不简单。
没日没夜的忙碌,丧事终于办完了。这天傍黑时分,樊娴都让刘福召集家人,商量返回家乡的事情:“老爷临终前说过,他不在了,这里无依无靠,住下去也没意思。倒不如搬回舂陵老家去,那儿有我们的一些田产,勉强可以度日,不然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再说刘家族人都住在那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刘钦在南顿县上任职三年,旧属吏都要一一前来拜别,府中田产、家具等杂物,能带的则带,带不走的就要卖出去。这样又折腾了好几天。
终于忙活完了,樊娴都让刘福和刘贵招呼儿女们准备起程。刘秀清楚地记得,那日的天空很蓝,似乎有点透明,一切单纯而忧伤,和风徐徐中,一行人默默无语,走上了返乡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