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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上有三棵树——“爱的奇迹天使”桃莉海顿疗愈成长之旅系列丛书之一,慢慢打开自闭症男孩封闭脆弱内心的悬疑小说,源自真实案例,美国图书协会强力推荐,荣获台湾“好书大家读”奖和中小学生推荐读物。

作者:[美]桃莉·海顿 著

译者:史锡蓉

ISBN: 978-7-5080-8384-1

出版时间:2015-04-10

开 本:  页数:页

定价:¥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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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详情

怯懦、畏惧,自闭症男孩康纳抱着只猫玩具,拒绝与外界交流。
詹姆斯医生用游戏室为他营造了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
不主动交谈,只作出回应,一切都由康纳主导。
“这里一切由你做主”的“被动倾听疗法”渐渐生效,
从“狗死了,猫知道”,
到对红颜料的剧烈反应,
到画“地毯下的男人”的图画故事,
再到喃喃说着“月球上的三棵树”……
康纳越来越有自信,沟通趋向积极主动,
他的病因到底是天生自闭还是精神创伤?
这和康纳妈妈知名作家萝拉讲述的充满想象力的自身经历有何关系?
故事扑朔迷离,充满悬疑,
读到最后,你会发现原来一切源自一个惊天的秘密……

章节目录

               1  初见_ 001
     2  原始互动_ 012
    3  家族治疗_ 022
   4  餐厅偶遇_ 031
  5  真实与谎言_ 040
  6  托冈_ 048
7  狗死了,猫知道_ 057

               8  周密的森林社群_ 065
     9  语法变动_ 074
    10  月球上的三棵树_ 080
   11  托冈的世界_ 089
  12  住在毯子下的人_ 096
 13  离开湖畔_ 107
14  自己的孩子与别人的孩子_ 114

               15  狮子王的秘密_ 125
     16  充满谎言的中学时代_ 138
    17  杀生与质疑_ 145
   18  争执_ 152
  19  猫与血_ 158
 20  学医_ 168
21  治疗_ 178

               22  与先知的命定相遇_ 189
     23  安塞_ 203
    24  陷入爱情_ 207
   25  死亡的映照_ 216
  26  不怕鬼的机器猫之歌_ 223
 27  渐行渐远_ 231
28  地毯下的鬼_ 238

               29  前世今生_ 245
     30  医学与爱情的冲突_ 250
    31  血色创伤经历_ 260
   32  蒂法尼的来访_ 268
  33  恶地_ 276
 34  怀孕_ 286
35  兄妹相处_ 290

              36  破镜重圆_ 301
     37  摩根娜的梦_ 309
    38  决裂_ 316
   39  分娩_ 323
  40  故事的终结_ 329
 41  图画故事_ 338
42  何为真实?_ 348

               43  噩梦重返_ 354
     44  恶地野餐_ 366
    45  真相大白_ 374
   46  下一代的友谊_ 386

作者简介

  桃莉·海顿,心理学专家、教育学家。她不但有丰富的临床经验,更有风格独特、充满真爱的教育方式,因此被美国教育界推崇为“爱的奇迹天使”。
  桃莉老师的文字细腻、发人深省。她的创作都是根据自己的真实案例改编而成,没有说教,更多的是用故事去影响读者,让人们发自内心地体验和感受。

编辑推荐

苍白瘦弱如幽灵的九岁自闭症男孩康纳出现在詹姆斯医生面前。
他怀里抱着玩具猫,腰上缠着绳子,怯懦、畏惧、排斥一切,
除了发出金属“咯、咯”的声音,只会说“猫知道”。

在与康纳的母亲——知名小说家萝拉的会谈中,
詹姆斯被萝拉超乎寻常的想象力以及富有魅力的讲故事方式所吸引。
她是一个谜一样的让人看不透的女人,
将詹姆斯拉入虚幻与真实界限模糊的世界。

治疗逐渐生效,康纳变得越来越自信和有安全感,
“狗死了、猫知道”、“住在地毯下的男人”、“月球上的三棵树”……
一系列线索断断续续从康纳口中传递出来。
悬疑、迷惑、不解……到最后真相大白,
詹姆斯终于得知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事情远远不是康纳得了自闭症那样简单……

“爱的奇迹天使”桃莉海顿神秘而充满想象的又一力作,
悬疑小说的框架表象,隐藏着对孩子心灵疗愈的本质。

桃莉·海顿被美国教育界誉为“爱的奇迹天使”,
她以好奇心、慈悲心、永不放弃的心,一次次叩开孩子的心门,
每个故事都来自真实人物奇迹般的成长和改变,
作品译成30种以上的语言,影响了世界亿万父母和老师。
受到美国图书协会强力推荐,荣获台湾“好书大家读”奖和中小学生推荐读物。
《月球上有三棵树》是桃莉老师疗愈成长之旅系列丛书之一,该丛书共有八本,以小说的形式呈现桃莉在工作中遇到的真实案例,你能看到心的能量如何能改变一切。

