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宪宗
作者:王占君 著

第一章  外镇思扩地  太监谋皇权

大唐贞元二十一(805)年八月,长安的天气已是相当炎热。作为唐帝国的京都,长安的夜晚不乏繁华景象。夜市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前,挤满了享用夜宵的红男绿女。一辆锦车轰隆隆疾驶而过,那阵势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赶车的像发了疯一般,把正在品食馄饨的几个食客,撞得连长凳带人滚爬在地。其中一个官员打扮的青年闪身躲过,一把抓住车夫的鞭子,怒目圆睁地斥道:“天子脚下,堂堂京师,岂容尔等这般撒野!”

锦车车篷的轿帘掀开,里面伸出一张胡子扎撒的脸来,回以打雷般的怒吼:“怎么,活得不耐烦了,找死啊!”

又一已被撞倒在地的官员起身,拉住青年官员的袍袖:“白兄,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松手吧。”

“韩兄,难道在这长安城还没有王法了不成!”青年官员便是享誉后世的大诗人白居易,而被他称为韩兄的便是有唐宋八大家之称的韩愈。他二人惺惺相惜,因同在京城为官,结伴出来在此吃宵夜,没想到遇到这样的狂妄之徒。

韩愈将白居易的手掰开:“算了,息事宁人为上。”

白居易松开手,依旧是悻悻然。

胡子扎撒的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地连哼几声:“今天算是便宜你,老子有急事在身,要不然我扒了你的皮!”轿帘撂下,锦车轰隆隆地走了。

馄饨摊主对气色仍然不平的白居易说道:“官家,看此人的架势,像是外镇的节度使,这种人仗着掌控军队,蛮不讲理,皇上都畏惧三分,您又何苦同他怄气,不值得。”

白居易叹口气,对韩愈说:“看起来,外镇跋扈乃国之大患。不知当今万岁可敢虎口拔牙,制服外镇。”

“难啊!”韩愈的口气也很无奈,“皇上而今先拿宦官开刀,好在有王叔文大人的鼎力支持,还有柳宗元等名臣相助,但愿能把太监们的气焰打压下去。”

“可惜你我二人官微言轻啊!”白居易大有无力振兴朝纲的感叹。

韩愈和白居易目视着那辆锦车绝尘而去。

灯火通明,此刻的王叔文府邸高朋满座。志同道合的同朝官员,自然而然地都聚到王叔文的府中议事。尚书左丞韦执谊,翰林待诏王丕,还有刘禹锡、柳宗元、韩泰、陈谏、程异、凌准等一干名士,一个个无不慷慨激昂,发誓要匡扶正气救国救民。

管家匆匆来报:“秉老爷,剑南西川节度副使刘辟求见。”

“他来做什么!”韦执谊立时警觉起来,“王大人难道与外镇早有来往?他可是节度使韦皋的心腹。”

王叔文赶紧表白:“本官与他素无交往,他突然登门造访,看起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王丕猜测道:“莫不是我们议论的削减外镇威权之事,他们闻到了风声?”

“无论如何,客人登门总得去见一见。”王叔文吩咐管家,“把来人引至客厅相见。”

王府的客厅倒也雅致,不乏太师椅和名人字画。二人见面寒暄已毕,王叔文自然发问:“刘将军,你我素无来往,今日千里迢迢突然登门,不知有何见教?”

“末将此行非个人讨扰,实乃代节度使韦皋大人前来拜望。”刘辟递上一纸册页,“今有礼单奉上,请王大人笑纳。”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本官与韦大人无亲无故,绝难收受礼物。”王叔文一口回绝。

“同朝为官,虽说文武有别,也当相互关照。交往也总有开头嘛,有了今日这交往不就起始了,也就有了交情。”刘辟再把礼单递上,“大人不能让末将一直这么举着吧。”

王叔文只得接过,信手翻开,不由得大吃惊讶。头几行便令他大开眼界,对方出手堪称大方。只见开列的是:黄金五千两,白银1万两,珍珠十升,珊瑚树十棵……他当即将礼单退回:“刘将军,如此厚礼,本官不敢收受,烦请完璧归赵,谢过韦皋大人。”

刘辟不肯接:“王大人,末将几千里路,已将礼物从蜀地带来,大人拒收,让末将如何回去交差?”

“常言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知韦将军在朝中有何事情,但说无妨,只要本官力所能及,无论有否礼物,本官都会照办。”

“其实也没有事情拜托,韦将军只是想同王大人交个朋友。”

“刘将军有话尽管直说,否则几千里颠簸,话不说出,岂不徒劳往返?”王叔文要弄清韦皋的目的,“刘将军还是直言为上。”

“我们远在蜀地信息不通,闻知朝中就要削减外镇威权,一切归中央决定。还要调外镇进京任职,这些传言沸沸扬扬,闹得外镇人心浮动,也不知是真是假?王大人可否明示?”

“此事嘛,朝中重臣确实也曾议论过,只是尚无定论,万岁还没有打定主意。不过看这趋势,适当削减外镇权力,倒也势在必行。”

“这个,各外镇几十年皆在一处镇守,大都是父死子继,已形成习惯,突然改变,只怕各外镇都难以接受。”

“旧的习惯,不利于朝廷百姓的,就要加以改正。比如,有的外镇连钱粮赋税也不上交,官吏委任也是自己做主,俨然就是独立王国。长此下去,大唐国名存实亡,老规矩不改如何得了。”

“看起来这主张是大人给皇上出的。”

“不光本官,还有一大批贤臣,众人都是这个主张。”王叔文再加一句,以令其死心,“皇上基本也是这个意思。”

“大人,如果一意孤行,就不怕引发反弹,激起变故!”刘辟在给王叔文施加压力。

“这牵涉到外镇和皇上的利益再分配,也就是皇上把他应有的权力拿回来,如遇反抗和抵制,也就只能强行推进了。”

“王大人,万岁新近登基,皇位尚不稳固,末将想当需外镇的支持,而韦大人愿主动与您交好,对皇上表露忠心,王大人若理智地看待此事,愚见以为不应当推拒韦大人的好意。”

“本官一向以国事为重,对皇上忠贞不贰,从不私下里结党,刘将军所议,实难从命。”

“既如此,王大人且将礼物留下半数,也算是给末将一个面子,再者说也是给韦大人留条后路,以后彼此或有用得着之处。”

“刘将军,实在对不住,本官办事以公对公,不会存留半分私念,也请转告韦皋大人,无论之后遇到何种事情,本官都难弃公而讲情面。”

“王大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末将也就再无话可说了。”刘辟起身告辞,“就此别过。”

“恕不远送。”王叔文只是起身一揖。

刘辟离开王叔文府邸,便直奔大内总管太监俱文珍的宫外府宅。两处相距不远,只不过一个街区。但这俱府却是远胜王府的宏大,高耸的楼群,林木森森的后园,处处显示出主人地位至高无上。刘辟被下人引入客厅,下人要他稍候。刘辟望见对面的宴会厅内人影晃动,听得见对面传来阵阵悠扬的丝竹声。一名女歌伎高亢入云的歌声,也清晰地传入耳中:

 

金杯银盏饮琼浆,

锦衣玉食伴宫商。

歌伎曼妙声绕梁,

美女折腰舞霓裳。

一人之下万人上,

偎红倚翠也寻常。

奴颜婢膝对皇上,

百官面前为帝王。

 

刘辟心想,这歌声倒是俱太监的真实写照,这个总管太监过的是比皇上还要逍遥的日子。难怪行前韦皋就叮嘱他,如果王叔文不收礼物,即径直送到俱文珍处。看起来韦皋还是大有见解。

对面的酒宴仍在继续,俱文珍却是随着下人来到了客厅。见了刘辟,还是他那惯常的皮笑肉不笑:“刘将军来访,咱家实感意外,想来必有见教。”

“俱公公,末将奉韦皋大人之命,有薄礼奉上。”刘辟递上礼单,“万望公公笑纳。”

“这,”俱文珍将礼单接在手,“咱家同韦大人也没有这个过节呀,贸然收礼,受之有愧呀。”

“实不相瞒,韦大人的意思很明了,就是想要在朝中找个靠山,有个大事小情,也好得到公公的关照。”

“话说得痛快。”俱文珍打开礼单,看着看着,不由得喜上眉梢,“看起来这韦大人是真心要同咱家交好。”

“真情实意,绝无二心。”

“好,咱家也就把话直说了。”俱文珍把礼单袖起,“这重礼咱家收下,也算是交下了韦大人这个朋友。”

“多谢俱公公抬爱,从今往后这朝中如有什么好事,公公一定不要忘了韦大人,如有坏事,千万要避开韦大人。”

“此事不消嘱咐,咱家也需要外镇有个贴己知心人,一旦有事,也要请韦大人助一臂之力。”

“公公有事尽管吩咐。”

“如今咱们是一家人了,也就不说两家话了。刘将军回到任所,告诉韦将军,立即联络二三名节度使一齐上本,要求皇上禅位给太子李纯,这样一来韦大人就是拥立新君的有功之臣。”

“这,能行?”刘辟担心事情不成,受到顺宗皇帝的整治。

“此事已是大势所趋,势在必行,这个好机会,韦将军万万不可错过。”俱文珍笑了笑,“你适才还说好事不要忘了韦大人,这便是天大的好事。”

“好,返回之后,末将一定告知韦大人。”刘辟还留个活口,“至于是否上本,韦大人自己拿主意。”

“无妨,一切由他自作主张。”俱文珍起身送客,“刘将军回蜀一路走好,咱家还有众多客人,这就失陪了。”

刘辟拱手作别,到街上找家客栈住下。觉得总算不虚此行,王叔文没挂上,俱文珍已收下厚礼,而且还捎话给韦皋,要他参与上本要求皇上退位,这步棋走不走,也是韦皋自己拿主意了。

朝晖把天际涂上一道金线,灿烂的彩霞唤醒了长安的早晨。通衢大道边上的早市已是人头攒动,叫卖声和交易时的讨价还价声,把习惯睡懒觉的刘辟吵醒。他推开客栈的窗子,信目向下面观望。只见太监总管俱文珍,领着一队太监旁若无人地走来。

一位卖菜的汉子脱口而出:“不好,倒霉透了,今儿个赶上宫市了!”

“是吗,三十六计走为上,趁早溜吧。”有人在收拾商品,装筐入箱,环顾四周想要离开。

巡逻的士兵走近,为首的是神策统军使陈弘志,他手中的剑横过去,贴近了菜贩的脖子:“怎么,还没卖菜就想走,不要命了,把菜留下!”

“将爷饶命,小的不敢。”

“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谁敢逃市,休想活命!”

俱文珍等人已走过来,他的目光落在菜贩那顶花带刺的黄瓜上,对身后的小太监一努嘴:“买一筐。”

小太监过来就伸手抄起一筐,并随手扔下了三文铜钱,把黄瓜交给身后的膳房太监。

菜贩捡起三枚铜钱,急切地说:“差爷,这筐黄瓜怎么也值一百文钱,您还是再赏几十文吧。”

“给你三文钱,就是天大的面子,嫌少,给咱家拿回来。”小太监上前把三文钱夺回。

“你们不能啊,这不等于是明抢吗!我的娘有病在床,还等我卖菜的钱抓药呢,差爷行行好吧。”菜贩抓住小太监不放。

小太监急于挣脱,对菜贩拳打脚踢:“松手,滚开!”

“差爷行行好,哪怕你给一半钱,我也好给我娘去抓药。”菜贩死死地拽住小太监的衣服。

小太监恼羞成怒,把巡逻神策军士兵的腰刀拔出,照着菜贩的右臂挥刀砍下,顿时菜贩右臂断成两截,那只血淋淋的右手落在地上。

人们惊呼:“不好了,杀人了!”

一队巡逻的行营兵马,闻讯奔跑过来。为首的金吾大将军范希朝在马上发问:“哪里杀人了?”

小太监回了一句:“大惊小怪,不过是砍掉了一只手。”

“这事还小,人手岂能轻易砍去。”范希朝怒喝一声,“抓起来,押送长安府问罪。”

俱文珍用身体挡住:“你们谁敢!”

士兵们怯阵了,回头看着主将:“范将军?”

范希朝纵马上前:“啊,俱公公,你的手下强买强拿,已是违反我大唐法令,还公然动刀,砍掉菜贩的一臂,行凶伤人,犯下罪行,理当拿下送官府治罪。想要包庇,就是同罪。”

“范将军,宫市本我朝惯例,百十年的规矩就是这样。菜贩不识好歹,非要多索钱财,咱家的属下一时性起,便砍了菜贩之手也情有可原。你就不要小题大做,多管闲事了。”

“本将军奉万岁旨意,在宫市巡逻,维护治安,保障公平交易。太监行凶伤人,不能不察,也不能不拿!”范希朝态度强硬。

“范将军,即便是属下的太监有罪,也是归神策军拿问。”俱文珍冷笑几声,“只怕是还轮不到你。”

“当今万岁已有明旨,要本将军接管神策军的管辖权。想必俱公公也有耳闻,本将军就是按圣旨办事。”

陈弘志带领神策军的巡逻队赶过来:“噢,范将军,王叔文虽有奏章,皇上虽然也有同意之意,但尚未正式办理交接,这宫市的防务,还是当由本将军管辖。来呀,把伤人的太监拿下。”

俱文珍不再反对了,小太监也不再挣扎了,顺从地被神策军上了绑绳。因为他们明白,陈弘志本身就是太监,落在他手里相信定会从轻发落。

范希朝话中暗含压力:“陈将军抓人本将军不阻拦你,但要依法秉公而断,如若徇私枉法,本将军是不会答应的。”

“这就不消范将军操心了,这是我神策军的权力,该杀该剐该关该放,本将军自有主张。”

两队军士就这样不欢而散,刘辟在楼上看得真切,他也明白太监一党与王叔文一党已是势如水火。如今既然已站在俱文珍一方,就要按商定的去做,用各种手段逼皇上退位。

刘辟昼夜兼程回到成都,向韦皋报告了此行经过。当他谈及俱文珍要他联络几名节度使上书,配合他逼迫皇上退位,拥立太子登基时,韦皋的脸色渐渐变了,现出明显的不悦。

刘辟已看出韦皋脸上的表情变化,有些胆怯地问:“大人,末将哪里做错了,还望明示。”

“你纯粹就是个浑蛋王八蛋!”韦皋对下属一向不讲情面,“你是缺心眼,还是脑袋让驴踢了!”

刘辟还是不明就里:“大人,末将还是愚钝,请您明示!”

“你说你,怎能同意俱文珍上表逼迫皇上退位,而且还要联络几名节度使共同上表。这若是逼皇上退位不成,我们岂不明显地站在皇上的对立面,王叔文他们还不要了我的命?”

“这,末将当时没有多想,只是考虑既然王叔文一伙不要咱们,就只能死心塌地跟着俱文珍的太监集团。”

“你是浑球,我们要做的是,明面上依靠俱文珍,暗地里脚踩两只船。现在朝政尚不明朗,谁胜谁败还很难说。本官要是认准抱定和阉党一伙,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此事还得大人拿主意,末将在俱文珍处已经表明态度,已是覆水难收,大人自作主张吧。”

“你且退下,待本官思虑后再做决定。”

“遵命。”刘辟应声方要退下,帐前牙将上前回话:“秉大人,京城俱文珍大总管,派信使胡太监前来,说有要事相见。”

“麻烦了,”韦皋看一眼刘辟,“你且不要走,如若是阉党催逼,本官难以下台,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辟心中甚为不满,暗说这一切怎能怪我,你让我去送礼,为的是和人套交情,这事给你办成了,反倒处处怨我。心头恼怒,口中不敢:“任凭大人惩处,末将情愿受罚。”

胡太监进得堂来,大大咧咧坐下,旁若无人地发问:“韦大人,可曾联络几位节度使给朝中上表?”

“这,”韦皋一指刘辟,“他不是刚刚回到成都,才向本官报告,一切尚未来得及运作。”

“他这路上也太慢了,咱家晚走了一天,这都到了成都,他这路上明摆着是磨磨蹭蹭的。”胡太监不无贬斥之意,“像这样的人办差,真有大事全都耽搁了,不能再用了。”

“是是,公公说得是。”韦皋不敢反驳,“公公此行有何见教?”

