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
作者:英哲

〖BT1〗第一章〓苏秦的再生之邦〖ML〗
〖BT3〗一、燕昭王的雄心〖ML〗

直到好多年以后被押上刑场施行五马分尸,苏秦想起出事的那个晚上,仍然觉得激情满怀、无怨无悔。

那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燕国都城武阳的黄金台边的招贤馆里,觥筹交错,灯火通明。大谋士苏秦陪着燕昭王姬平,举着巨觞正为来自魏国的使者频频祝酒。
这使者,便是魏国大夫乐毅。
乐毅乃魏国名将乐羊子之后。早先,在公元前408年,魏文侯派乐羊子率军攻打中山国,经过三年持久战,终于灭亡了它。为了表彰乐羊子的战功,魏文侯便把灵寿封给他作食邑。乐羊子死后埋在这里,他的后代子孙从此也在灵寿安家落户定居下来。
由于魏国与中山国并不直接接壤,中间还隔着个赵国,所以,占了中山国后,魏国仍感鞭长莫及,不能有效地控制它。大约在公元前380年,中山国一度复国,并把国都设在灵寿。公元前300年,赵武灵王派兵进攻中山,几年后,便把中山国灭掉了,灵寿纳入赵国版图,乐氏便变成了赵国的臣民。
乐毅出生在这样一个贵族家庭里,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品行端正,聪颖好学,尤其喜爱兵法,好读武略,这为他后来戎马一生、笃行忠君报国,打下了坚实基础。
赵国贵族见乐毅很有才能,善于用兵,便推举他在赵国为官。不久,赵国发生了震惊列国的“沙丘之乱”——赵武灵王被围困在沙丘宫殿,三月不得食,活活饿死。乐毅见赵国内讧,局势一片混乱,便离开灵寿,避居魏都大梁。
可是,魏王嗣目光短浅,看不出乐毅有经邦之才,竟以常人相待。乐毅大有明珠暗投之憾。乐毅徘徊无措之时,传来燕昭王筑黄金台广求天下名士的消息。乐毅心下一动,萌发了去燕国施展才华的念头,但毕竟没有亲眼看见,不知燕昭王为人究竟如何,故一直不敢贸然前往。
恰巧这时,被齐国不断威吓的魏王,得知燕王欲报齐仇,就想联络燕国,从东北方向牵制齐国以缓解自己的压力,便派乐毅为正使、须贾为副使出使燕国,展开外交斡旋。
时任燕王谋士的苏秦,早就听说乐毅满腹韬略、才华出众,自己出使魏国时又见过他一面,今日乐毅亲自前来燕国,他觉得此乃天赐良机,日后大报齐仇、洗雪燕耻之任,俱在此人身上,便进谏昭王厚待乐毅,切勿错过机会。
燕昭王见苏秦所奏竟与自己想法相同,心中大喜,召开盛大宴会迎接之后,又于当晚以客卿之礼,单独接见了乐毅。
因须贾不在邀请之列,只燕王、苏秦、乐毅三人在场,说话就随便得多了。
“燕国弱小,又处偏僻北地。寡人孤陋寡闻,不知先生肯赐教否?”燕昭王谦恭地说。
乐毅答道:“客臣献表而来,虽奉寡君之命,然客臣不让他人而自请前来,实慕大王筑黄金台礼贤下士之高名。而今日承蒙大王错爱,受到如此隆重接待,是所见又过所闻,倘蒙垂询,敢不尽敛底里上陈?”
昭王闻言,愈觉欢喜道:“原来先生惠顾寡人,竟还具此深意。若非先生明教,寡人几乎要错失良机。今日请教,当今之世,英雄并立,功利是图,强国用兵之道,究竟何以为先?”