“俱总管唯恐你办事有误,而今逼迫皇上退位已到关键时期。咱家手中已经拿到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的表章,他二人全都不客气地要求皇上禅位给太子,你也立即书写相同表章,由咱家带回。”

“这个。”韦皋此刻想耍滑头也办不到了,如果不上表章,就是将俱文珍彻底得罪。

“怎么,韦大人还有顾虑?”胡太监可是毫不客气,“想要脚踩两只船,这是没门,如今死活你只能靠一头了。”

“我写,我写,我立即就写。”韦皋自然不会弄得鸡飞蛋打一场空。

胡太监拿着表章走了,韦皋用不满的目光盯着刘辟:“这下可好,只能在俱文珍这一棵树上吊死了。”

“嘿嘿。”刘辟无话可说,只能傻笑两声。但心中很是不服,你想两面都靠,本来就办不到,是死是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韦皋不放心,特地派了两个探子,到京城打探消息,吩咐他二人,有了消息,一刻不得延误,立即飞马回报。

数日之后,张探马大汗淋漓赶回:“秉大人,大事不好!”

“说,什么情况?”

“皇上下令把俱总管抓起来了,太监一党彻底失势,王叔文一党完全掌握了大权。据说,皇上已经降旨,派出钦差前往剑南、河东、荆南三地,擒拿大人等三个节度使。”

“啊!”韦皋脸色惨白,无力地瘫坐在帅位上。

刘辟明白自己恐怕没有好果子吃了,上前献媚地讨好:“大人,赶快拿个主意吧,不能这样等死呀。”

“本官方寸已乱,不知如何是好。”

“趁钦差到来之前,赶紧溜之大吉。多多携带金银细软之物,以后过日子还不至于困难。”

“说得轻巧,我这一大家子咋办,十多个少爷、小姐,还有六个姨太太,都跟我钻山沟躲躲藏藏,他们受得了吗?”

“如果大人受不了苦,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快说,本官还有何路可走?”

“造反。”

“啊!”韦皋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恐惧,“反叛朝廷,一旦事败,岂不是要祸及九族。”

“胜利了则就是君临天下,贵为天子。”

“这,这。”韦皋连连摇头,“你这是把本官往火坑里推呀,仅凭一州之力,何以能平定中华。你,你没安好心!”

“大人,末将只是依据眼下的形势,做出的分析。至于采纳与否,还得大人自作主张。”

“是你,陷本官于污泥而不能自拔。而你还在巧言令色,本官就要被逮捕进京,遭受难言的屈辱,甚至全家性命不保。”韦皋把面前的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摔,“我怎能容你!”

“大人,这不干小人之事。”刘辟往后缩,想要溜走,“眼下的局面,你不能迁怒于末将。”

“拿下!”韦皋发出命令。

堂下武士上前,哪容刘辟分说,把他打翻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大人,将刘辟如何处置?”

“押入死囚牢,待到京城来人,把一切事推到他的身上。是他背着本官上表,与俱文珍勾结,交出他可以洗清本官的冤情。”韦皋要将刘辟作为替罪羊。

说话间,另一名姓古的马探返回。进得堂来,他喜气溢于言表:“大人,天大的喜事。”

“本官喜从何来?”

“陈弘志把俱总管解救出来,他们已成功地把当今皇上劝说退位,业已禅位给太子李纯。新皇登基,大赏有功之臣,大人上表有功,也该得到封赏。”

“不是说俱总管已被拿下,王叔文一党得势吗?”

“大人有所不知,朝中形势瞬息万变。神策军护军中尉陈弘志公公发起反击,把范希朝打败活捉,俱总管得以重掌大权。”古探马献媚地讨好,“大人快些上表要求得到封赏。小人在长安听说,有功之臣已纷纷上表,荆南节度使裴大人,还有河东节度使严大人,都已送达表章,要求扩大各自地盘。大人之功不在他们之下,这事咱可不能落后。”

“说得是。”韦皋因为这变化太快了,对于向朝廷提出何等要求,他的心里还没数。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刘辟明白他的机会来了,“大人为新皇建功,末将也有一份功劳,大人就不该再处罚末将了。”

韦皋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放了。”

刘辟被松绑后,活动活动双臂:“大人,上本提出封赏之事,末将倒是有一个主意。”

韦皋正愁没有主张:“快些说说看。”

“大人何不要求把您的剑川节度使,扩展为三川节度使。”

“说得明白一些。”

“大人,剑南西川,还有东川,以及山南西道,合称为三川,何不上表要求统管这三川,不是把地盘扩大三倍。”

“好,好,甚是有理。”韦皋满脸笑开花,“就这样办,本官让行军书记立即上表。”

五月的天气,草长莺飞,御花园中百花争艳。黄鹂鸟儿在柳枝间穿梭往来,叽叽啾啾叫个不停。唐宪宗漫步在林中的甬道上,他的一双浓眉紧锁,万千事情在心头涌动。总管太监吐突承璀在察言观色地试探着发问:“长安城里,正在紧急忙碌筹备陛下的登基大典,万岁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宪宗李纯,时年业已二十八岁。看得出他的心思很重:“朕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啊!”

宰相武元衡觉得应该进言了:“万岁,微臣有句话,想说又担心皇上多虑。”

“无妨,武大人有话尽管讲。”

“万岁,俱文珍在先皇禅位上的确有功。不过这个人可是个祸害根苗,他与诸多外镇皆有来往,难保他日后不重施故技。”

“故而朕任吐突承璀为总管太监,把他改任为掌玺太监。”

“正是这种安排,他口中不说,心下已是不悦。”

宪宗有几分得意地说:“不高兴他也只能忍着,他要进谗言,朕也不听;想要挑事,也难以施展。”

“万岁,他的基础存在,就有翻天的可能。”

“何为他的基础?”

“外镇就是俱文珍威胁朝廷的根本,”武元衡深表忧虑地说下去,“这些外镇,长久以来,根本不把大唐中央放在眼里。”

“朕对此早有察觉,”宪宗深有同感,“他们拥兵自重,俨然就是国中之国,不纳钱粮赋税,官员的任用,也全是他们自己一意为之。朕做皇帝,这种现象决不能再继续下去。”

“万岁有此决心,臣也就坦然。”武元衡其实还在给宪宗打气,“万岁决意削平外镇,我大唐朝便可真正一统,中兴有望。”

“有武大人你这样的臣子支持,朕是不会无作为的。”宪宗言语中充满信心,“还有像吐突承璀这样朕的亲信,何愁我大唐不兴。”

“奴才对万岁忠贞不贰,即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吐突承璀赶紧表忠心。

武元衡心头不免为之一震,因为顺宗一朝就是宦官坐大,顺宗禅位。如果没有太监兴风作浪,顺宗也不至于短短八个月便被迫退位。可当今万岁却还要仰仗太监稳固皇位,这只怕留有隐患。但当着吐突承璀的面,他也不便加以规劝。

吐突承璀却是要再做表现:“万岁,奴才也有一句犯忌的话,不说又恐怕对皇位有碍。”

“你是朕的亲信,有话但说无妨。”

“万岁,自古以来,皇位都是父子兄弟相争毫不留情,我朝即有玄武门之变,陛下想来也明了其中利害。”

“你是指太上皇?”宪宗是一点便透。

吐突承璀这番话,却与武元衡不谋而合,此刻他不由得附和说:“万岁,吐突公公所言甚是有理。眼下,王叔文一党不甘失败,他们还在密谋串联,意在恢复旧朝,让太上皇重新复位。”

“太上皇毕竟是朕的生身父皇,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太上皇既是禅位于朕,就绝无再害朕夺位之理。”宪宗不想让臣下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太上皇也不能言语,如果他有意重坐龙位,朕便再让之也无妨。”

“万岁爷,树欲静而风不止,关键是王叔文一党皆不甘心,太上皇就是他们的一面旗帜,只要太上皇在,他们便贼心不死。”吐突承璀还在借此表现他的忠心。“万岁,”武元衡也不愿轻易放弃,“太上皇已是病入沉疴,王叔文之流无非是想要借太上皇还魂重掌朝纲,陛下万万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而若想要他们死心,那就只能是皇上辞世。”

“你二人这反复规劝,岂不是要陷朕于不孝不义,”宪宗已感受到皇位的危机,但他口中决然反对,“此事不可再提,若再提及,朕对你们就不客气了。”

二人当即不语了。护军中尉陈弘志匆匆走上:“万岁,奴才有大事奏闻。”

“讲。”

“万岁,玉虚宫道人罗令则,从侧门偷偷进入舒王府,至今已两个时辰还不见出来。奴才特来请旨,打算进府抓来审问。”

“这个罗道长与王叔文一党交往颇密,他如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进入舒王府为何不堂堂正正地走正门,看来他必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武元衡深有同感:“万岁,舒王李谊原本就在立太子时与万岁相争不下,他谋位之心必定不死。此时与王党勾连,决无好事,不可不防。”

陈弘志提出:“万岁,待奴才入舒王府把罗老道抓来,交刑部一审,谅他还不如实招供。”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宪宗自有他的深谋远虑,“你派人在舒王府各门盯好,待那罗道长出府后,派人在后跟踪,一定要查明罗道长去往何处,与何人接头。然后向朕禀报,再做主张。”

“奴才遵旨。”陈弘志匆匆离去。

宪宗望着陈弘志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的目光是扑朔迷离的,武元衡和吐突承璀都感到捉摸不透,而有几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第二章节度使被鸩太上皇殡天第二章节度使被鸩太上皇殡天

蒸人的酷热,紧紧包裹着兴庆宫,使这座太上皇李诵居住的宫殿,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服侍的太监,不是过老就是太小,年龄大的,眼花耳聋或者腿脚不便,年纪小的还少不更事,不知如何服侍好太上皇。好在李诵身边还留了一个做天子时的常随太监年旺,他在太上皇身边久了,对于患病不能言语的主人,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还能理解个八九不离十。要没有年旺在身边,这太上皇真都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啊,啊。”李诵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辅之以很难看懂的手势。

年旺在御座旁打瞌睡,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太上皇所做的一切。此刻他睡意正酣,口水都流淌下来。

太上皇气得把手中的折扇,狠狠地敲在他的头上,口中含混不清地骂着普通百姓才有的脏话。

年旺惊醒,看着李诵傻笑一下:“太上皇,您有事?”

李诵又重复一遍他的动作。

“太上皇,您是要找往昔对脾气的大臣们说说话。”

李诵点点头。

“找谁呢?”

李诵呜呜哇哇好一阵子,年旺也没听明白。实在没办法了,年旺把纸笔递给李诵:“太上皇,还是你写吧。”

李诵提起毛笔,很快写出两个人的名字:王叔文、王丕。

年旺拿着李诵的御笔,找到了吐突承璀:“公公,太上皇可能是一个人太闷了,要找这两个旧臣谈心。”

吐突承璀看看字条:“小年子,咱家很快就给你转呈万岁爷,至于能否相见,就不是我们做奴才的说了算了。”

“好,奴才恭候回音。”

年旺走了,御批纸条摆在了宪宗面前。他的内心思潮汹涌,暗想到他们往昔君臣旧情不断,见面之后难免就要提及复位。看起来要坐稳这个皇位,就要彻底断绝他们互相的指望。八月九日宪宗即位于宣德殿,而今已过去数十日,对于相关大臣宪宗尚未变动他们的职务。这一下,却促使他下了决心。

九月初,宪宗降旨,贬王叔文、王丕二人外任地方官。不过旬日之间,王丕即暴死于任所。得到王丕死讯,王叔文在一次醉酒后,当着众人之面说出,王丕之死分明是宪宗加害。这话自然要传到宪宗耳中,他当即降旨,指称王叔文谋反,保全尸赐死。这样一来,李诵为帝时的左膀右臂,俱已命赴黄泉。宪宗为了断绝李诵的念想,还把柳宗元、刘禹锡等太上皇重用的八位大臣,贬到柳州等地去做司马,让他们远离京城。此次朝政的变动,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

至此,太上皇也只能独自在兴庆宫面对孤灯了。他明白如再提出和谁见面,谁就难免丢掉性命。面对的虽说是自己的儿子,却是强势的皇帝,他也只有暗自叹息,委屈地过着屈辱的日子。

陇西经略使的衙门在西北地区也称得上气势恢宏。经略使刘雍手下统率五万精兵,应该说是实力雄厚。这一日他正在后园练剑,掌书记前来禀报:“大人,长安城有客人求见。”

刘雍对于京城连日发生的变故,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急于想知道内情:“是何人?”

“是玉虚宫的道长罗令则。”

“他,”刘雍对此人颇有耳闻,“他在京中可是小有名气,乃舒王府的常客,不可等闲视之,快快有请。”

“大人,是否与此人相见还当三思。”

“先生,是何缘故?”

“而今朝中政局风云变幻,你方唱罢我登场,大人作为手握重兵的外镇大将,万一和朝中某股势力牵扯上,到时怕是择不清楚。”

“不见,岂不是得罪了舒王?而且本官也要了解一下朝中的内情。”刘雍打定主意,“还是客厅相见。”

“也好,不过大人要见机行事,不要轻易答应来人的要求。”

很快,罗令则被延至客厅相见。刘雍对他分外客气,命下人上茶后主动问:“道长千里迢迢来到陇西,莫非有要事在身?”

罗令则把手中的拂尘一甩:“太上皇有旨,刘雍跪接。”

刘雍怔了一下,旋即跪倒:“臣刘雍在。”

罗令则将一方黄绫递过:“此乃太上皇亲笔所书诏令,刘雍望诏谢恩。”

“臣遵旨。”刘雍叩头后起身,将黄绫捧在手中细看,上面是四个大字:“见诏发兵。”

“道长,这是何意?”

“太上皇被迫退位,他本意是将皇位禅让给舒王李谊,但李纯借宦官之力夺走龙位,故太上皇命你发兵拥舒王正位。”

“这,”刘雍未免犯了核计,“太上皇有病,禅位给太子本属正常之举,父子情深,何故要禅位与舒王。”

“自古皇位更迭,血雨腥风,父子反目,也属寻常。太上皇当年继位,皇位本该属舒王,如今交回,乃天经地义。”

“此事,舒王是何见解。”

“大人岂不见手谕上的舒王印章。”

刘雍细看,果然黄绫上盖的是舒王之印:“太上皇手谕,太上皇为何不加盖自家的印玺?”

“太上皇新立,尚不及刻好印章。故用舒王之印代之,也可印证舒王明了此事。”罗令则鼓动说,“大人,太上皇的亲笔手谕,再加上舒王印玺,你还犹豫什么,兵发长安,大功告成,你就是开国功臣,泼天富贵,唾手可得。”

刘雍用了个缓兵之计:“道长所言甚是,且到客舍休息,容本官整备军马粮草,几日后即可起兵。”

“大人要快,兵贵神速,迟则生变。”罗令则临走还再三叮嘱。

罗老道走后,掌书记立即从屏风背后转出:“大人,切不可受他的蛊惑,切不可贸然出兵。”

“依先生之见,该如何对待?”

“大人,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怎么,把这个牛鼻子老道,交给当今万岁?”

“此乃上策。”

“可这样做,舒王李谊还有太上皇就全被出卖了。”刘雍有些担心,“阴谋叛乱,他们难免有性命之忧。”

“他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大人,在下以为,罗老道进入经略府,皇上不会不知。如此说来,大人只有把罪犯交上去,才能免除你的嫌疑。”掌书记说得刘雍胆战心惊,“否则一旦他们事败,你也难免灭门之祸。”

“先生,你就笃定皇上能坐稳江山?”

“这是毋庸置疑的,”掌书记说得斩钉截铁,“皇上青春正富,得到朝臣和宦官的双重拥戴,本人又深谋远虑,是位大有作为的帝王,大人就把所有赌注全都押上吧!”

刘雍难下决心:“先生,眼前的朝政瞬息万变,外镇离心,太监弄权,俱文珍逼太上皇退位,当今万岁受禅,但并不买俱文珍的账,外镇拥有重兵虎视眈眈,朝臣们多在观望。说不定朝中大势随时都可能翻云覆雨。本官还不能操之过急,且把罗道长在客房稳住,我们还要对朝中大势再做观望。”

掌书记还在规劝:“大人,万一走漏消息,皇上知道罗老道在经略府,只怕是解释不清。”

“不妨事,本官自有道理。”刘雍做了决定。

长安城的神策军中尉衙门,陈弘志关上房门在暗室中摆弄他的财富。十两一锭的金子,数了数整整三十锭,就是三千两了。还有白银、夜明珠和玉璧等难以计数的珍玩。作为一名太监,他的财富已是相当可观了。外面传来一阵阵“扑棱棱”的响声,吓得陈弘志赶紧把他的财富装进铁箱中锁好。急步走出内室,并不见一个人影。心中大为纳闷,是何人在窗外偷窥?“扑棱棱”,窗子又响了。他走出房门,原来是他的信鸽返回,窗子关着不得入内,才不停地碰撞窗纸。他三步并做两步,到窗台上把信鸽抓在手里,回到房中,从鸽腿上取下密信。皇上要他派人跟踪罗令则,小太监走了多日也无音讯,他的心中已倍感焦急。如今总算有了信息,陈弘志把纸条展开,只见上面的蝇头小楷写道:罗入刘雍经略府已两日,至今不见出府,特告。

陈弘志思忖片刻,带上纸条急匆匆去见宪宗。吐突承璀请示后,引陈弘志面见李纯:“万岁,罗老道有消息了。”

“快说,他现在何处?”

“万岁请龙目御览。”陈弘志递上字条。

宪宗看过,久久沉思,没有言语。又过良久,开口问道:“陈公公,你以为罗道长去刘雍处是何目的?”

“奴才担心他是去鼓动刘雍出兵造反!”陈弘志把前景说得分外严重,“如果刘雍起兵,各外镇再群起响应,万岁的龙位就有失去的危险。”

吐突承璀也附和帮腔:“万岁,坏事要消灭于萌芽之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绝不能让舒王他们的阴谋得逞。”

“拟旨。”宪宗已经胸有主张,对着吐突承璀吩咐,“即召刘雍入朝为官,授予左仆射一职,着副使暂摄经略使职权。旨到之日,刘雍即刻进京,不得有误。如有迟延,即予严惩。”

“万岁当机立断,可以打乱舒王他们一伙的部署,起到釜底抽薪的功效,真正是一招好棋。”吐突承璀连声恭维。

“陈公公,这钦差御使就由你担任。”宪宗特别吩咐,“你要带一万人马前往,如果刘雍敢抗旨,即以武力解决。”

“奴才遵旨。”

陈弘志回到衙门,立即派快马给刘雍报信。那个时代,所有的外镇都与朝中有勾连,刘雍之所以还要观望,就是等待着陈弘志的情报。快马昼夜兼程,而陈弘志再有意慢行拖延,所以快马提前三天便到了陇西。刘雍接到密信,明白大势所趋,他当即决定把罗令则打入囚车,派一百个兵将押送进京。同时写了一道表示忠心的表章。陈弘志路途中与囚车相遇,便领兵返回长安。

宪宗皇帝自派陈弘志领兵出发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因为刚刚即位,根基不稳,特别是外镇无不心怀叵测,一旦刘雍起兵反叛,只怕引发连锁反应,真要群起响应,自己恐难以招架。万万没想到刘雍派兵把罗令则押送到京,宪宗是大喜过望。陈弘志担心宪宗会追究迟延三天解送案犯之事,宪宗却是顾不上苛求刘雍了。当下传旨:“刘雍忠心可嘉,着奖赏黄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汗血宝马一百匹。”

押送的牙将叩头谢恩:“小人代主人谢万岁恩赏。”

宪宗又传口谕给陈弘志:“陈公公,罗令则一案就由你审理,定要挖出幕后的元凶。”

“奴才明白。”陈弘志把罗老道带回衙门,立刻动刑,严加拷问。

罗令则咬紧牙关,任被打得遍体鳞伤,死也不肯招供。最后在打到一百多杖时,罗令则昏死过去。

陈弘志手拿早就写好的供词,抓起罗令则的手指,便在供词上按了手印。然后他满脸堆笑讨好地上报宪宗:“万岁,罗老道他招了。”

宪宗接过供状看罢,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好,陈公公办差有功,朕甚是欣慰。”

“万岁,这舒王已牵连到案中,不知该如何处置?”

“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舒王虽说贵为王爷,但在法律面前,与百姓一般无二。”

“万岁说得是,任何人也不能有违法律。”

“朕见你办案得体,这舒王一案,还是交你办理。”宪宗又加了一句,“相信你是不会让朕失望的。”

“奴才遵旨。”陈弘志已经领会了宪宗的未尽之言。

舒王李谊被抓到了神策军衙门,以往的王爷尊严已不复存在,陈弘志高高坐于公堂之上,身为王爷也得屈膝。“李谊,你是如何与罗老道密谋,命他前往陇西鼓动刘雍起兵造反,还不从实招来。”

“公公在上,罗令则确曾数日前面见本王,也曾提及兴兵谋反之事,但当即被本王严词拒绝。”李谊一再表明,“本王对皇上的忠心,天日可鉴!”

陈弘志把罗令则的供词甩下去:“罗老道业已招供,你自己来看。”

李谊拾起看过:“公公,这是伪造的。没有的事,罗令则焉能招认。”

“你睁大眼睛,那可是白纸黑字,上面按着罗老道的指印。文字造假,指印可是不能造假。”

“这,也是屈打成招。”

“李谊,还是从实招认,免得皮肉受苦。”

“本王决无谋反之事,又怎能枉招。”

“看起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实说。来呀,大刑伺候。”

衙役问道:“大人,用何刑法?”

“李谊毕竟贵为舒王,不宜动用酷刑。”陈弘志稍加思索,将朱批掷于地上,“还是打板子吧。”

“大人,打多少,八十还是一百?”

“打到他招认为止。”陈弘志冷笑了一声,“动刑!”

衙役们抡起板子,往李谊的臀部、背部一下紧似一下地击打。板子上下翻飞,直打得鲜血四溅,李谊自小为王,哪里受过这个。打得他不住地呼爹叫娘,在地上翻来滚去。

行刑的衙役看着有些不忍,边打边问道:“大人,还打吗?”

“本官说过了,招供了就不打了。”

衙役继续打,板子照旧翻飞。渐渐地,李谊不动也不叫了。衙役停下板子试试鼻息,不由得发出惊叫:“大人,犯人没气了。”

“没气了是他命薄。”陈弘志走下座位,手中拿着早已写好的供状,上前抓起李谊的手,按上了手印,“把他的尸体搭到一边,听候发落。”

“遵命。”衙役把生前显赫的舒王,抬到了墙角,罩上了白被单。

陈弘志没有片时耽搁,便进宫见驾。给宪宗叩头后:“万岁,舒王业已招认谋反,现有供状,陛下请看。”

宪宗接过看后:“招认就好,谋反就是死罪。”

“万岁,舒王招供后,因受刑不过,业已气绝身亡。”陈弘志注意着皇上的表情,“奴才疏于监管,衙役失手,万岁治罪。”

“反正也是死罪,打死也就打死了。”宪宗心中坦然,又去了一个政敌,“这也是舒王他罪有应得。”

“万岁,舒王供认是太上皇指使,这下一步的案子该如何办?”

宪宗明白,太上皇在,就有追随太上皇的势力,就有复位的危险。自己的皇位就不稳固,但太上皇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迟疑一下说道:“证人已死,没有对证,对太上皇不再追究。”

陈弘志以为宪宗还会让他办案,没想到此案到这为止,他还不甘心,又试探着问:“万岁,那就没有奴才的事了?”

“你办案有功,朕赏你白银一千两。”

“奴才谢万岁重赏。”

“你自此以后,要保护好太上皇。”宪宗叮嘱,“太上皇是有病之身,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也好让他延年益寿。”

“奴才遵旨。”陈弘志明白,这是宪宗要断绝太上皇与朝臣的所有联系,以免再有人鼓动复位。

陈弘志作为神策军的中尉,自此便经常亲自在兴庆宫门前当值。这一日正在宫门前卖呆,见一个大臣快步走来。

陈弘志上前迎住:“哟,这不是柳大人吗。”

“噢,陈公公,”柳宗元上前见礼,“您堂堂中尉大人,还亲自在这宫门口当值啊。”

“我这当奴才的,就得听主人的吩咐。”陈弘志问,“柳大人这是往何处有何贵干?”

“下官被派往柳州外任,行前要和太上皇辞行,见个面问候一下。”说着,他就往前走。

陈弘志迎面挡住:“柳大人,这有些不妥。”

“怎么,难道陈公公还要下官找丞相批准吗?”

“柳大人,太上皇龙体欠佳,万岁有旨,禁绝外人打扰,奴才奉命在此看守,您总不能让奴才有违圣上旨意吧。”

说话间,又有两位官员来到近前。柳宗元认出是白居易和韩愈,不由得问道:“二位大人,到此何事?”

“自打太上皇退位,一直未能谋面,今日特来拜望,看看太上皇圣体可好。”白居易说明缘由。

“只怕是见不成了。”柳宗元无奈地摊开双手。

韩愈发问:“这却是为何?”

“你问陈公公便知。”

“太上皇圣体违和,不便让百官打扰,圣上说要让他安心静养,故而谢绝所有访客。”

“这,太上皇一个人也见不到,连个聊天的人也没有,还不得闷死呀。”白居易心直口快,“万岁爷是想把太上皇与尘世隔绝呀。”

“白大人,不要妄自揣度圣意。”韩愈劝道,“既是万岁不许,我们还是不见为宜。”

柳宗元明白要见太上皇已不可能:“陈公公,我们告辞了。”

三位官员结伴离去,御膳房的高太监提着食盒走来。陈弘志迎上去:“高公公,给太上皇送什么好吃的。”

“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皇上特意吩咐咱家,一定要让太上皇吃饱吃好。还说了,如果太上皇瘦了,要拿我是问。”

陈弘志打着哈哈说:“看起来,皇上对你是万分信任。”

“也别这么说,皇上叮嘱,每天的午饭必须要送他御前验看。还要亲自用银箸试毒呢。”高太监说着已走进兴庆宫。

陈弘志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住地犯核计,皇上对太上皇的关心是否过于细致了,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成都的盛夏,热得人透不过气来。节度使衙门的花园里,湖中的水榭上还有少许的凉风。身材肥硕的韦皋,赤裸着上身,只着一条短裤,半卧在躺椅上,不住地摇晃着肥胖的身躯。手中的大蒲扇也不停地扇动,韦皋还是热得直喘粗气。

刘辟谦恭地走到近前,弓着腰低声呼唤:“大人,大人。”

韦皋睁开眯缝的眼睛:“有事?”

刘辟把手中的瓷罐往上举举:“大人,末将命人在家中特地做了一罐冰糕,清凉透体,不知大人可想尝尝。”

韦皋一下直起身子:“我看看。”

刘辟把瓷罐递上:“管保透心凉。”

韦皋用匙舀了一口,品咂几下,咽了下去:“啊,真凉快,我的脑门心里都冰透了。”

“大人就多吃几口。”

韦皋图凉快,一口气吃下了半罐。之后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刘辟提起瓷罐悄悄地退下了。

一个时辰以后,韦皋突然从熟睡中醒来。他手捂着肚子,哎哟哟地叫着:“疼死我了,这也太疼了!”

手下的兵士来到近前,思谋着问:“大人准是凉东西吃多了,肚子冰着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少许,韦皋又不折腾了。渐渐,又沉沉睡去。下人们许久不见韦皋的动静,只有刘辟心中明白,他伸手试试鼻息,韦皋已是气息全无。人在睡梦中已死了。

刘辟号啕大哭:“大人哪,你怎么就这样去了!”

整个节度使府哭成一片,刘辟前后忙着张罗,隆重地操办韦皋的后事。作为支度副使的刘辟自任为留后,暂时代行节度使职权。同时他立即上表章给朝廷,要求封他为三川节度使,统管三川之军政大事。

宪宗接到表章,征询丞相武元衡的意见:“武大人,你意如何?”

“臣以为得改改这个规矩了。”

“武大人是说,不能再任凭外镇自作主张了。”

“早该如此。”

“好,朕也是这个主意。”宪宗打定主意,“就先拿刘辟开刀。”

“万岁,刘辟绝不会听任朝廷的号令,十有八九会兴兵为乱,陛下要做好发兵征讨的准备。”

“这是自然。”宪宗传谕,“武大人拟旨,着调刘辟进京为礼部给事中,任袁滋为西川节度使。”

圣旨发出,宪宗已经在做征剿的打算。密令神策军节度使高崇文,集结军马粮草,只待宪宗一声令下。

刘辟上表之后,满心等待皇上的复旨,坐上三川节度使的宝座。可是万万没想到,他连西川节度使都没能当上,而且给他的职务,仅仅是个小小的给事中。而且圣旨说韦皋暴毙,刘辟有重大加害嫌疑。接到这样的圣旨,刘辟心想便是遵旨进京,也难免跟他秋后算账,当即打起反旗。他更没想到宪宗早已做好准备,高崇文五千大军立马杀来,挟皇帝征讨之天威,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攻下天险剑门关。之后长驱直入,一鼓作气打到成都城下。刘辟已是手忙脚乱,部下人心惶惶。在围城前高崇文已派奸细入城,当夜三更,细作在城内四处放火,成都城顿时大乱。刘辟的偏将为了立功,把睡梦中的刘辟捆了个结结实实献与高崇文。至此,不过月余,成都城破,刘辟的叛乱得以平息。

当刘辟被押解到京,宪宗在朝门外接受献俘。他明白与外镇的斗争刚刚拉开序幕,亲自传旨,亲自监斩,把刘辟枭首示众,暴尸三天,以为天下不遵朝廷法令者戒。凡外镇有子或兄弟在朝中为质者,皆命其来观看,以儆效尤。

就在宪宗平定刘辟的同时,太上皇已是病危。宪宗衣不解带亲奉汤药,但回天无力。本已中风不能言语的太上皇,终致一命呜呼。陈弘志看在眼里,疑在心头。他旁敲侧击地对宪宗说:“万岁这下可以安心了,不用再为太上皇分心,可以一心一意为朝中办大事了。”

宪宗心中有鬼,他斜一眼陈弘志:“陈公公说话还阴阳怪气的,怎么对太上皇晏驾还有想法吗!”

“奴才不敢。”陈弘志明白他的话已引起皇上不满,“万岁千万莫要多虑,奴才只是说外镇几乎人人拥兵自重,这一来万岁就可一心一意对付这些外镇的无知武夫了。”

“万岁,机会难得。”武元衡奏闻,“传下圣旨,令所有外镇进京,参加太上皇的葬礼。”

“此乃绝妙的一步好棋,”翰林写士李绛表示赞同,“不来进京者,即表明心怀鬼胎。来的人,如果有不轨之心,即可当场扣下。”

“朕担心的是,不该来的能来,该来的一个也不来。”宪宗还是下定了决心,“传旨,朕倒要看看谁来谁不来。”

圣旨传往全国,半个月后,来上朝给太上皇送行者寥寥无几。兵力雄厚的外镇根本就一个也不见踪影,而遵旨进京的不过是那几个老实听话的。

武元衡深深地叹息:“万岁,如今这圣旨就如同耳旁风,外镇如此藐视皇上的权威,这还了得。”

“朕做的是大唐皇帝,就要威令大唐天下,不能任由外镇为所欲为。”宪宗对二位近臣表明,“还要找个外镇开刀。”

“何人?”武元衡问。

“夏绥节度使韩全义。”宪宗语气中透出对他的不满,“韩全义不是为太上皇送行,而是来讨官要官,竟然对朕提出,要他的外甥杨惠琳为知夏绥留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野心何其狂妄!”

“万岁的意思是?”李绛欲知其详。

“朕就委任你李大人为夏绥节度使,留他在朝改任户部员外郎。”

“只恐韩大人不会认可。”武元衡已有判断。

“朕要的就是他反对。”宪宗胸有成竹,“朕已做好杨惠琳步刘辟后尘的准备,那就正好对夏绥进行讨伐,以彰显我大唐朝廷的天威。”

李绛提议:“万岁既有此意,当立即把韩全义监管起来,免得他闻知信息后,再有意外之举。”

“有理。”宪宗传口谕,“就着李大人前往驿馆传旨。”

“遵旨。”李绛急匆匆赶到驿馆,遍寻内外,各处也不见韩全义的身影,问过所有人,皆曰不知。李绛急急回报宪宗,“万岁,韩全义已经不知去向。”

“啊!”宪宗不由得一惊,“看起来韩全义他是逃走了。”

“早晨微臣还曾见过他,谅他也逃不远。”武元衡建议,“派出轻骑,出城往夏绥方向追赶。”

李绛觉得可行:“万岁,如果活捉韩全义,有他为人质,杨惠琳投鼠忌器,不见得敢造反,就可以免动刀兵。”

“就派神策军中尉陈弘志,率百人百骑,火速出城追赶。”宪宗吩咐道,“务要生擒活捉。”

“奴才遵旨。”陈弘志带兵去了。

长安城外的十里亭,是出城南向的必经之路。韩全义和仆人化装成平民气喘吁吁来到此地,真个是口干舌燥。特别是韩全义,一向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他对仆人说:“实在走不动了,在这歇口气喝碗茶。”

“大人,万一皇上派人追来,我们可就都没命了。”仆人感到不妥,“还是再走远些。”

“无论如何也不行了,嗓子都冒烟了。”韩全义见路边有个茶棚,进去一屁股坐下,“掌柜的,来壶上好的茶。”

“客官,小的这里有龙井、白毫、茉莉花、大红袍……”

“哪来这么多的废话,上龙井。”

“好啦,龙井一壶。”

大路上尘烟腾起,马蹄声如疾风骤雨,陈弘志带着一百骑兵,已是风驰电掣一般追上来。仆人去方便,刚刚解手完毕,还没来得及进入茶棚,见大队官兵追到,闪身躲入了树丛中,他手扒着树枝向外张望。

陈弘志见是个小小的集市,勒住坐下马,四下里察看。见韩全义低着头喝茶,一直也不敢抬头,就感到其人可疑。他下马近前,用马鞭挑起韩全义的帽檐:“抬起头来。”

韩全义还是不抬头,只顾闷头喝茶。陈弘志猛抽一鞭。这下子韩全义跳起来:“你凭什么动手打人!”