“治国用兵之道,考之先帝、先王、先圣、先贤,第一良图,无如仁义也。”乐毅不假思索地答道,“然仁义虽美,而施仁义实不易行。何也?盖因周室式微,群雄并起,天下纷争,已非一朝一夕。世人崇尚功利,以为这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倘若国之不富、民之不强、兵将不雄,而徒然与人、让人、说仁、谈义,天下人岂不笑其迂腐?这就是宋襄王败亡的原因。”
乐毅呷了一口美酒,润了润嗓子,又说:“当今之世,倘欲治国,必先富其国,必先强其民,必先雄其兵,有仇报仇,有耻雪耻,然后不取而予人,人乃感叹说:‘此仁也,不可再犯也。’至于国之富,不以聚敛,而以薄用佐其生;民之强,不以骄横,而以感愤作其气;兵将之雄,有恶诛之,有暴除之,而不以无辜肆其威武。这虽然不言仁义,然而仁义之道已在其中矣。治国之道,莫出于此。”
昭王听了,喜上眉梢:“高论顿开茅塞,先生实为大贤也!安敢屈于臣位?”即下位待之客礼,慌得乐毅急忙放下巨觞,再三推谢。
苏秦也在旁边劝道:“我大王求贤若渴,尊以大礼。先生受之无愧,勿再推辞。”
“是啊,是啊。”昭王礼毕,又说,“先生生于赵,赵,父母之邦也,臣之可也;先生仕于魏,魏,君臣之国也,不敢当宾可也。寡人对于先生,既非父母,又非君臣,今承蒙教诲,自应客礼,又何必坚辞?”
乐毅对曰:“大王虽君燕不君赵,而君之位同;臣虽臣魏未臣燕,而臣之位同,名分定也。大王不可因厚爱客臣而废礼。”
昭王说:“君臣之位虽通天下,也不过是为君臣所设,怎敢慢待大贤?请正客位,以便就教。”
乐毅见燕王之爱敬出于真诚,便离席拜伏于地,感动地说:“大王如此爱臣,臣有肺腑之言告于大王。”
昭王忙伸手扶起乐毅:“先生有何隐衷,不妨明告寡人。”
乐毅正要说话,燕太后身边宠臣季义跑了进来传达懿旨,要苏学士入宫与太后对弈消遣。
苏秦一听,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好在有美酒遮掩,燕王、乐毅都没看出苏秦瞬间的尴尬之色。
燕王宽容地对苏秦说:“去吧去吧。你与母后下棋,也好排遣一下她老人家孤寂烦闷之心。”
苏秦应了一声,便随在季义身后,犹犹豫豫地到后宫去了。
随着苏秦背影消失在帷幕之后,乐毅转过脸来,正色道:“臣之仕魏,非以魏国可展臣之才。盖为躲避赵乱,而暂寄身家性命而已。至于今日奉表至燕,亦非只为魏国做使者,实因闻大王礼贤之名,欲借此机以为择主之阶、进身之道。此臣之隐衷也。”
昭王欠身,两眼盯住乐毅那张威猛刚毅的国字脸,饶有兴趣地倾听着。
“臣之隐衷,虽未尽露于大王之前,” 乐毅接着说,“但没想到才一拜瞻、略陈数语,就得到大王赞赏,足见大王乃有德明君,非一般君主可比。臣万分钦服,不敢吞光吐彩,以邀明主之宠,更不敢坐失良遇,有负客臣来意。所以,不惜抱惭而将隐衷和盘禀明,以示臣心之诚。大王未思发愤则已,若欲报齐仇,臣愿为大王尽毕生之力!”
燕昭王听了,按捺不住心中之喜,说:“寡人自得国以来,无日不以求贤为事。虽蒙四方英才不弃寡人,专顾赐教,然像先生此等豪爽坦荡、片语即吐心胸者,实未曾见。寡人愧非桓、文,而于管仲、狐偃,先生实可出其右者。正痛先生不生于燕而生于赵,不仕于燕而仕于魏,使寡人相见恨晚。今蒙先生不辞辛劳,辗转千里来投燕国,此非寡人之幸,实乃燕先王社稷之幸也。愿先生金玉其言而勿悔。”
乐毅急忙答道:“君求臣易,臣求君难。臣得明主,愿肝脑涂地,又何悔焉?大王若担心臣言不实,请即赐职。”
“大贤之用,国之兴废赖焉,岂敢轻亵?”昭王喜道,“既蒙惠诺,请暂就使馆,容寡人熏沐告庙,然后请先生登黄金台纳印,以国事托付于卿。寡人安敢草草授职?”