“韩大人,为何不辞而别。”

“我,想走就走,与你什么相干!”

“可是,皇上要请你回去。”陈弘志不无讥讽之意,“只怕万岁爷还要给你加官晋爵吧。”

“我,我不回去,也不要升官!”

“这怕就由不得你了,”陈弘志怒吼一声,“带走!”

仆人目睹主人被押走,像丧家犬一样星夜兼程逃回夏绥,见了杨惠琳哭诉了经过:“副帅,只怕是韩大人他性命难保!”

杨惠琳思忖片刻:“昏君不会放过舅父,也不会放过我这个留后,既如此还不如早早反了,拼个鱼死网破,或许还能求条生路。”

杨惠琳当即树起反旗,并且给所有外镇,重点给实力最强的河朔三镇,发去合伙造反的檄文。明确指出,消灭外镇是宪宗的既定方针,如果大家早早联合起来,或可同中央抗衡,保全各自地位,否则难免被各个击破。

各外镇接到檄文,没有不动心者。他们也都看清了目前的形势,有几处节度使,已是蠢蠢欲动。他们真若合起手来,刚刚即位席未及暖的宪宗皇帝,就有下台的可能。第三章王承宗叛逆卢从史授首第三章王承宗叛逆卢从史授首

红日高悬,蓝天如洗,炎热像是一个大蒸笼,把天地万物都包裹在其中。河东节度使严绶,骑在马上,还顶盔贯甲,汗珠儿滴滴答答从脑门落下。多日赶路,不得休息,总算看到了夏绥城高大的城池。他传下将令,一万人马原地扎营,他在等待杨惠琳的迎接。

对于响应杨惠琳檄文,前来同他合兵的第一路节度使,杨惠琳理应是高兴、欢迎。可他又多了个心眼,派出自己的副将出城相迎。副将没有下马,而是在马上躬身施礼:“严大人,末将代杨大人恭迎,城内酒宴已备好,请严大人驰马进城赴宴。”

“怎么,本官响应杨大人的号召,不避灭门之祸,领兵来到夏绥助战,杨大人连城门都不出,这未免太令人寒心了!”

“严大人见谅,杨大人本该出迎,只是十分不巧,今日清晨偏偏崴了脚,行动不便,故而在城中恭候。”

“即便崴脚也不影响乘马,看来还是杨大人没瞧得起我,既如此,本官还不如折返,免得令部下耻笑。”说着,严绶打马就要转身。

“严大人留步。”副将急加挽留,他本人也认为杨惠琳未能出迎就是失礼,“且容末将再向杨大人禀报。”

“将军既如此说,本官便到营帐中再等片刻。”言罢,回马进入了刚刚搭好的大帐。

副将回报杨惠琳:“大人,严大人赌气不肯进城。大人若不出迎,只恐他要领兵返回。”

“这个?”杨惠琳未免犹豫。

“大人,严大人不顾酷暑,领兵前来相助,你不出迎实为失礼,严大人面子上过不去。”

“本官与你推心置腹,担心他是用计赚我。”

“不至于吧,”副将不以为然,“大人只是出城,不入他的大帐,这是在我夏绥城下,我方兵力是对方的五倍,就在城门前,还怕他何来。”

“如此说,本官去得?”

“末将在身旁为大人保驾,谅他也奈何不得大人。”副将言道,“再说,真要因为未出迎而失礼,以致他领兵返回。让天下各镇如何看大人,岂不是把所有想同大人合兵的节度使,全都给顶回去了。”

“好,就请将军随我出迎。”

副将相伴杨惠琳出城到了严绶营帐前,对守卒说道:“烦请通报严大人,我家杨大人专程出迎。”

副将出帐相见:“严大人在帐中恭候,请杨大人进帐叙话。”

副将答道:“杨大人足部有伤,不方便下马走路,还请严大人出帐相见。”

“容末将禀报。”牙将进帐好一阵子。

严绶急匆匆走出,拱手而拜:“杨大人脚伤出迎,严某万分感激,请到帐内一叙。”

“下官脚伤疼痛难忍,就不再进帐,请严大人入城吧。”杨惠琳十分谦恭,“酒宴业已备好,同时也为属下的大军备下了羊羔美酒,让全营弟兄们都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酒肉自然都要享用,只是要稍待片时。”严绶说时突然发一声号令,“将士们,出阵!”

几十面盾牌涌出营帐,把严绶立刻挡了个严丝合缝。一队弓箭手同时冲出,手中箭像飞蝗一样射向对方。副将和杨惠琳都惊呆了,羽箭像骤雨飞来,他二人连人带马,全都身中数箭倒下。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杨惠琳措手不及,他和副将身中数箭想要逃跑也办不到,被严绶的牙将结结实实生擒捆绑起来。

严绶已然跨上战马,率领一万部下,发一声喊,排山倒海般冲入城中。夏绥主帅被擒,毫无防备,就是一盘散沙,少量被斩杀,其余大都做了俘虏。严绥用计奇袭获得全胜,把杨惠琳在午门献俘。

宪宗挺立在午门城楼上,传旨把韩全义、杨惠琳斩首,在京师全城敲锣巡展,观看的百姓人流如潮。百官纷纷议论,看万岁这种阵势,外镇的好日子应该是到头了。

蜀、夏二地的平定,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各地外镇都担心遭到讨伐,纷纷请求入朝。镇海节度使李琦,也心生怯意,附和潮流上表,请求入朝参拜。宪宗看出他不是真心,只是虚与委蛇。便与之叫板,降旨宣他即日入朝。

李琦原本是虚张声势,假意要进京朝拜,不料宪宗同意并下达圣旨。同时,宪宗派御使大夫李绛为钦差,前往京口传旨,并且对镇海节度官兵进行慰问。李绛到达京口,副节度使张子良出关相迎:“钦差大人,我家大人偶感风寒,正在卧床,未能出迎,乞请见谅。”

“李大人染病,待本官前去看望。”李绛心下生疑,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此时生病,“烦请张将军引路。”

“谨遵钦差大人之命。”

李琦的内堂,极尽奢华,锦帐绣被自不必说,光是琳琅满目的陈设,就足以令人眼花缭乱。李绛入内,李琦还在闭着双眼,似乎是睡着了。张子良上前轻轻呼唤:“大人,钦差前来探视。”

李琦缓缓睁开双眼,当他看到面容严肃的李绛时,故意挣扎着坐起来:“钦差原来是李大人,下官失礼了。”

“李大人不要自责,人吃五谷杂粮焉能无病,快快躺下。”李绛伸手帮他躺好,再掖掖被角。

“钦差大人,下官无力难以起身,不能跪接圣旨,实乃滔天大罪!”李琦声音悲怆,“即不能出迎钦差,已属天大罪过。”

“李大人忠心可嘉,万岁格外赞许。”李绛也只能认作他是真病,“大人莫急,待过个三五日,身体康复,再行进京不迟。”

“这个,咳!”李琦打着咳声,“这身子骨就是不做主,但愿近日能好,以能进京拜见圣颜。”

“无妨,本官可以多等你几日。圣上还有给镇海将士的诸多奖赏,本官边发放边看望。”

李琦心中一沉:“钦差大人,下官担心这病好得慢,有误你的行程。”

“李大人且抓紧治疗,相信会尽快康复。”李绛离开时叮嘱,“安心静养,欲速则不达。”

张子良代主人宴请李绛,满满斟上酒后,说道:“钦差,末将陪您进餐心中实在不快,这原本是节度使的活。”

“也好,难得有此机会,本官也正好与你谈谈心。”

“大人有何心中话,只管与末将明说,我一介武夫,有话直来直去。”

李绛有意压低声音:“张将军,皇上在我临行前,有几句话,要我事前告诉你得知。”

“末将洗耳恭听。”

“此番李琦进京,万岁即留任他为左仆射,而委派下官接任节度使。”

“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此后愿在大人统率下,尽力报效国家,一切听从大人的指挥。”

“张将军,本官话尚未说完。”李绛又一五一十说来,“本官在镇海至多不过三个月。之后便要回京,而这节度使一职,万岁早已决定,就由你出任。”

“我!”张子良大为惊愕。

“为何不能直接交你,只因恐李琦心中不平,故而要缓冲一段。”李绛端起酒,“来,预祝张将军升任节度使。”

张子良自是喜出望外:“钦差大人,末将无功无能,怎堪当此大任。”

“言之有理,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李绛话锋一转,“不过现成的大功,就摆在面前,就看张将军愿立否。”

“末将愚钝,请大人指点迷津。”

“你看得明明白白,李琦就是假意称病拖延,他并无真心进京朝拜。”李绛鼓动,“你何不将其生擒,交由本钦差将他押解回京,而你即暂为镇海留后,执掌一镇军政要务。待万岁见到李琦,自会立刻颁旨,加封你为节度使。这手边的富贵,何不取之。”

“钦差大人,同末将一起建功者,是否也会封赏?”

“这还用说,自然都是功臣。”李绛更是卖个大大的便宜,“如何封赏,皆由将军而定,朝廷只管补发官制文书和金银。”

“钦差大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张子良自当奋勇直前。”张子良当即表明态度,“大人,末将即召集亲信将佐,把奸臣李琦拿下,但愿届时大人以钦差身份宣布圣意。”

“这是自然。”

张子良立刻召集起四员偏将和四员牙将,然后会同李绛一道进入李琦养病的内堂。李琦直愣愣地看着众人:“张将军,你们这是何意!”

“李大人,你装病这出戏也该结束了。”张子良上前,将他身上锦被掀掉,可见他腰间还挂着佩剑。

李琦腾地坐起,手便放在了剑柄上:“钦差李大人,你会同他们一道闯我的内堂,是何道理!”

“还说什么道理,你装病不去进京,对抗圣旨,该当何罪!”李绛吩咐一声,“拿下,送交万岁处置。”

张子良等人上前,把李琦按了个结结实实,五花大绑捆起。随即打入了囚车,家小也全都下狱,府邸被封。李琦被押到了长安,宪宗传旨枭首,在京城传首三天,之后发檄文诏告天下,给各外镇又敲一遍警钟。

宪宗已经摆明了,要对外镇下手。可是积累数十年的旧习,岂能一时就改过来。再说,事无巨细,全都牵涉到各镇的切身利益。河北三镇就是抱着团要与朝廷作对。偏偏此时,成德节度使王士真病亡,他的儿子王承宗,上表自请为留后。为了得到宪宗的首肯,王承宗假意献出德、棣二州。宪宗感到这二州地势险要,是为成德门户,有了这二州在手,日后再打成德就可长驱直入。这战略要地,白白送上手的岂能放弃。于是宪宗干脆降旨,直接加封王承宗为节度使。没料王承宗圣旨到手,竟出尔反尔,德、棣二州干脆不给了。原来是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卢龙镇节度使刘济、淄青镇节度使李师道,三人合伙来见王承宗。他们众口一词:“王大人,德、棣二州乃成德门户,而成德,又是我三镇屏障。倘若把德、棣二州交给朝廷,岂不等于我们四镇门户洞开,我们还不都得束手就擒。”

“道理却也不差,只是本帅已应承万岁。如若反悔,朝中必然会发兵征讨,以我一镇之力,那是必败无疑。”

“王大人不必担心,如果朝廷胆敢发兵,我们三镇会合兵助你,凭我们的实力,击败来犯之敌还不易如反掌。”

“各位如果说话算数,我们就合起伙来,跟他李纯斗斗。”王承宗自封为节度使,正式同朝廷决裂。

消息传到京城,宪宗皇帝大怒:“这个该死的王承宗,跟朕还敢耍花招,一定要派兵把他剿灭。”

武元衡赞同:“万岁自即位以来,先后除去了韦皋、刘辟、韩全义、杨惠琳、李琦等诸多外镇,朝廷是正义之师,固每战必胜。陛下兴兵讨伐,理所当然。”

“此战还当三思,”李绛有不同看法,“先前平灭的几个外镇,都实力较弱,且所作所为皆不得人心。而王承宗属于父死子继,在外镇们看来,属于顺理成章。王承宗出尔反尔,万岁可发文书责诘,令其速速交上二州,可先礼而后兵。”

“李大人,德、棣二州乃是要地,王承宗已同朕撕破脸皮,他断然不会再献二州之地。”宪宗看得清楚,“除非使用武力,否则不会得到二州。”

“万岁,据臣得报,魏博田季安、卢龙刘济、淄青李师道,这三镇节度使已同王承宗幽会,他们极有合手的可能。真要是他们四镇联手,我们这场战争很难取得胜利。”李绛还在力阻。

武元衡自有他的见解:“王承宗反复无常,分明是在戏弄万岁,如不惩处,何以令天下臣民服膺皇上的天威。”

吐突承璀在一旁早已忍不住:“万岁爷,奴才愿领兵平叛,天兵到日,管叫王承宗束手就擒。”

翰林学士白居易奏道:“万岁,且不论发兵平叛当否。即使发兵,我朝大将人才济济,也不可派一宦官为统兵元帅,陛下三思。”

李绛认为白居易所言有理,不失时机地上奏:“万岁,臣这里有昭义节度使卢从史的表章,他请求统领兵马讨伐王承宗。”

武元衡对这个人选并不认可:“卢从史其人言而无信,生性奸狡,这样的人岂可为帅?”

“若论武功谋略和人品,魏博田季安倒是个难得的人才。”李绛也有他的分析,“只是从利益上说,他与王承宗、刘济、李师道皆为一脉,让他挂帅,岂非等同与虎谋皮。”

“好了,不要再争了,争来争去朕还是主张打。对这些外镇早晚都是打,不如早打。”宪宗传旨,“朕命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军统帅,河中、河阳、浙西、宣敏等道行营兵马使,总领讨伐王承宗事宜。”

“奴才遵旨。”

“俱文珍。”

“奴才在。”

“拟旨诏告昭义节度使卢从史、卢龙节度使刘济、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要他们自领本部兵马,协同朝廷的大军,统归吐突承璀管辖,英勇向前,不得延误。”

俱文珍应声:“奴才这就拟旨用玺。”

“这是一步好棋。”李绛赞道,“这等于是给田、李、刘三人套上了绞索,他们出兵不出兵,都将陷于两难之中。”

“朕料定他们定会出兵。”

“只怕他们会消极怠工。”李绛做出相应的判断。

吐突承璀带着十万人马,向成德进发。左神策军大将郦定进为先锋,他曾参加讨伐刘辟的战争,素以骁勇善战闻名。战斗初期,官军进展顺利。刘济接到圣旨后,统兵1万进攻乐寿。李师道、田季安也不敢按兵不动,也分别出兵向一个县进攻。但是明眼人可以看出,他们的进攻只是虚张声势,根本也不动真格的。使得王承宗可以放心地从这三个方向撤回兵马,全力迎战郦定进的攻势。

武元衡看出李师道等三路进攻不力,下令卢从史全力攻击,加大对王承宗的压力。但是卢从史自有他的小算盘,他在收受了王承宗送来的二万两白银后,全然不认真攻打叛军,每日行军速度不过二十里。还与叛军互通口令,相约互不交手。卢从史给宪宗上表,声称部下将士怀有怨气,要求朝廷加封他为平章事,这样部队才有士气。

宪宗收到表章,冷笑着对武元衡说道:“卢从史想要当宰相,这分明是借机要挟朝廷。”

“不能让这样的小人得逞,如此一来,朝廷还不是被外镇牵着鼻子走。”武元衡明确反对。

李绛也报告道:“万岁,卢从史不仅要官,他还趁机发国难财。户部度支在昭义当地粜米,以免运输的劳苦,而他竟抬高米价,使得国库多花了三成的米钱,他却是中饱私囊。”

“报告万岁,有紧急军情。”陈弘志匆匆走进来。

“何事如此惊慌?”

“郦定进将军阵亡!”

“啊!”宪宗大吃一惊,“可是当真?”

“吐突承璀大元帅设下埋伏,要郦定进将军把王承宗诱进干沟谷,约定卢从史引兵合围。可是卢从史违抗军令,没有如期赶到干沟谷,致使王承宗反败为胜,郦将军力战不支,在阵前中箭身亡。”

“咳!”宪宗顿足长叹,“久立战功的勇将,竟然因为卢从史的背叛而血洒疆场,卢从史真该千刀万剐!”

“万岁,立即降旨把他擒拿。”武元衡气愤至极,“如此吃里扒外的贼子,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卢从史是该拿问,但不可草率行事。”李绛发出忠告。

宪宗发问:“难道李大人担心卢从史铤而走险?”

“李大人所虑有理。”武元衡也认识到了危险,“卢从史统领数万兵马,情急之下真要和王承宗联手,我们的平叛就只能以失败告终。”

“难道我们对卢从史就束手无策了!”宪宗皇帝一时没有主意。

“办法还是有的,只是得做到两点。”李绛看来胸有成竹。

“哪两点?李大人尽管说。”

“其一,要有内应。而且此人要在卢从史军中有相当威望,对部队有号召力。”李绛接着说,“其二,还要智取,不能硬来。只有具备这两个条件,擒杀卢从史方才稳妥。”

“那这内应的人选是何人?”

宪宗猛然想起一人:“都知兵马使乌重胤,是可争取的对象。”

“万岁英明,臣也想到此人。”李绛与宪宗不谋而合。

“乌重胤曾两次三番提出,要率所部脱离卢从史的指挥,二人肯定不和,可以晓以大义为我们所用。”武元衡也表示赞同。

“只是这得派一位有分量的人,代表万岁传旨,使乌重胤能相信,他才会卖力配合。”李绛在思考这个人选。

“朕以为此人非陈弘志莫属。”宪宗首先想到他,“陈公公身为神策军中尉,是朕身边的亲信,传朕的密旨,一定能得到乌重胤的信任。”

“陈公公能去,自是最好不过。”李绛指出,“不过,他可要暗中前往,化装之后以其他身份相见,方能避过卢从史的眼线。”

“这个朕自有分晓。”宪宗宣来陈弘志,认真仔细地叮嘱一番。

“奴才遵旨,定当不负万岁旨意。”

陈弘志打扮成小商人模样,到了吐突承璀大营。已是二更时分,军帐内灯火通明。丝弦之声不绝于耳,媚人的歌声飘出帐外:

 

玉臂举金杯,

粉面红霞飞。

纤腰更玉腿,

樱唇柳叶眉。

美女口对嘴,

度得琼浆醉。

只待华灯灭,

枕得将军睡。

 

陈弘志心说,真是纸醉金迷,这样的元帅、将军不打败仗才怪。他走到值勤的牙将近前:“军爷,小的有一事相求。”

“滚一边去,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牙将正发着火呢,突然哑口无言了。陈弘志把一锭银子塞到了牙将的手心:“军爷,孝敬您买双鞋穿。”

“好说,好说。”牙将换成笑脸,“先生有事尽管说。”

“在下是都指挥兵马使乌重胤将军的内弟,有些私事急着同他说话,烦请军爷知会他出来相见。”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牙将把银锭揣在怀里,满脸堆笑地答应:“先生,请稍候。”

军帐之内,数十盏牛油灯把营帐照得雪亮。半裸的歌女在松软的地毯上边舞边唱。吐突承璀虽说是个太监,但他也不错眼珠地盯着歌女的酥胸看不够。而乌重胤则是闭着双眼,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看来他对这种醉生梦死的做法,实在是反感。

牙将来到近前,在他耳边低声悄语一番:“乌将军,见不见?”

“说是我的内弟?”乌重胤生疑。

“他说有紧急重要事情。”

乌重胤在帐内已是透不过气来,他想不管来人是谁,且出去见上一面,看来者究系何人。便站起身来:“走。”

陈弘志望见牙将领出个人,料到必是乌重胤。他迎上几步,抢先说道:“姐夫安好!”

乌重胤睁大疑惑的双眼:“先生是?”

“姐夫,多年不见便把我忘记了。”陈弘志不想被牙将看破,“且请到前面的客栈叙话。”

乌重胤迟疑一下,明白其中必有奥妙,说道:“也好,请前面带路。”

二人进入客栈,在陈弘志下榻的房间:“乌将军,请恕我冒昧诈称将军的内弟,其实我是神策军中尉陈弘志。”

“啊!”乌重胤大吃一惊,“您是执掌禁军陈公公?”

“正是。”陈弘志正色说道,“乌重胤接旨。”

乌重胤怔了一下随即跪倒:“臣在。”

陈弘志取出圣旨读道:“……鉴于卢从史的恶行,朕要除去这个国贼,乌重胤须全力配合,相关细节,由陈弘志与尔面谈。”

“臣遵旨。”乌重胤起身接过圣旨,“陈公公,要末将怎样配合?”

“你就这样做便是。”陈弘志详细交代了计划。

乌重胤连连点头:“末将全都记下了,一定按计行事。”他匆匆离开客栈,骑马回自家大营去了。

陈弘志再次回到大帐外,又满面春风地见到了牙将:“军爷辛苦,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先生有话请讲。”

陈弘志取出一个物件,是个铜制的老虎:“烦请将它交给大帅,你什么也不用说,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大帅问起该如何回答?”

“他不会问你更多的话,你只说我在帐外即可。”

牙将忐忑不安地入内,吐突承璀还在忘情地欣赏着美人的歌舞。牙将近前把铜虎呈上:“大帅,有人求见。”

吐突承璀一见调兵的虎符,惊得他腾地一下子跳起来:“来人何在?”

“就在帐门外。”

“快,全给本帅退下。”吐突承璀挥手发令命歌舞者退出大帐,忙不迭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帐门。

陈弘志紧走几步迎上前:“大帅,我这厢有礼了。”

吐突承璀认出陈弘志,惊讶地喊道:“你怎么来了!”

陈弘志暗中掐一下他的胳膊:“大帅,有话进帐再说。”

“啊,明白,明白。”吐突承璀揖让着对方进帐。

帐中,而今只有他们二人。陈弘志站立在正中,庄重地说道:“万岁口谕,吐突承璀接旨。”

吐突承璀屈身跪倒:“奴才在。”

“陈公公为卢从史一事专程前往,一应事体,由他口授,即朕主张,不得有半点差池,钦此。”陈弘志把宪宗的旨意复述一番。

“奴才遵旨。”吐突承璀站起身,“陈公公,这卢从史也过于嚣张了,长此以往,平叛之战实难取胜。”

“为此,万岁爷已做出决断,要铲除卢从史这个祸害,你要依计行事。”陈弘志把计策讲述了一遍。

“奴才一定照旨行事。”吐突承璀把牙将唤入帐中,认真细致地交代了一番,“立即前往,本帅坐等回话。”

两地相距不过十里,牙将乘上快马,很快到达卢从史的营帐。见面之后言道:“卢大人,大帅得知大人素喜博戏,特派末将来请大人前往一博。”

“这个。”卢从史感到突然,“大帅为何突然想起约本官博戏?”

“大帅也是战事没有进展,心下烦闷,约请大人相博,以此排解郁闷。之后再痛饮一场,议议下一步战局走向。”

卢从史看看身边的乌重胤,这是他所倚重的得力助手:“乌将军对此有何高见,还请直言。”

“大帅相约,如不赴约,只恐失礼。”乌重胤内心希望主人前往,他就可以免去尴尬。

谁知卢从史耍了个滑头:“乌将军代我前去如何?”

“这,末将官位卑微,如何与大人相比。”乌重胤谦恭地答道,“况且大帅请的是大人。”

“牙将,本官尚有杂事缠身,可否派人代替?”

“这个,末将不好作答,大帅约请的是卢大人,而且还要商议军情,别人代替只恐不妥。”

乌重胤在一旁提出:“卢大人难以离开不能前去大帅处,何不把大帅请到我们这里。”

这一提议,使得卢从史茅塞顿开:“对啊,这真是个好主意。烦请牙将回营转告大帅,本官在帐中恭候。”

“卢大人不肯前往,末将也只能这样回复大帅。”牙将把卢从史的心中话说出,“看起来卢大人到大帅帐中还是不放心,就此告辞。”

牙将走后,卢从史发自内心地表达感激:“乌将军,你可是给本官解围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拒绝。”

“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人前去,一旦大帅怀有二心,在他大帐,大人可就是任人宰割了。”

“就是,皇上和吐突承璀对本官的作为,近来多有不满,难保不对我下毒手。”卢从史心中早有算计,“如今他不来我也不去,他若来,在我自己营帐,还怕他使坏。”

“大人放心,有末将在帐中保护,谅也无事。”乌重胤说道,“还是要做他们来的准备,末将再去做一下安排。”

不过一个时辰,哨官前来禀报:“大人,吐突承璀大帅已到帐门。”

“啊,待我出迎。”卢从史慌忙走出帐外,只见吐突承璀在牙将的引领下,只带十名护兵,已在帐门外:“卢大人,本帅反主为客,你该放心了。”

“大帅虎驾屈尊下临,下官万分惭愧,快请入帐。”卢从史眼角瞥见乌重胤带领百十名兵士靠近,心中顿时有底。

吐突承璀冷笑几声:“卢大人,本帅看就不必再进营帐了,什么事在这帐外都可以了断了。”

陈弘志从人群里阔步走出:“卢从史听旨。”

“你!陈公公,你怎么来了?”

“圣旨下,卢从史听旨。”

卢从史懵懵懂懂,不由自主地跪下,道:“臣卢从史在。”

“卢从史身为大唐节度使。竟与叛贼王承宗相勾结,有意放纵敌寇,致使大将军郦定进战亡,实属罪大恶极,不杀难平民愤,着即擒拿,当场处死,决不待时,钦此。”陈弘志把手中圣旨念了一遍。

卢从史腾地从地上跳起:“什么,要坏我性命。幸亏本官多长个心眼,没有到你帐中博戏。乌将军,将他们一行人等全给我拿下。”

陈弘志也发出指令:“乌将军,皇上圣旨,立即擒斩叛贼。”

“领旨!”乌重胤声音响亮,拔出腰中佩剑,剑锋立时指向卢从史,“卢大人,快些束手就擒吧,免得脏了我的宝剑。”

“你,你!我的属下竟然不听我的号令。”卢从史恨得咬牙切齿,“如此背信弃义的小人,你不会善终!”

“卢大人,末将做的是大唐的官,自然要听从大唐皇帝的旨意,休要费话,快快俯首就擒。”

陈弘志已是有些不满:“乌将军,何需还费这许多唇舌,万岁爷是要他的项上人头,还不快快动手。”

“末将遵旨。”乌重胤手起剑落,一道血光闪过,卢从史的人头滚落在地。

陈弘志揪着卢从史的发髻,将人头提起:“很好,咱家可以回朝交旨了,各位保重,就此别过。”第四章王承宗反叛魏博镇归附第四章王承宗反叛魏博镇归附

御案上平行摆放着三份文书,宪宗已然看了多遍,他倒背着手在殿内踱来踱去,心中却在思考着对策。小太监吃力地摇着硕大的凉扇。使得一阵阵爽风不时扑向他的身体,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牡丹花的香气,也伴随着爽风入怀,沁入心脾,使人感到些许的陶醉。宪宗已基本上有了应对的主张,神清气爽地呼唤一声:“俱文珍。”

“奴才在。”一直恭候在殿门外的俱文珍,应声急步走进。

“宣武元衡、李绛进殿议事。”

“遵旨。”俱文珍去后不久,两位亲信大臣奉召来到。

“朕已做出决定,停止对外镇的讨伐。”这个决定,对于宪宗来说,也是相当艰难的。以他的性格,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李绛感到欣慰:“万岁总算想通了,实乃大唐之福。”

“经过一年旷日持久的战争,我军一时难以取得全胜。王承宗因为失去了卢从史的内应,也感到力不从心。他主动提出休战,应允按朝廷规矩输粮纳贡,同意朝廷委派官员。而且李师道为他作保,朕也算赚足了面子。”宪宗胸有成竹,“何不借此机会答应他的请求。”

“万岁难道便就此罢手了?”武元衡有些急了,“皇上万万不可呀,外镇贼心不死,切不可为他们的假象所蒙蔽。”

“朕焉能就此罢手,只不过眼下兵力不足,等待时机而已。”宪宗举起案头的第三份文书,“魏博节度使田季安病亡,他的幼子田怀谏年仅十一岁,上表请求自任副大使,朝廷当如何对待?”

“此事关系重大,是离间河北三镇的大好时机。”李绛显得很是兴奋,“一定要认真权衡。”

武元衡道:“依微臣看来,就当核准田怀谏的节度使职务,十一岁的孩子,便于万岁掌控。”

“同样的道理,田怀谏是个小娃娃,便有了节度使头衔,也难以节制部下将领,陛下的主张还是难以贯彻。”李绛观点不同,“臣以为不妥。”

“何以见得?”宪宗问道。

“田怀谏是个小孩子,肯定坐不住节度使这个位子。臣以为要再作观察,看何人能够掌握军权。之后再做出圣裁。”

宪宗觉得有理:“既如此,就先再作观察,等等魏博方面的变化,然后再做定夺。”

一个月后,大将田兴将田怀谏推翻,自己掌握了魏博的大权。同时上表,要求得到朝廷的册封,表示遵守朝廷法令,输粮纳贡,所有官吏悉由朝廷委派。宪宗接报大喜,决定派使者前去抚慰,了解情况后再决定是否授予田兴节度使。

李绛急奏:“万岁,此时正是把河北三镇分离的大好时机,当趁热打铁,即派钦差前往魏博,加封田兴为节度使,使他对万岁感恩戴德,和朝廷一心一意,这时机不能错过。”

宪宗不以为然:“节度使本封疆大吏,考察后再行授予,让田兴知道来之不易,怎能让他唾手而得。”

“万岁,说不定此时此刻另两镇已在魏博,他们决不甘放弃联盟,既已派使者前往,即当宣布任其为节度使。”

“不可,”宪宗依然反对,“陈弘志听旨,朕命你为钦差宣抚使,即刻前去魏博镇,对田兴的人马态度进行考核。先行任命他为副大使总领军务,待其表现上佳后,朕或可任他为节度使。”

“奴才遵旨。”陈弘志领旨离开。

李绛仍然不肯放弃,还在力争:“万岁,如此做法实为不妥,这样做会冷了田兴的心,给另外二镇以可乘之机。”

宪宗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而李绛仍旧还在劝谏,宪宗对这位一根筋的臣下,已经感到分外不满。

魏博节度使的府衙,不失宏伟和庄严。两尊威武硕大的石狮子,仰天张着似欲吞纳一切的大口,九级台阶使人不得不对府门仰望。宽敞的议事厅内,主客四人交谈甚欢。田兴举起茶盏相让:“三位大帅,难得亲临魏博支持相贺,田某从内心中感激。”

淄青镇李师道给田兴吃了颗宽心丸:“田大帅顺民意而执掌魏博军政大权,实乃百姓洪福。”

“就是。”卢龙镇节度使刘济,一向是顺着李师道的意思,“十一岁的娃娃懂得什么,这是田大帅给他解困了。”

王承宗却是以胜利者的口吻,直言不讳道出他的真谛:“田大帅,有你执掌魏博,我们四镇照旧联手,还怕他个鸟朝廷。”

田兴要为自己留退路:“我们四镇彼此关照那是自然,只是朝廷今非昔比,当今万岁相当强势,我等还当见机行事。”

“怕他个毬,”王承宗显然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皇上他强势又能如何,老子没尿他,最终不还是蔫蔫地收兵?”

“说到底,王大帅也没赢。”田兴给他提个醒,“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王大帅还要防范万岁秋后算账。”

“所以说,我们四镇还要合起手来拧成一股绳。”李师道比其他人的心计都重些,“田大帅是否已经给万岁上表,要求得到正式加封?”

“这个,”田兴迟疑一下,“上表是自然的,请封也是当然的,李大帅难道有批评之意?”

“你呀,是自作多情!”王承宗当头一炮,“你也不想想,就李纯这个皇帝,他恨不能把所有的节度使,全都给废掉除去,何况你还是河北四镇同伙,李纯是不会信任你的!”

李师道唯恐力度不够,他又点问刘济:“刘大帅以为如何,皇上他能否把节度使给田大帅?”