乐毅听了,满心欢喜,便再拜辞出,暂就使馆以宿。
燕昭王将乐毅送出招贤馆后,回想起适才一席长谈,深为喜得良将而欣慰,欲将此事禀告母后,让母后也高兴高兴。想到这里,便吩咐排驾后宫。
内侍宫娥闻旨踊跃,掌灯引路,一行人向着后宫迤逦而去。

〖BT3〗二、超级艳遇〖ML〗

铜兽喷香,烛影摇红。戴着玉镯的红酥手,从陶罐里摸出一只白子儿,举在半空,迟疑半晌才“啪”的一声压在棋盘上,那响声很不干脆。
经过沐浴的燕太后,披着一身蝉翼般的薄纱,跪坐在几案前聚精会神地下着围棋。
与太后隔案对坐的苏秦,始终不敢抬头看太后一眼。他双目注视着棋盘,很不平稳的呼吸中仍然不时地嗅到对面飘过来的撩人心魂的体香。
苏秦竭力聚敛心思,认真下棋。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人心无旁骛之感。
弈至中盘,苏秦又占上风,燕太后的数子已被苏秦镇封,如不化解危局必被吃掉。
燕太后举着棋子苦思良久,也没想出对策,只好悔棋:“不行不行。”燕太后扔了棋子,抓住苏秦的手,娇声娇气地说,“先生乃弈中高手,这几步你无论如何得让我……”
苏秦抬头,目光触到一张柔美、娇艳的脸:两道会跳的眉毛,一双勾魂的眼睛,端庄的鼻梁下,镶着一张樱桃小嘴,衬着沐浴后随意挽在头顶的乌发,整个脸盘显得雍容华贵,鲜艳夺目,光彩照人。
苏秦的心猛地一缩,目光忍不住往下移动,掠到的是太后白皙的粉颈、圆润的香肩、玉藕一样的双臂、幽谷一般的酥胸,两只丰乳硕大坚挺。尽管太后已经生育一胎,尽管她年逾三十七八,但因保养极好,仍春情勃勃。那种成熟之美,让苏秦感到怦然心动。
 燕太后发现苏秦炽热的目光在看自己,双颊的红晕登时灿若彩霞。她嫣然一笑,也把火辣辣的目光迎了上去。目光与目光对接,刹那间闪出了电光火星。
太后知道苏秦的异样目光是由她点燃的,于是她难抑胸间鼓荡起的激情,缓缓起身,拉着苏秦,向帷幕后面的寝宫走去。
苏秦跟随着那美丽的倩影,梦游一般向前走去。内宫的灯光,将太后裹在蝉翼般丝裙里的玉体曲线勾勒出来,那么柔美,那么修长,苏秦感到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激情正在缓缓地勃起,他渴望这个美娇娘,恨不得立刻与之融为一体……
但是,想起这个女人乃是燕国太后,母仪天下的国母,苏秦的心猛地一缩,一种恐惧之感袭上心来。他止住脚步,说:“不,太后,我们不能……”
“为何不能?”
“因为,因为害怕……”
“怕者何来?本后已吩咐下去,让内侍、宫女离开,又命菡萏把守门口……”
“臣怕大王看见……”
“他是我儿子。”太后说,“先王被齐人杀害之后,我们一个孤儿一个寡母的,深知孤独、寂寞之苦。这不,本后一提出要先生来陪我下棋说话,大王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可……”
“可什么?”太后笑问,“那天你不是说过,你当年求聘不成行乞归来,妻不下机,嫂不为炊,父母不以为子吗?那份冷落,那种孤独无助,难道还没受够吗?”