“只怕是不会轻易加封,皇上自即位以来,已废除四个节度使。说明皇上对外镇皆无信任,必欲除之而后快。以我的估计,田大帅还是不要有过高的期望。”刘济的态度和他们相同。

田兴却很是自信:“万岁很想安抚外镇,本帅想皇上不会对我的请封无动于衷,团结外镇,皇上是会放在首位的。”

偏将匆匆入内禀报:“启大帅得知,钦差大人到。”

“啊!”田兴一惊,他对在场的三位节度使说,“几位,烦请后堂暂避,以免多生事端。”

“遵命。”李师道一语双关地说,“但愿田大帅如愿以偿,坐上节度使的宝座,千万莫要失望。”

田兴没有答言,而是急步出迎。把钦差迎入议事厅,获悉来者身份是神策军中尉,心中自是兴奋。他明白陈弘志地位重要,万分欢喜:“陈公公大驾光临,我魏博镇蓬荜生辉,无限荣光。”

“田大帅过誉了,陈某不过是万岁驾前一个奴才,得蒙钦差重任,诚愿不虚此行。”陈弘志颇为庄重地叫道,“圣旨下,田兴接旨。”

“臣在。”田兴慌忙跪倒。

“……朕获悉田兴接掌魏博镇军政要务,甚为欣慰,特允准田兴为副大使之职,望勤劳政务军务,不负朕望。”陈弘志把圣旨读完,在静候田兴谢恩,可是许久不见动静。

“田大人,望诏谢恩哪!”陈弘志提醒了一句。

“臣谢万岁加封,吾皇万岁万万岁!”田兴话是说了,可却是有气无力,明显是对所封大为失望。

“田大人,接旨吧。”陈弘志递过圣旨。

田兴慢慢腾腾爱答不理地接过圣旨,对偏将说道:“钦差大人一路鞍马劳顿,将军陪同陈公公去用饭。”

陈弘志明确地感受到田兴的不悦,田兴不陪,也只得跟偏将走了。这里人刚一离开,王承宗等三人便已急切出来。王承宗放大嗓门:“田大帅如何,你是大为扫兴吧!”

李师道则是好言相劝:“田大帅,本帅早就料定,李纯对我们是有戒心的,别指望他给你节度使了。”

刘济是比较理性的人:“田大帅,朝廷与外镇是解不开的疙瘩,关键是谁说了算的问题。我们外镇一向自己决定一切,而皇上要他说了算,不把外镇全都制服,他是不甘心的。”

田兴此刻是心烦意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话:“你们都不要再说了,魏博镇和我田兴下一步如何走,我自会相机行事。”

李师道明白田兴尚未打定主意,要田兴现在就同朝廷决裂,肯定还没有下决心:“田大帅,大家抱成团,才能够合伙取暖,其实我们是为你也是为大家好,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吧,我们告辞。”

王承宗就像听到元帅将令一般站起身:“田大帅,后会有期,想好怎么办,给回个信。”

刘济总是比较柔和:“田大帅,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不想和朝廷翻脸,可是怕是你的一厢情愿,三思而后行吧。”

三人未及走出,偏将与陈弘志却匆匆走进。偏将上前奏报:“大帅,朝廷钦差大人到。”

“是啊,”田兴分外不悦,“陈公公本帅已经见过,不是也命你作陪,难道你不曾设下酒宴。”

“大帅误会了,”偏将解释道,“是朝廷又派来一位钦差,乃是翰林学士李绛大人。”

“啊!”田兴大惑不解,“陈公公,这却为何?朝廷刚刚派你到达魏博,尚未及回奏,李大人又来是为何情?”

“咱家身在魏博,确实也不知情。”陈弘志说道,“李大人既来,或许皇上对前一道旨意又有变化。”

王承宗立刻接过话:“田大人,我看是你的晦气到了。非但节度使无望,只怕这副大使也泡汤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田兴挺起胸膛,吩咐偏将,“火速出报,本官出迎。”

田兴在前,陈弘志紧跟在后,快步出了议事厅大门,但见李绛在厅门外徘徊。田兴抢前几步:“末将恭迎钦差。”

“田大人少礼。”李绛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陈弘志上前:“李大人,咱家尚未复旨,皇上为何再派钦差?”

“这个,皇上自有他的道理。”

田兴伸手揖让:“请钦差大人到厅内叙话。”

李绛进入议事厅,猛然发现王承宗等人在场,不由得大吃一惊。但他并未直接表现出来,而是平淡地说道:“田大人府中,还有这许多贵客。”

“啊。”田兴这才想起厅内还有朝廷的宿敌,“三位节度使,是在获悉魏博镇的变动后,特地前来问候的。”

李师道总比别人精明:“钦差大人,如果我们在场不方便,那就告退了。”

“无妨,你等可以在场。”李绛面对田兴,“圣旨下,田兴接旨。”

田兴跪倒在地:“臣田兴在。”

“魏博镇田季安仙逝,田兴代田怀谏执掌朝政,朕心甚慰。前已派陈弘志宣旨,着其即为副大使。朕觉得田兴素怀忠义,谋勇兼具,堪当大任,即委李绛为钦差,着田兴即为魏博节度使。望恪尽职守,与朝廷同心同德,不负朕之所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田兴声音洪亮,显然是心情振奋,这是本朝历来没有的礼遇。

李绛不失时机主动发问:“田大人,已正式荣任节度使,一切军政要务,可都服从朝廷决策?”

“这是自然。”田兴毫不犹豫,“既受朝廷册封,诸如缴纳贡赋税银,任命下属官吏,悉听朝廷号令,决无二心。”

李绛有意问到关键处:“倘若有外镇谋逆,田大人如何对待?”

“自然要听朝廷调遣,首先必保不与之合污,其次朝廷有令当出兵助剿。”田兴说得斩钉截铁。

“好,田大人之忠心已是天日可鉴。”李绛当即转对王承宗等人,“各位节度使以为如何?”

李师道担心王承宗口快失误,抢着回答:“我等自然要和田大帅一样,忠于当今万岁。”

“是啊,”刘济原本不爱出头,“皇上对田大人的厚爱,也是对所有节度使的关怀,本官对皇上和朝廷忠贞不贰。”

“啊,我,我和他们一样。”王承宗也不得不随声附和。

陈弘志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王大帅,光是嘴皮子说漂亮话不算数,你若真有忠心,还是把那德、棣二州交给朝廷吧。”

“这个。”王承宗一时无言以对。

李师道搭话给他打圆场:“陈公公,成德镇都是皇上和朝廷的,成德镇属下的德、棣二州自然也都是皇上的,何谈献与不献。皇上想要,还不是一句话,把王承宗撤了,换个人不就结了。”

李绛急忙接过话茬:“陈公公和李大帅所说皆属笑谈,皇上可没有这个意思,王大人安心做你的节度使,德、棣二州还照常归你管辖。”

王承宗舒了一口气:“我就说,皇上他不会赶尽杀绝。若是苦苦相逼,还不是把人逼反。”

“王大帅言重了,”李师道急加遮掩,“皇上开明,对田大帅都万分体谅,我们这些节度使自可放心。”

刘济为了避嫌,主动提出:“各位,本镇还有杂事等待处理,本官就先行告辞了。”

李师道明白现场不利于他们,也紧接着说道:“本官也不再打扰了,各位安坐,就此别过。”

“你们都走,我还留下干啥。”王承宗对田兴并不隐讳不满,“田大人好好当你的节度使,可不要参加对我的进剿,别说到那时我手下无情。”

“你不反叛,我去剿你何来!”田兴也不客气,但依然尽到主人之礼,“待我恭送各位。”

送走了三个心怀叵测的节度使,田兴返回议事厅,依然还处于兴奋中:“二位钦差大人,容我置酒盛情款待。”

“谢大帅美意,这酒待日后再吃。”李绛回头知会陈弘志,“陈公公,万岁要我们即刻赶回,朝中有要事商议。”

“二位钦差莫急,本官还有土特产及程仪业已备下,一定要笑纳,否则我将愧对二位。”

“田大帅的馈赠,实实不敢收受。”李绛当时拒绝,“只要田大帅对朝廷和皇上报以忠心即可。”

“钦差大人,皇上待我天高地厚,要有用我之处,我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田兴拍着胸脯,誓言铿锵。

陈弘志一直插不上嘴,明明自己也是钦差,可是如今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明明田兴已备下厚礼,钦差收下程仪也是理所当然。可李绛做主就拒绝了,弄得自己也白来一趟,心中大为不满,但又说不出。此刻抢着说了句话:“田大帅的心意,我全都领了。俗话说来日方长,你我以后交往的机会多着呢,无须急于一时,后会有期。”

长安城中,宪宗面对着一份紧急边报,皱起了眉头。太极殿的门窗洞开,还是没有一丝风儿吹进。豆大的汗珠,如同雨点般从额头上滴落,宪宗却浑然不觉,也没有擦拭一把脑门上的汗水。

武元衡看着俱文珍悄声吩咐:“俱公公,叫一个小太监来给皇上摇扇,看万岁热得汗珠滚落。”

俱文珍不知宪宗在思考什么大事,也不敢打扰皇上的思路,悄悄步出殿外,领一小太监进内,在一旁为宪宗摇起蒲扇。

陈弘志、李绛二人匆匆步入,双双跪地叩拜:“万岁,臣从魏博回京,向皇上交旨。”

“快些平身。”宪宗满是着急的脸色,“你二人可回来了,田兴表现如何?对朕的加封满意否。”

“万岁,第二道圣旨到得太及时了。”陈弘志抢着回答,“田兴对封为副大使甚为失望,只令偏将陪奴才用饭。而且王承宗和李师道、刘济三人都在拉拢他,万岁真是圣明,第二道圣旨把田兴彻底拉向了朝廷。”

“有此结果,还要赞扬李绛大人,若不是他不避斧钺坚持谏言,朕还想等待数月再予加封。”

“万岁英明决策,不治臣犯颜之罪,臣万分感激。”李绛不敢居功,“臣计算一下,魏博镇经田悦、田季安、田怀谏四世,整整四十九年不沾王化脱离中央,如今总算归附朝廷管辖。万岁降服外镇的大业,定将取得全胜。”

“魏博镇得以归附,朕甚感欣慰。李绛功不可没,且此胜未需一兵一卒,没费一枪一刀,使朕得以解除河北之忧,可以腾出手来对付淮西镇之乱。”

“万岁,淮西镇吴少阳难道他胆敢叛逆不成!”

武元衡答道:“岂止是谋逆,吴少阳已死,其子吴元济连表章都不上,便自立为节度使,其嚣张气焰何其高也!”

宪宗指指案上的边报:“据悉,吴元济正在招兵买马,积草屯粮,而且重金广纳亡命之徒,声言要联络所有外镇,杀进长安,夺取皇位,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由此看来,万岁对田兴的招抚甚为正确。”李绛意在让宪宗的情绪平复下来,“皇上,奸佞之臣历来有之,切莫动怒。”

“万岁爷能不大动肝火,这吴元济连上表请封的形式都不走。实在是狂妄至极,对他就别客气,发兵征讨!”陈弘志摩拳擦掌,“皇上如信得过,奴才愿领兵出征,保证必胜。”

“万岁,不可操之过急。”李绛提议,“万岁,还是不要轻动刀兵,先把吴元济安抚下来。”

武元衡赞成讨伐:“李大人对吴元济其人尚不了解,他是个目空一切的地痞武夫,从来就不听良言相劝。所以说,安抚之策对他就等于对牛弹琴。”

“征剿也要有所准备,我们何不先礼而后兵。”李绛提出,“吴少阳新逝,朝廷何不派一使者前往吊唁,也算是尽到朝廷的礼数。吊唁同时,正可了解吴元济的动态。也可以相机劝导,与朝廷为敌是自寻死路。吴元济或可听信警告,悬崖勒马,也未可知。”

由于李绛在田兴授职一事上坚持得正确,宪宗对他颇为信任:“李大人既如此说,不妨对吴元济一试。”

陈弘志还想在皇上面前表现其忠心:“万岁爷,奴才愿意到吴元济的龙潭虎穴走一遭。”

“陈公公忠心可嘉,朕命你为钦差,前往淮西镇吊唁吴元济之父吴少阳,同时加封他为淮西节度使。”

“万岁,吴元济连请封的表章都未上,这主动加封,岂不更令吴元济小人得志,朝廷失去脸面。”

“不然,”宪宗自有他的道理,“这是朕的缓兵之计,先使他安定下来,朕也好从容地调兵遣将。”

“奴才遵旨。”陈弘志爽快地答应。

淮西镇的治所在河南蔡州,吴元济自己做了节度使,可真是趾高气扬。他对着来访的王承宗意气风发地说:“王大帅,如今本帅看不上你。原以为你是个铁打的汉子,不料你却是个软骨头!”

“吴大帅何出此言!”王承宗分外不服也极度不满,“难道不是本帅同李纯叫板,同他公然开战,把郦定进射落马下,打得李纯求饶讲和。你们所有各镇,谁敢同李纯决裂!”

“王大帅,不要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你已巴不得同朝廷休战。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怕被李纯剿灭。”

“吴大帅,你是把我看扁了。”王承宗公开叫板,“我二人携手反唐,你可有这个胆量!”

“我敢同你喝血酒盟誓。”吴元济调门更高。

副将进来回话:“秉大帅,朝廷派来钦差,已在门外等候,是否请进来相见?请大帅示下。”

“不见!”吴元济一口回绝。

“这,只怕不妥。”副将提醒道,“钦差是代表皇上的,拒之不见,等于宣布同皇上公开决裂。”

“那就让李纯明白,本帅就是要同他为敌。”

“这,大帅准备好对朝廷动武了?”

“本帅刚刚还同王大帅约定,合伙与朝廷对着干,推翻唐朝,另立新朝。”吴元济决心已下,“告诉他,什么狗屁钦差,给我滚犊子!”

副将灰溜溜快步出了客厅,见到陈弘志他还是委婉地说:“钦差大人,我家大帅不方便与您相见。”

“啊!”陈弘志大为吃惊,“咱家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吴元济竟敢拒不相见,这不是和皇上公开对抗吗!”

“公公,末将只是个传话的,见与不见,都是大帅说了算。”副将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样子。

“回去告诉吴元济,我这个钦差不是一般的小人物,我是总管太监。而且我是代表皇上给老节度使吴少阳大人致祭。”陈弘志说时得意,“我是代表朝廷来吊丧,吴元济总不能把我拒之门外吧。”

“这个。”副将沉吟一下,“请陈公公稍候,容末将再入内禀报.”

吴元济在厅堂正与王承宗慷慨激昂地发表言论,见副将近前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没好气地问:“怎么,还有事?”

“大帅,来人并非等闲之辈,而是朝廷的太监总管陈弘志公公,而且他是代表朝廷来给令堂大人致祭的。”

“是谁又能如何,漫说什么陈公公,就是当今万岁他亲自来了,本帅也概不相见。”吴元济把手一挥,“让他滚,本帅不接受他们的祭拜。”

“这样做合适吗?”

“你是不是欠打,痛快给我赶走!”

“末将遵令。”副将吓得屁滚尿流地出去,见了陈弘志哭丧着脸说,“陈公公,您还是走吧。吴大帅说,他不接受拜祭。”

“怎么,吴元济竟然骄横到这般程度,这分明就是对朝廷宣战了。告诉他与朝廷作对,绝没有好下场。”

“大帅他此刻心情不好,陈公公还是尽快全身而退吧。”

“好个吴元济,让他等着,不会有好果子吃。”陈弘志气咻咻地离开,致祭的物品也全都丢掉了。

厅堂内,王承宗在给吴元济戴高帽:“吴大帅真是好样的,敢把朝廷派来的钦差赶走,佩服!”

“这还是轻的,”吴元济宣布,“本帅要即刻发兵,主动对朝廷的领地进攻,给李纯一点儿颜色看看。”

“吴大帅真若发兵,我王承宗必将出兵响应。同时我还将鼓动李师道大人,领淄青之兵助战。”王承宗情绪亢奋,“我辈一动,天下定群起而应,所谓大唐李纯倒台的日子便为期不远了。”

“王大帅说得如此恳切,可敢同我饮血酒盟誓?”

“这有何不敢,立下香案,备下誓书。”

吴元济命掌书记把黄绫备下,写好盟书誓文。摆好香烛,二人拈香拜毕,刺破中指,先后将鲜血滴入酒中。当众朗声宣誓,之后把酒喝下。盟书每人一份,王承宗满怀壮志豪情离去。

陈弘志带着满腔怒火,气冲冲赶回长安。在太极殿见到宪宗,也顾不得铺排叙述,便直言奏秉:“万岁爷,吴元济反心已明,根本不见奴才这个钦差,也不接受朝廷对吴少阳的祭拜,看来得准备同他开战了。”

“何谈准备,吴元济业已进犯到洛阳城外。”宪宗看看站在下侧的武元衡,“武大人,你看何人挂帅迎敌为宜?”

武元衡担心宪宗仍命太监挂帅,这样会影响武官的情绪,他的心中早有人选:“万岁,臣以为大将军严绶可以统领大军。”

“就依丞相。”宪宗答应得分外痛快,但他也提出了令武元衡最为不满的决策,“朕命吐突承璀为监军。”

“万岁,如此一来,严绶岂不要处处受到掣肘。”

“朕就是要他二人相互制约,免得一个人独断专权。”宪宗接着言道,“朕还决定宣武镇节度使韩弘为副指挥使,陈州刺史李光颜为先锋,魏博节度使田兴为副先锋。”

“万岁,这还有李师道的本章,他主动提出要发兵协助征讨叛贼吴元济。”武元衡把表章呈上,“万岁,何不顺水推舟,同意他出兵,也可借此机会考验一下他是否真的同吴元济决裂。”

“对,这是上策。”陈弘志极力赞同,“奴才去传旨时,李师道便在场,王承宗同叛,他也难说拥护朝廷是真是假。”

“朕还信不过他。”

李绛同意宪宗的分析:“万岁言之有理,上次征讨王承宗时,他就是表面出兵助战,实则暗中助敌,这种人断不可信。”

“驳回他的表章。”宪宗说后又觉不妥,“回文中只说待战场上兵力不足时,再给他发文令其出兵助战。”

武元衡犹豫一下还是提出:“万岁,李师道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应趁此机会召他出兵,之前到京城面君,就此将他拘押。待将吴元济、王承宗抓捕后审问得实,再将这三人一同斩首,方可永绝后患。”

宪宗稍做思忖:“此人属实为朝廷隐患,但眼下还不要逼其迅速向吴元济靠拢,我们要集中力量对付的是吴、王二部。暂时放下他,待二部平定后,再把李师道提上日程。”

“臣遵旨。”武元衡也不好再同皇帝争执。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身边,就有李师道的眼线。君臣们议论的一切,用不了多久,都会为李师道知晓。

淄青镇是个有十万人口的城市,李师道堪称此处的土皇帝。他不只兵多将广,而且还特地培训了一支百人的特袭队。队长是他的亲信——本家侄儿李无影,这特袭队是他控制下属得心应手的工具。谁若是对他心怀不满,就是在自己的卧室,和自己的老婆发泄,也难逃过他的耳目。轻了对其人加以斥责,重的难免丢掉头颅。所以他的部下人人自危,没有人敢生非分之想,都是老老实实甘当奴仆。

李师道的密室,别人是难得入内的。李无影被召入密室,就明白有重大任务交办。迎面高挂起一个条幅,上面是拳头大楷书写下的一首七言诗:

 

手中握有十万兵,

管叫大唐如雪崩。

有朝一日江山定,

摇身一变坐龙廷。

 

这诗把李师道的野心暴露得淋漓尽致。李无影小心翼翼地走到中间,但见李师道端坐在楠木矮几后面,几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在下首还有一张矮几,桌上也摆放着酒菜。李师道一挥手:“无影啊,坐下同叔父饮两杯。”

“不,不,叔父大人在上,哪有侄儿的座位。”李无影瞥见,在一旁还站着一位美女。灯光下,那美女分外娇艳迷人。他不敢多瞅,但止不住还时不时地瞄上一眼。

“叫你坐你就坐,叔父今儿个高兴。”

“侄儿遵命。”李无影盘腿坐下。

“红霞,斟酒。”李师道一声吩咐。

李无影这才知美人唤作红霞,倒也名如其人。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披在她凝脂般的胴体上,如一朵红云飘荡在身边。倒酒时看见她的纤纤玉指,真如春笋一样。李无影想起,人们平常议论的节度使有个天仙般的美人,外人是见不到的,难道就是此人。

“无影,本帅要送你一件礼物。”

“叔父对侄儿已是天高地厚,怎敢再有奢望。”

“你可知这礼物为何?”

“侄儿愚钝。”

“本帅要把红霞相赠。”

“啊!”李无影大吃一惊。第五章武元衡被刺李无影恋美第五章武元衡被刺李无影恋美

粉红的帐顶和粉红的四壁,身边是娇柔可人的红霞。李无影如同从梦中醒来,还仿佛仍在梦中。这是李师道密室中的安乐窝,外人休说涉足,甚至都无从知晓。而他竟然睡到了这张价值千金的象牙床上。作为叔父的李师道,还把最钟爱的心上人红霞赐予了他,可说是给足了他面子,给予了无以复加的享受。狂热的激情过去,疲惫至极后从熟睡中醒来,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是以命相搏所得到的美人拥抱。李师道给他下达了死命令,必须把朝中主张清除节度使的两位大臣干掉。这二人就是当朝宰相武元衡,还有翰林学士李绛。

身边的红霞,由于同他颠鸾倒凤地折腾,还处在疲乏至极的熟睡中,两颊和两腮泛着羞涩的红云。一双玉乳,从紧绷的束胸中挣脱出大半,樱唇中还含糊不清地吐出几句呓语。李无影再三思量,以生命的代价,得到这样一位女人的身体是否值得。可是,你便是不想得到她,是否又能全身而退。这些年来,经他手除掉的对李师道的叛逆者,何止上百人。自己拒绝他交付的任务,还能逃出他的手心吗?他轻轻摇摇头。此刻李无影又想到叔父的一句话,“你平安归来,红霞就永远属于你了”。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前景,难道去京城行刺便只能是有死无回?苦思冥想,还是难得良策。刺杀这二位大臣,谈何容易。二人身居高位,府邸深秘,护卫众多,即便刺杀得手,定然也难以脱身。所以李师道才以红霞相赐,看来自己是难逃一死了。原来说一千道一万,这不是温柔乡、安乐窝,而是要命的阎王殿。他前思后想,越想越烦躁,便把仇恨都转移到红霞身上。这个婊子,分明是自己催命的判官,我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也就用不着怜香惜玉了。他猛地又爬上红霞那全裸的洁白胴体,不由分说,对她再次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卧房的门被轻轻敲响:“无影,该起了。”

“啊!”李无影正在兴头上,一下子泄了气。他不敢有违叔父的意旨,“天还没亮。”

“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密室里感觉不到。”李师道安慰他说,“人都归你了,等从京城回来,亲近的时间还不有得是。”

“遵命,侄儿这就起身出去。”李无影穿好衣服,出了卧房到了密室外屋,看见李师道已在等他。

“无影,叔父我的意思,你要尽早上路。”李师道提出要求,“我这里也要立即出兵,急需你的配合。”

“怎么,叔父要公开响应吴元济?”

“我还没有那么傻,”李师道狡猾地一笑,“我淄青镇发兵助剿啊。”

“可是朝廷已下明旨,反对你出兵啊。”

“皇上反对他的,我出我的兵,帮你打仗总不能给我扣上反叛的帽子吧。”李师道冷笑几声,“至于临时的变化,就看你在京城的表现了。形势对我方有利,叔父我或许即引兵加入反唐阵营。”

“叔父高见。”李无影表示,“侄儿立即出发,便请等待我的好消息吧。”

李无影精心挑选了十名武艺高强胆大心细的队员,带上特备的器具,一路出发直奔洛阳。进城之后,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店住下,先行在城内踩点。发现官府的粮仓地处偏僻,便于下手。当天夜里,他领人来到粮仓附近,两人望风,两人干净利落地除去夜哨。他和其余六人给粮仓洒上煤油,点着之后,迅速撤走。这一把火,烧得洛阳粮仓损失了三万斛粮食,洛阳令立刻上报朝廷。

次日白天,李无影再次踩点,他又盯上了府衙的官库。手下对他说:“队长,官库防守严密,还是另选目标为上。”

“你懂什么,动了官库,才能打疼,才能调得动京城的捕快。”李无影做出决定,“今夜就是此处。”

四更以后,天色快亮时,李无影带人来到官库。后墙只有一名岗哨,他的队员轻松地摸上去将其干掉,队员们动手挖墙,很快掏出一个缸口粗的洞口,李无影等人依次钻入。这是一座绢帛库房,各式绫罗绸缎,从地下落到房顶,粗略估算一下,足足有数十万匹。有个队员便见财起意:“队长,这要都烧了,也怪可惜的,不如我们拿走一些。日后也用得着,或者换钱花。”

“废话,倒油。”李无影带头把煤油泼洒上,然后点着火离开了。

第二天,全城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官库被烧,损失了三十万匹绢帛。这都是给朝廷的贡品,这一下全化成了灰。

武元衡接到急报,立刻奏秉宪宗:“万岁,洛阳又发大案,给朝廷的三十万匹绢悉数被烧。”

“丞相,洛阳接连发生官仓、官库被烧事件,是否有些蹊跷?”

“这伙歹徒十有八九是外镇派来,用以干扰官军平叛的。”李绛做出他的分析,“怕他们还别有用心。”

武元衡提出建议:“万岁,洛阳接连失利,看起来他们的缉捕力量远不是对手,臣以为可将京城的神捕营派往洛阳,以助擒拿歹徒。”

宪宗表示认可:“丞相,立即晓喻神捕营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全队出发,不得有误。”

李无影到达洛阳第三日的夜里,他又带领手下寻找目标。当他此番走到洛阳捕快营时,停住了脚步,反复地往来观察。

手下问道:“队长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还要对捕快营发起攻击?”

“怎么,难道有何不妥?”

“队长,这不是有意往枪口上撞吗!”

“那么我问你,平日里在我们淄青的特袭队,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队部可能会遭到偷袭?”

“没有啊。”部下肯定地回应,“我们特袭队,本身是抓人的,谁还会主动前来送死。”

“好啊,你这样想,捕快营的敌人也这样想。这就给了我们一个难得的机会,也就是兵法所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李无影信心满满,“我们至少有九成的把握。”

部下的情绪也都被调动起来:“好,有队长英明指挥,我们就都跟着干,打他个毫无防备。”

“关键是这样才能把他们打疼,长安的捕快才有可能调过来,我们才有可能完成大帅交办的任务。”

“明白了,”部下异口同声地说,“队长所走的这三步棋,原来所为的都是调虎离山。”

当天夜里,四更时分,李无影带领他的十名下属来到捕快营驻地。只有一人在门前放哨,也是哈欠连天,困得前仰后合。李无影悄悄靠近,快刀一横,哨兵喉咙割断。他的部下上来,向房内吹进了足量的迷香。十个当值的捕快,全都迷迷糊糊被蒙晕过去。李无影等无声地进入,快刀齐下,十颗人头提在手中。然后又无声地离开。

次日一早,捕快班头来接班,见此情景大吃一惊。火急报往长安。宪宗又惊又恼,传旨神捕营全速前去洛阳,限期十天破案,否则提头来见。

李绛心中犯核计,思忖再三,还是开口说:“万岁,这连续三天发生在洛阳的恶性案件,臣有些担心。”

“有话但说无妨。”

“歹徒既在洛阳如此猖狂,难道不会也到长安作案。”

“朕也是有此顾虑,因而才派神捕营去洛阳,把这伙歹徒一网打尽,也就免除了后顾之忧。”

“万一他们窜到长安来,京城可就是空虚了。”

“神捕营行动迅速,谅歹徒还不及逃走,就已束手就擒了。”宪宗蛮有把握,“朕的决策可称是神速,再有我们行动如雷电一般的神捕营,管叫那些小蟊贼尽数落网。”

当神捕营到达洛阳之时,特袭队也到了长安。李无影还是带人在城边的小店住下,他在白天就反复地进行观察,想要取武元衡与李绛的性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二人的府邸戒备森严,无论院内院外,昼夜都有成群结队的禁军巡逻。若想不被人知觉进入府内,除非是鬼神。夜半四更时分,李无影又去二人府邸走了一遭,试了几番依然是无法可想。

部下已经泄气了:“队长,刺杀的任务只能作罢,就是我们不要命,也不可能完成。”

“完不成交不了差,大帅还不要了我们的命。”

“走吧,回店房吧,在这大门外趴着,也屁用没有。”

“莫急,再看看。”

接近五更天时,天色还是黑的。武元衡的府门打开了,两盏红灯笼先行出来,随后是两个护卫的兵丁,之后是四人抬的绿呢大轿,最后还是两名禁军护卫。李无影明白,这是武元衡去上早朝,他领着部下悄无声息跟在后面,一直跟到皇宫大门。不多时,他的另两位部下,也来到了身边。

“队长,刚刚过去的蓝色大轿,就是李绛的。”部下向李无影报告。

“好,我们天明后回店。”李无影有些兴奋,“有办法了,我们就在上朝的路上刺杀他们。”

次日天黑在城门关闭前,李无影等十一人分别化装混入了城中。三更天后,众人换好夜行衣,然后分为两拨。李无影带四个人对付武元衡,另外六个人去刺杀李绛。分工以后,分别前往踩好点的地方埋伏。

武元衡的上朝路,要途经一处背巷。此地是两座高大的府院,楼高墙高,没有住户也鲜有行人。因为是夜间,更无路人行走,巡夜的士卒也不从这里经过。残星尚未褪尽,天空刚显出蒙蒙亮色,武元衡的大轿无声地前进。进入了背巷的中间,李无影和四名部下,从房顶上如鬼影飞身而下。不等护卫们叫出声来,四名护卫早被四个特袭队员取走项上人头。而武元衡还在大轿中闭目养神,李无影已掀开轿帘,伸进了钢刀。

轿夫目睹护卫被杀,有个人便惊叫出声:“杀人了!”

特袭队员哪里还容他喊出第二声,早已手起刀落,轿夫倒地气绝。另三个轿夫,也几乎在同时被砍倒在地。

被惊睁开双眼的武元衡,厉声斥问:“什么人!”

“让你死个明白,我是李师道派来取尔性命的。”李无影横下里一刀,当朝宰相的首级已在他的手中。

部下报告:“队长,已全部结果。”

“好,即刻前往大虎巷。”五个人疾行如飞,去往李绛的上朝路。

在大虎巷的中间,有一个三连曲的直弯。李绛为人谨慎,出大门时就叮嘱护卫们要小心。进入三连曲的第一个弯口,李绛便吩咐护卫指挥:“此地地势易于歹人藏身,要格外小心。”

“大人放心。”指挥也就提高了警惕。

李绛自洛阳连续发生大案,便多了个心眼,上朝在轿中放了一把自卫的宝剑。正行之间,到了第二处直弯,六名特袭队员,从两侧房顶飞跃下来。指挥早已留心,见状呼唤一声:“大人,有刺客!”

一特袭队员按预定方针,右手刀直刺轿中,左手撩起轿帘。李绛本有防备,听到指挥提醒,抓起宝剑一挡。刀剑相碰,撞出火星。指挥哪容刺客再使第二招,截住刺客厮杀起来。其余护卫便同另几个特袭队员交手。指挥觉得自己武功不敌,高声疾呼:“大人,快走!”

李绛跳出轿子,便往回跑。特袭队果然是经过特殊训练,个个武艺高强。转眼之间,已将指挥及四名护卫杀死。他们见李绛已逃,拐过了直弯,拔腿便追。就在这万分危急时刻,一队巡逻的禁军来到。纷纷射出雕翎箭,特袭队为首者将手中刀用力抛出,正中李绛后腰。他们也不敢再追,呼哨一声,跳上房顶逃遁。

宰相武元衡被杀并割去头颅,大学士李绛重伤险些丧命,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京城。整个长安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皇宫也加强了警卫,日夜十二个时辰不停有重兵巡逻。次日早朝,宪宗皇帝计划同百官商议再立宰相,但是直到五鼓天明,还不见有大臣来上朝。急得他在金殿上团团转,没好气地对陈弘志说:“陈公公,你去各位大臣家中探视,为何天已大亮还不上朝,我这为君的都等他们这许久了。如果不愿为臣,可以辞官为民!”

陈弘志领旨离开,良久之后才返回,还是他孤身一人:“万岁,奴才已经去各位大臣家中问过,他们不是不想上朝,而是那些黑衣杀手来无影去无踪,人人都怕丧命,故而不敢上朝。”

“怎么,怕死就都辞官不做了。”宪宗忍不住赌气,“朕准了,他们全都回家抱孩子吧。”

陈弘志犹豫一下还是奏道:“万岁,如此似乎不妥。”

“何以见得?”