苏秦一愣,想起那次会见太后时说过的话,心里又生出几许果敢与勇气。
记得那次太后说,先王被害之后,她孤身一人,空守后宫,受尽孤寂之苦,只有苏先生到来之后,这宫廷内外,才有了一点生机。苏秦听了好生感动,也说了自己的坎坷经历,说到伤心之处,竟孩子般哭了起来。太后受了感染,不顾男女有别,抱住苏秦痛哭一番。两人同病相怜,不一会儿就“哭”到一块去了……
“来吧。”见苏秦还在犹豫,太后主动、大胆地伸手去拉苏秦的手〖BF〗。“〖BFQ〗来,我们温存温存,共同驱散那可怕的孤独与寂寞。”
“不,不。”苏秦害怕地后退着,“古人有云,凡事不可过三,我们已经三次……臣真担心……每次进宫,总觉得四周都是眼睛……”
“哈哈哈,先生多虑了。”太后笑道,声音有点尖刺。“菡萏是我心腹,季义等人也都是我的亲信。就是被他们看见,他们也不敢说三道四。你不用怕什么。”
太后一边说,一边牵着苏秦来到巨大的龙凤榻前。太后坐在床沿,双肩一耸,蝉翼般的丝裙脱落下来。苏秦立即看到那香肩,那乳沟,那丰腴的小腹,那美丽的大腿……
两颗孤独的心,终于获得了补偿性的慰藉……
正在此时,向后宫进发的昭王下旨让随从人员停下候旨,他要一个人去见母后。他兴冲冲地往后宫走去。他要把新得将才的消息报告给母后听。他还要告诉母后,自黄金台修筑以来到现在,他已得了贤相郭隗、贤师邹衍、贤将乐毅、贤士苏秦,加上人们颂扬的贤君,正好五贤治国,兴燕大计有望成功了。
守在寝宫门口的菡萏忽见昭王匆匆而来,慌忙跪接大王。她要大王稍候片刻,她就去禀报太后出来接驾。昭王说:“太后乃朕母亲。儿子见自己母亲,用不着那么多繁文缛节。”他说着,命菡萏在门口候着,自己便挑开帷幔,跨进太后寝宫。
就在跨进宫门那一刹那,昭王猛见龙凤榻上的一幕,仿佛受了当头一棒似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一下子变成了空白。他惊立门口,进退无主,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几乎是同时,苏秦也看到了昭王。
这一惊非同小可。苏秦立刻像泄了气的皮囊,一下子瘫在床上,脸上一片煞白。
昭王醒过来。他赖以支撑的全部信念,骤然间哗啦啦倒塌了,所有的恼怒、怨恨以及劳碌一天的疲惫,骤然间一齐向他猛烈袭来。他什么话也没说,一甩袍袖就走出了寝宫。
太后支起赤裸的身子,瞥见昭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帷幕之后,便回首看看浑身发抖的苏秦,怔了半刻,然后柳眉一挑,心里便打起了主意……

〖BT3〗三、太后教子〖ML〗

昭王怒气冲冲地回到武阳宫。
龙凤雕花红木榻上的那一幕,不时地闪现在他的眼前。怎么会这样?为何会生出这种事来?昭王在心里频频自问,被遏制着的暴怒和无处诉说的羞辱,搅缠在一起折磨着他,那份痛苦,那种愤恨,几乎使他发狂。
他想起苏秦,那家伙初来燕国时,还是个落魄书生。昭王见他能说会道有几分才气,就请他为客卿,拜为身边谋士。他没有想到这个苏秦品格竟会如此低下。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将豺狼当作绵羊引进王室。他现在只能默默地、艰难地吞咽着这颗耻辱的、痛苦的果子。
他又想起母亲。尽管那场政变使母亲年轻守寡,但他一登上王位,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尊母亲为王太后……他觉得已给母亲精神补偿,他没有对不起母亲的地方。可是,母亲何以要用养汉偷欢的丑闻来报复?
百思不得其解。昭王便索性不再苦思冥想了。他开始考虑惩治的办法。他觉得必须立即扼制这场淫乱,严厉惩办那些为太后、苏秦穿针引线的内侍、宫娥。
于是,他传旨侍卫长与后宫总管前来受命,他要做出一项重大的决定。
当他将要说出决定时,一个更可恼也更可怕的黑影迅速飞来向他提出警告:这种丑事传扬不得。如果以太后私通的罪名,去捕杀后宫的内侍宫女,势必将丑事张扬开来,宫内宫外人人皆知,他还有什么脸面立于庙堂之上发号施令?
必须寻找一个借口,能自圆其说的罪名,既可出出这口恶气,又能在臣民和诸侯国面前保住自己的凛然难犯的权威。
昭王命侍卫长和后宫总管退下,又宣司寇张魁连夜进宫。
“快,快。”昭王故作紧张地说,“寡人发现方才有盗贼潜入后宫,你赶快带人入内捉拿。”
憨直的张魁不敢怀疑昭王的话,急忙带一队人马闯入后宫搜索。
苏秦早已溜出后宫,借着夜幕的掩护,逃回自己的馆舍去了。
张魁捉拿不到“盗贼”,返回昭王面前复旨。
昭王又说:“那一定为守门的宫女、内侍所犯。爱卿快去把他们抓来严惩不贷!”
张魁带人再次入内。这次手续简单得多了,一见到菡萏、季义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们抓到昭王面前。
昭王喝问:“尔等知罪否?”
菡萏、季义等人都沉默不语。他们知道所谓抓贼,不过借口,而苏秦之事败露方是真正原因。自己穿针引线,已经罪无可逭,还有什么话好说?便都勾着头面,立在昭王面前听候发落。
昭王见状大怒,命张魁立即将他们押出去乱刀砍死。
张魁正要把菡萏、季义等人推出宫门,内侍总管急急跑来,喊:“太后驾到。”
昭王一惊,探头望去,果见太后盛装艳服,威风凛凛地走来。
昭王是个孝子,急忙舞动袍袖,向前一步,跪接太后。
太后劈头就问:“你为何抓我的人?”
昭王战战兢兢地答曰:“他们里通盗贼,扰乱后宫法度。”
“你不如干脆说是里通苏先生吧。”太后直言不讳,“苏先生陪哀家弈棋聊天犯了什么忌?你竟敢派人闯入后宫随便抓人?”
昭王见母亲说话毫不遮拦,而且嗓门又大,生怕丑闻传扬出去,将来街谈巷议有碍王室尊严,便命张魁等人暂且退下,在宫外候旨。
 张魁带着满腹狐疑,率众兵卒退出武阳宫。
“母亲,”昭王压低嗓门,带着抱怨口吻说,“苏先生贼胆包天,竟敢欺侮母亲……”
“胡说,”太后骂道,“苏先生为人方正举止端庄,何曾有过轻佻之举?”
“母亲。”昭王干脆放弃委婉,有话直说,质问道,“你现在是太后,一国之母,尊贵无比,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非要自暴自弃苟且偷安?”
“哀家此情未了,心有不甘呀。”太后提起往事,俏脸上立即布满阴云,失去了方才的光泽。“想当初,哀家十五岁与你父王完成六礼,十六岁生养你身。而后,千辛万苦拉扯你长大。如今你竟敢如此对待哀家?”
“母亲如此说话,儿臣无地自容了。”昭王慌忙跪下叩头。
“哀家还没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太后怒道,“你父王远效尧舜,禅让王位与你叔父,从此摆脱政务,怡情山水。虽然你父王年老体衰,但与哀家朝夕相伴,倒也逍遥自在。”
太后顿了顿,又说:“谁知你不服子之,竟与将军市被合谋夺权。自己实力不够,还借助齐兵入燕,斩杀子之,结果害死了先王,捣毁了宗庙,王宫里的珍珠宝器也被洗劫一空,闹得燕国几近灭亡。若非哀家于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号召王室族亲一齐抗击齐兵,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登上王位。”
“母亲鼎力辅佐,儿臣时刻铭刻在心。”昭王忙说,“所以,儿臣一登上王位,就尊母亲为王太后……”
“你以为哀家只要王太后这个名号就够吗?”太后反问,“你父王撒手西去,落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日后怎么过啊?”