“文武百官全数下岗,这满朝政事何人处置,便从新招募,也不见得有合适的人选处理政务。”

宪宗怔了一下:“那,这百官不上朝难道就依了他们。”

“万岁,鉴于目前的紧张形势,可以分别派兵保护百官上朝。同时在主要的上朝路上,多派禁军巡逻。”

“准奏。”宪宗想也只有如此了。

第二天,百官总算是前来上朝了,虽说是拖拖拉拉,耽搁到天明了,但总是可以商议朝政大事了。宪宗还处于极度气愤恼怒之中:“众爱卿,敌人这也太嚣张了,竟然在京城刺杀当朝宰相,重伤大学士,朕实在难以容忍,吐突承璀你的神策营,必须在十日内破获此案。找回武元衡的头颅,合并到尸身上全尸安葬。擒获歹徒,在灵前为武丞相设祭。”

“万岁,奴才一定尽心竭力办案,只是奴才想贼人恐是外镇派来,作案后早已逃出长安。而这外镇众多,分布在全国,奴才勘察需要时日,望万岁爷给予宽限,奴才尽快破案就是。”

大臣们纷纷启奏:

“万岁,洛阳和京城连续发生的惊天大案,显然是外镇所为。此事皆因征讨外镇而起,这是外镇给朝廷敲响了警钟。”

“皇上,这征讨外镇之事,是当从长计议了。”

“陛下,外镇势力强大,虽说圣上已除去四镇,但尚有数十外镇尾大不掉,难以一一平灭,而且这是几十年留下的积习,万岁就不要太认真计较了。”

“万岁,臣以为征讨吴元济之战,应该暂停。以免同外镇关系闹得太僵,还是和为贵。”

宪宗直气得七窍生烟:“你们这些大臣,平日里高官厚禄,国家危难之时不说为国尽忠报效,一个个反倒替反贼张目。仗是他们挑动打起来的,吴元济不反,朕能去派兵平叛吗!”

文武大臣一个个沉默不语。

宪宗压住火气:“武丞相遇难,国亦不可无相,众卿以为,何人可以继此重任,请各抒高见。”

无人应声。

宪宗便连续点名,征询意见。接连叫到了第五个人,全都是谦虚不肯接任。宪宗不由得气往上涌:“平日里你们一个个都嫌官小,现在为何谁也不想接这位高权重的宰相!”

吐突承璀一语道出真谛:“万岁,他们是担心外镇还要刺杀继任者,谁又不怕死呢。”

“看这情景,难道这平灭外镇的大业就难以为继了!”宪宗的话语是无奈中又透着感叹。

“万岁,如蒙不弃,臣来做这个宰相。”随着话音,两个仆从抬着一把太师椅落在了金殿上,椅上坐的是大学士李绛。

“李大人,你是重伤之身,怎么也来上朝。”宪宗有些激动,“朕听太医讲了你的病情,正要抽时间过府看望。”

“万岁这样说,便是折杀为臣了。”李绛显然还是强忍疼痛,“臣的背伤并无大的妨碍,而朝廷大事耽误不得。”

“李大人,而今朝堂之上,大多数官员主张同外镇休战,以免引发外镇更加强烈的反击。”

“万岁,外镇的降服是既定方针,决不能退缩,更不能半途而废。”李绛态度坚决,“外镇也在大唐国内,一国之主不能决定一国之事,岂非咄咄怪事。皇上是万民之主,一切皆当由皇上做主。”

“李大人之言,甚合朕意。”宪宗试探着问,“爱卿背伤到底如何,倘能坚持上朝,朕就将这宰相重担交与你。”

“万岁,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绛表示决心,“万岁要容臣暂且在金殿上座椅上朝即可。”

“李大人甚慰朕心。”宪宗有些兴奋,“李大人如能坚持,我们便一同议一议当前的政局。”

“万岁,臣有话要单独奏闻。”李绛又说,“可把吐突承璀总管留下,臣还有话问他。”

“就依丞相,”宪宗传口谕,“其他人等退朝。”

众人走后,吐突承璀忍不住问道:“李大人,莫非对咱家有所怀疑?”

“总管多虑了。”李绛开门见山,“下官想问的是,你神策营的中层军官中,可有一个名叫蝎子的。”

“怎么会呢,百家姓中哪有这个姓。既非姓,也非名。”

“噢,也许是绰号。”

“李大人,你是在思考破案吗?”

“正是。”李绛不假思索即说,“在洛阳和京城作案者是同一伙人,而且肯定是外镇派来的。”

吐突承璀见解明朗:“定是吴元济所为。”

“怎见得就不会是助纣为虐的王承宗。”宪宗反问道。

“万岁,臣以为十有八九是李师道派来的人。”李绛自有他的见解。

“何以见得?”吐突承璀不赞同,“李师道不管怎么说,他还出兵助剿了。”

“其人阴险狡诈,他正是打着助战的幌子,暗地里派人行刺。”李绛说得相当肯定。

宪宗感到不可思议:“丞相何以做出这样的判断?”

“万岁,李师道在淄青镇训练了一支武艺极佳轻功绝妙的特袭队,用以监视下属们的一举一动。此番洛阳和京城的惊天大案,能够在夜间出入城墙如履平地者,也只有李师道的特袭队。”

“说得有理。”宪宗已经信服,“难怪朕不许他出兵助战,他竟然违抗圣旨公然发兵,原来他是在为背地里的阴谋打掩护。”

“李大人,你问下官神策营中有没有蝎子是何道理?”

“李师道用重金,在你的属下收买了一个眼线。我只知他的名叫蝎子,却不知他的真实姓名。”

“这,”吐突承璀感到背脊直冒凉风,“李师道的眼线就在我的身边,说不定何时就会暗害于我!”

“公公的性命倒在其次,关键是皇上的安危。有李师道的卧底在万岁身边,陛下随时随地都有危险。”

“是啊,这该如何是好?”吐突承璀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

“总管既是征讨大军的监军,就还应该回到部队上去。要督促严绶大元帅,加强对吴元济的攻势,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让歹徒们在洛阳、长安制造的惊天大案都枉费心机。”

“丞相之议至为妥当,朕又为你准备了五万兵马,火速领兵奔赴前线,尽快把吴元济之乱平灭。”

“奴才遵旨。”吐突承璀领命退下。

宪宗皇帝关切地问候李绛:“李大人,伤势到底如何?”

“万岁,伤势倒在其次,皇上一定要时刻小心。”李绛此时对皇上说了真话,“臣在李师道的周边也安插了卧底,据臣分析,神策营的左尉嫌疑最大,臣令陈弘志时刻不离在您身边保护,不给他以可乘之机。”

“好,朕时刻小心就是。”

吐突承璀到了神策营衙门,左尉吕元膺上前报告:“大人,你可回来了,我们这衙中不知何人在何时送来一幅字条。”

“拿来我看。”吐突承璀接过来,原来上面是红笔书写的两句话八个字:“勿急捕我,我先杀汝。”

“你去直接交与李丞相,请他定夺。”吐突承璀将纸条交还,“我要去校场点兵,赶赴前线。”

吕元膺进入太极殿,见宪宗与李绛正在议事,遂将纸条呈上:“秉万岁和李大人,神策营衙门不知何时何人留下这一字条。”

宪宗同李绛看过,二人对视一眼。李绛吩咐:“吕将军且先退出,此事万岁自有安排。”

吕元膺走后,宪宗不无忧心地说:“李大人,这飞贼简直是难以防范了,神策营是保卫皇宫的,飞贼竟也能来去自如。”

“这里面有鬼。”李绛自有他的见解,“飞贼早已逃出京城,这纸条分明是神策营的内奸所放,这是用以威胁我们。”

“这该如何是好,内奸是谁防不胜防。”宪宗想起李绛的话,“难道就是这个左尉贼喊捉贼?”

“以臣安插在李师道身边卧底的密报,此贼当是个中层军官,这个左尉就有很大的嫌疑。”

“丞相看如何防范?”

“万岁放心,臣命亲信昼夜监视相关人员,可保皇上万无一失。”李绛言道,“请皇上宣陈弘志进见。”

陈弘志奉召入内,李绛严肃地交代:“陈公公,从你手下挑选八名精细兵士,四人一组日夜不离在太极殿宫门值守,确保皇上的安全。另四人一组,分两班监视左尉吕元膺和右尉谢金。一定要暗中秘密进行,倘若走漏消息,定斩不赦。”

“奴才记下了,一定照办。”陈弘志抓紧布置去了。

吐突承璀来到前线,严绶也获悉了洛阳、长安的惊天大案,未免问道:“公公,难道东、西二都的大案果真发生了?”

“一点不假,皇上龙颜大怒,要你全力进剿。”吐突承璀点他一下,“严大帅,近期内征讨吴元济当有进展,否则万岁那里不会答应。”

“本帅多谢监军指点,相信会有小胜。”严绶答道,“本帅已命先锋李光颜和副帅韩弘,各领五万兵马,前往蔡州会攻淮西镇,同时还令李师道的两千人马作为机动兵力驰援,相信此战会有所收获。”

“但愿能如所愿。”吐突承璀心中没底。

十万大军把蔡州围困起来,吴元济口中强硬,心里头还是发虚。当官军发起猛烈进攻时,吴元济全力反击。从兵力上讲,叛军也有十万人,实力势均力敌。初时双方僵持不下,官军攻不进去,叛军也不能击退围城的官军。李师道的两千人马赶到以后,虽然兵力不占绝对优势,但从心理上叛军越发胆怯。官军的进攻,本来理应早些破城,但是除了先锋李光颜外,其他将领并不死战。有一次李光颜的队伍攻上了南城,相邻的东、西二城,也没有加强攻势从两翼配合,结果守城叛军从东、西两侧过来增援,把已经攻上城头的李光颜官军,又给反击下去。

李师道全军到达,向严绶报到:“大元帅,职下两千人马,未受君命主动发兵前来助战,请大帅分配任务。”

“李大人,身为节度使,能不避凶险主动助战,实属难能可贵。李先锋的队伍勇猛善战,前些日子险些破城,此番就着你与他配合作战。有你这股生力军,破城自是不在话下,这样李大人就是首功。”

李师道恭谨地回答:“下官谨遵帅命。”

在李师道大营中的李无影很不开心,他提着武元衡的人头回到淄青镇交差。李师道对他大加赞誉,赏给他黄金、白银、玉璧及许多珍玩之物。可是,他最想要的红霞,李师道却只字未提。对此他也没敢开口,一则红霞原本是李师道的宠妾,叔父当时是为了要他舍命效劳,才临时割爱的,大概也没想到他真的能活着回来。二则,李无影明白,他这个叔父心狠手辣,曾有多少人只因不合他的心意稍有得罪,他便授意下手加害,使得这些人稀里糊涂地送了命。他若真和叔父索要红霞,叔父口中不说,暗地里派人下手置他于死地,他也是难以逃脱的。明要是不敢要,可对红霞的思念却是难以抑制的。如果没有那一夜的缠绵,也许不领略红霞的妖娆,李无影也就不会这样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特别使他如坐针毡的是,红霞此番也随队前来,而且就在李师道的后帐。可以说是近在咫尺,隔着一层毡布,却如云泥相隔,他不得见到心上人,怎不叫他长吁短叹。

叔父去严元帅大帐还未回来,他实在按捺不住了,大步流星进入了后帐。红霞闷坐梳妆台前,手托香腮正自愁肠百转。猛地看见李无影进来,而且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她喃喃地说:“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李无影上前,把她一把搂在怀中:“霞妹,你可想死我了!”

“你回来这许久,为何不来看我!”红霞嘟着嘴,很是生气的样子。

“叔父不发话,我哪里敢来?”

“你还是心中没有我。”红霞其实是深爱年轻的李无影的,与李师道相比,自然是年轻的更为她所钟爱。

“我发誓,这几日思念你夜不能寐,今日实在难以忍受了,才不避斧钺闯进了后帐。”李无影把红霞抱得更紧。

“我们何不上床?”

“不可,”李无影胆怯,“叔父去了许久,也该回来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李师道怒吼着进入后帐,“本帅不在,你们竟敢私行苟且之事!”

李无影吓得跪倒在地:“叔父宽恕,只因侄儿与红霞姑娘两情相悦,多日不见,忍不住过来相见叙话,并无越轨之举。”

“谅你们也不敢。”李师道呵斥道,“饶你不死,还不滚出去!”

红霞可是第一次说出悖逆之言:“大帅,你为何言而无信!”

“本帅何以无信!”

“李队长行前,大帅曾当面许诺,如果武元衡首级取回,就将妾身许与无影。而今他未亡而归,大帅缘何对此不再提及?”

“你们只知儿女情长,怎知本帅在你身上还有大事要办,事关本帅和淄青镇的安危。”李师道吩咐,“李无影,即刻前往大军先锋李光颜的营寨,接他前来本营赴宴。”

“这,李将军他能来。”

“本帅已同他说好,你只管去接便是。”

“遵令。”李无影应声出了后帐。

“红霞,等下李光颜到来,你要献舞献唱,使出浑身解数,迷住李光颜,也好实现我的计划。”

红霞明白对李师道必须绝对服从,不要问为什么,她顺从地答应:“遵命。”而李师道的内心计划,外人是不得而知的。临来蔡州前,王承宗曾经与他密会,言称李光颜能征善战,此番来到军前,始知李光颜险些破城,他最怕的就是吴元济失败,所以才不惜血本要拉李光颜为己所用。

李无影恭恭敬敬地将李光颜接进大帐,李师道已将丰盛的酒宴摆好。面对美酒佳肴,李光颜难免要客气一番:“大帅如此盛情相待,实令光颜汗颜。但你我明日就要合伙攻城,光颜不敢拂了大帅金面。”

“同朝为臣,得知光颜将军勇冠三军,发自内心地想要深交为挚友。”李师道急于用他的秘密武器,“愚兄新得一绝代佳人,足以慰将军营中寂寥。”他一拍手,红霞应声走出后帐。

李光颜目光所及,见一位美女几乎是全裸,只披着一袭红纱,袅袅婷婷步上。帐后檀板丝竹响起,红霞展歌喉唱道:

 

将军阵前亮刀枪,

管叫敌酋一命亡。

归来且入红罗帐,

何妨醉倒温柔乡。

风流颠倒闹牙床,

佳人玉体闪银光。

衾中仍是英雄样,

再抖雄风振长枪。

 

唱罢,红霞执壶为李光颜斟酒。之后举起杯来,斜着杏眼婉转着娇声:“将军,同奴家干了此杯。”

李光颜闪身一躲,红霞扑空,扑倒在地。他站起身,有些愤愤然地说:“我李光颜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并非见色起意的无耻之徒。节度使李大人如此看轻我,光颜只有辞席。”言毕,拂袖即走。第六章李无影断臂吕元膺擒贼第六章李无影断臂吕元膺擒贼

大帐的气氛异常尴尬,李师道、红霞和李无影三人都默不作声。最难受的是李师道,等于是李光颜当众打了他一个耳光。最难堪的是红霞,在最心爱的郎君李无影面前跟外人卖弄风骚,反而遭到当众抢白。最为惬意的则是李无影,他目睹红霞遭到唾弃,特别是李师道被人羞辱,内心实在是感到出气。

少许,李师道自我解嘲地笑起来:“哈哈哈哈,这个李光颜也真是自不量力,红霞不过是敬他一杯酒,他竟然自作多情,以为红霞要委身于他,说了那些离题的屁话。”

“是呀,”李无影当然要给叔父搭台阶,“叔父好心请他来赴宴,让外人难得一见的红霞姑娘为他歌舞助兴,他却莫名其妙地发火拂袖离席而去,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红霞,不要多想,就当对牛弹琴了。”李师道很少给出笑脸,“你到后帐歇息去吧。”

“遵命。”红霞忍不住斜着目光瞄了李无影一眼,扭着腰肢进入了后帐。

“叔父,如果没有驱使侄儿之处,我也就不再搅扰了。”李无影也想趁机离开这尴尬环境。

“莫急,叔父我还有一件重任交你去办。”

“请叔父吩咐,侄儿定当从命。”

“今天夜里,你去取来李光颜的项上人头!”

“啊!”李无影感到不可思议,“叔父大人,他是朝廷征讨叛军的先锋,作战勇猛,令敌人闻风丧胆,是不可多得的良将。”

“可是他对我大不恭,你也不是没有看到,叔父请他赴宴,他却让我难堪,我怎能咽下这口气。”

“这,国家平叛正用人之际,这样做合适吗?”

“怎么,翅膀硬了,敢对叔父的话提出异议了!”李师道脸上现出铁青色。

李无影还有一些话,全都咽了回去:“叔父,侄儿遵命就是。”

李师道明白要人效命,还得给些好处,他的脸上换成春风荡漾:“无影,此番归来,叔父会兑现承诺,让红霞与你相伴。”

“叔父,此番行动,侄儿心中没底,无必胜把握。”

“怎么,在京城中取宰相的首级都如探囊取物,杀一个小小的李光颜还不是手到擒来。”

“叔父有所不知,李光颜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弄不好我也许会死在他的手上。”

“无影,不要说得如此悲观,凭你的武艺和轻功,又不是上阵对打,李光颜岂是你的对手。”李师道再次抛出诱饵,“安心前去,无论成功与否,平安回来,红霞就是你的。”

“叔父言而有信?”

“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