“这都是齐人给害的。”昭王说,“儿臣一定广招天下英才,重振燕国雄风,等待时机,来日定为母亲报仇雪恨。”
“这固然重要。”太后又说,“可是,哀家今年还不到四十啊,往后日子那么长,谁能陪伴哀家走完这后半生路程?”
昭王无言以对,尴尬异常。先前筑构起来的心理防线,全让母亲这一番话给冲毁了。他现在才觉得,有一种愧疚的感觉,正在心中滋长:母亲养育自己实在不易,母亲这一生太苦了。他不能这样对待母亲,于是便咬咬牙关,传旨宫外,命张魁放人。
太后见昭王的目光彻底地软了下去,脸现喜色,说:“时已不早,王儿忙了一天,累坏身子了,快快安歇吧,哀家也要回后宫去了。”说完,就撇下昭王,在内侍总管和菡萏、季义等人簇拥下,摇摇摆摆袅袅婷婷地返回后宫。
昭王送了母亲一程,又回到殿前。他孤零零地伫立着,一副孤立无援的可怜相。灯架上十五支烛火,在夜风中不安地惊跳着,投在墙壁上的身影,如妖魔鬼影,变化莫测。
也不知呆立了多久,突然背后传来莺声燕语,昭王惊醒过来,回头一看,却是王后嬴姬和一群宫女寻来了。昭王不禁皱了皱眉头,连句话也懒得说,就任由嬴姬和宫女推拥着,木偶一般回到自己的寝宫。
〖PN(《1》Y1=+150mm。133.9mm〗〖ST9.FZ〗〖ST〗〖PN)〗
〖PN(《2》Y2=+150mm。-9.2mm〗〖ST9.FZ〗〖ST〗〖PN)〗

可是,当他躺在宽大的龙榻上时,脑子一下又活跃起来。他将晚上遇到的丑事梳理了一遍,马上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他不该下旨放了那些胁从者,他觉得放弃了惩戒,就等于纵容了淫乱。要是继续苟且下去,势必要乱了纲纪坏了王室尊严。如此一想,他就开始后悔。他甚至想收回成命,重新把那些宫女内侍抓起来处死。然而,他转而又担心投鼠忌器。他思前想后辗转反侧,狂躁不安,也害得嬴姬一夜都没睡好觉。
他的内心矛盾重重,不知如何才好。


〖BT3〗四、去留之间〖ML〗

那一惊,惊得苏秦灵魂出窍肝胆俱裂。潜回馆中以后,仍然余惊未消,浑身上下虚脱了一般,没了一点点力气。
他坐在矮榻上喘着粗气。一想起昭王那双喷火的眼睛,他又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后悔与太后苟合,他深知这简直是在玩火。可是,他又经不住那娇美的诱惑,头一次是这样,这一次也是这样。他总是被太后那纤纤小手牵引着,有身不由己鬼使神差的感觉。他糊里糊涂地向着龙凤榻走去,最终也就糊里糊涂地落进了火坑。
现在他百口难辩,甚至感到有点冤枉。想当初是太后利用对弈机会,频频发出暗示,而他正好又是个缺少情感滋润的孤独男子。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于是一接触就烧到一块去了。尽管太后是主动的,可是他能跟昭王说太后勾引他吗?昭王才不管谁勾引谁呢,昭王看重的是事实——事实是他在欺侮太后,当然他也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知道昭王不会放过他,朝野的舆论也不会同情他。尽管已是礼崩乐坏的当口,但习惯势力是可怕的,一旦发作起来,足可置人于死地。为此,他深深感到自己在燕国的日子混到头了,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打定主意,就开始收拾行装。他打算在昭王下令抓捕他之前,悄悄地离开燕国下都逃往齐国。他觉得凭着自己现在的名气,齐国应该会接纳他。他端出旧箧,将衣物用品放了进去,还有铜刀、无字的竹简,等等。他在收拾《太公阴符》时,一个念头突然窜进脑海提醒他,难道就这样失去了高官厚禄,重新走上四处求聘的艰难之路?
想起首次求聘失利的狼狈情景,那刺耳的嘲笑声,再次响在了他的耳畔——
“咱洛阳人的习惯,是办实业做生意,以求挣个一成二成之利。”这是父母的声音。父母埋怨道:“可他倒好,想卖地求官,结果连半个官儿也没求到,还有脸面回来。”
父母埋怨声刚过,嫂子那尖声尖气的讽刺又传了过来:“哟,我当是哪国相爷回来了呢,没想到还是个乞丐,浑身臭味,丢人现眼,还要叫人侍候?”
冷嘲热讽的声音,将他带进了老家实景。他记得当时泪流满面,愧恨不已。他躲进内室,不敢出来见人。后来他想:如果继续一身贫寒,恐怕终生被人看低,不如下定决心,刻苦攻读,也许将来还能成就一番事业。于是,他拿出《阴符》、《捭阖》、《持枢》、《飞箝》研读起来。
他从早到晚,废寝忘食。读到深夜,有时困顿不已,便伏案睡了起来。一会儿惊醒,他深恨自己没有恒心,便拿起妻子纳鞋用的锥子,狠狠刺进大腿里,鲜血直往下流,他也不擦洗,反而乘着剧痛带来的清醒,继续读书。第二天,他生怕晚上没有睡好会打瞌睡,便解下头发,拴到梁上:一打瞌睡,绳子就会拽痛头皮,刺激他醒过来继续苦读……
他悬梁刺股,苦读经年,大腿上不知被锥子扎过多少次,头发也不知被拽断了多少根。他始终如一,苦心钻研,并把书中所学与列国形势联系起来细加揣摩,终于心有所悟、学有所得,天下大势,如握掌中,便凑了几镒黄金,再次告别家乡,踏上了求聘之路。
他先到赵国,想游说赵王领头发起合纵以抗击西秦,使秦国不能得志于东方,也出出那次求聘不成所受的窝囊气。谁知赵王还没见到,就遇到了奉阳君李兑的阻挠。奉阳君李兑故意派他出使秦国,归来后三天不得进见。第四天他去询问原因,才知道奉阳君怕丞相位子被他取代,便使出这招,目的是要他离开赵国另谋出路。
赵国游说不成,反被戏弄一番。他只好委屈地离开邯郸,顶着漫天风雪向燕国下都武阳城进发。
其时,恰逢燕国复国不久,燕都蓟城因被齐兵彻底毁坏,不能住人,燕昭王便把武阳城重新修缮一番,姑且作为下都暂时居住。燕昭王立志兴燕,发愤图强,便修筑黄金台,广招天下贤士。苏秦的到来,正合时宜。黄金台一席长谈,喜得燕昭王合不拢嘴,当即拜他为客卿,后又延为国士,时刻跟在燕王身边,专为振兴燕国出谋献策……
“啪哒”一声,手中简册落在地上,苏秦也被突然的响声吓了一跳,记忆的碎片登时四散奔逃,人也立刻清醒过来。他想求聘之路充满荆棘,高官厚禄得来不易,不能说走就走,到手的东西更不能随便丢弃。他突然生出侥幸心理,想留下来等等看,如果昭王能宽恕他,他将死心塌地为燕国效劳;如果昭王定要置他于死地,届时他再设法借助太后的力量,逃出燕国另投他乡。
他拣起竹简放在案上,然后走进客舍,将门客毕成叫了起来。
这毕成原是张仪的心腹。张仪去世后,他投到孟尝君门下当一名三等食客。一次,苏秦代燕王出使齐国,在稷门大街遇到毕成,两人一谈,相见恨晚,毕成就离开孟尝君,投到苏秦门下当谋士,这样既遂了张仪生前之遗愿,又使苏秦得到一名得力的助手。
当下苏秦告诉毕成晚上所发生的事,要毕成从现在起,就开始留意宫中的动向,一有情况即刻禀报。毕成应了一声,穿上衣袍,掀开门帘,一头钻进浓重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