这是一本十分有魅力的悬疑小说。

抱着猫玩具的怪异男孩康纳与他富有天才想象力的母亲萝拉,两条线索交叉铺叙。为了治疗康纳的“自闭症”,詹姆斯医生创造绝对放松的环境让康纳“一切自己做主”、“大胆表达自己”,而他采取一边注意观察康纳的举动,一边有所回应。在他的耐心引导下,康纳渐渐有了安全感,从畏惧、怯懦到自信,越来越可以主动表达自己的意愿。

另一方面为了找到康纳的病因根源,康纳采用家庭疗法,轮流和康纳的家人接触,从他们那里获得康纳生病前后的生活信息,以求找到对治疗有帮助的蛛丝马迹。

在与康纳的母亲——小说家萝拉接触的过程中,詹姆斯被萝拉丰富的想象力和生动的讲故事能力所吸引,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奇怪的是,这位“自闭症”孩子的母亲,在对话过程中极少讲述自己的孩子,却对詹姆斯敞开心扉,从自己的幼年经历讲起,将自己想象出来的极富魅力的世界和自她幼年起就结识到的“真实的伙伴”托冈的故事与詹姆斯分享。萝拉对于生活中的真实与虚幻界限模糊,使得詹姆斯也渐渐难以辨别真假虚实,彻底沦陷在她的手稿故事里。尤其当与萝拉的丈夫、康纳的父亲谈论同一件事时,詹姆斯可以惊讶发现事情完全相反的两面,知道的越多,困惑就越大。

与康纳的接触治疗和倾听萝拉讲述她自己的个人经历与想象出来的故事,本是毫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但是随着康纳说出越来越多的线索,詹姆斯渐渐从萝拉的经历中发现了一些投射在现实生活中的影子。当两边慢慢共同拼凑出一个轮廓,这个轮廓清晰成型的时候,一切豁然开朗,一个令詹姆斯瞠目结舌的惊天秘密也终于谜底揭晓。

有时父母认为,孩子的认知很浅薄,将丑陋的世界用美丽的童话装点,就可以轻易抹去孩子的记忆,抹去他们心灵的创伤。其实,孩子们的眼睛是一扇窗,他们的心灵可以透过这扇窗,看到整个宇宙。

书摘插图

推荐序
                                 学习倾听孩子的声音
  21世纪,随着互联网的飞速发展,世界愈加扁平,各种资讯以及教育理念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冲击着我们。 育儿的话题在当今的中国变得越来越引人关注,也越来越重要。第一代的独生子女如今已经为人父母。在仍然以传授知识、考试测评为教育主线的中国,孩子的压力越来越大,反抗也越来越大。家长们一方面渴望孩子快乐成长,另一方面又难以抗拒整个社会的潮流,站在孩子的身后,举着考试的大旗打压着孩子们。
  前日参加一个活动,有一个讨论是关于“如何做高效能父母”的话题。家长们七嘴八舌,提出了一大堆的建议。我却在想,也许,我们都需要安静下来,学习倾听孩子的声音。
  桃莉·海顿,被美国教育界盛誉为“爱的奇迹天使”,她的这套“桃莉老师疗愈成长之旅”都是从孩子的角度展开的,让我们这些糊涂的自以为是的大人有机会听到孩子们的声音,帮助我们贴近孩子那颗敏感的心,了解他们的需要和被爱的方式。
  我非常感谢自己在芬兰的育儿经历,因为是个“外来母亲”,什么都不懂,所以必须倾听(即使如此,也常常做不到很好的倾听)。在某种程度上,女儿教会了我很多。记得女儿12岁左右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西方的摇滚歌星。这个歌星的所有造型,都让我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我非常担心女儿的“喜欢”,试图了解她为什么会以这样一个“不正派”的歌星为偶像。女儿却说,他在台上的打扮和表演只是一种渲泄,是他情绪或生命中的一个部分。她还批评我(和很多中国家长) “以貌取人”。可是,我依然不明白,这个摇滚歌星渲泄的哪一部分引起了一个12岁孩子的共鸣,当时非常担心(现在我越来越理解一个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困扰)。此后,我们也偶尔会为这件事展开讨论,直到她15岁的某一天,我们又谈起这个歌星,她跟我说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有一个青少年持枪伤人,而他恰是这个歌星的粉丝。这件事引起各方媒体的关注,甚至有一种声音置疑他的音乐对青少年的负面引导。有人采访他,问:“如果你有机会对这个孩子说几句话,你会说什么?”他静默片刻,回答道:“我什么也不会说,我会倾听。” 女儿说:“妈妈,你不觉得他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吗?”
  是的,倾听的力量超出你的想象!在这个充斥着各种声音和各种理念的嘈杂的世界里,“倾听”也许是我们需要学习的一个重要技能。
  无论你是家长还是老师,如果你心里有爱,并愿意用对的方式支持到你所爱的孩子,不妨打开这本书,在桃莉·海顿的帮助下,走进孩子们的内心世界,开始学会倾听。看看你是否能够听到他渴望长大的声音,听到他的需求和内心的无助,他的自豪和喜悦,体会到他在生命初期学习生存技能的那份努力和不易。
  如果我们能够带着深深的爱,细心地倾听,全然地信任,耐心地陪伴,也许,生命就会展现给你一个奇迹!

                                     芬兰富尔曼儿童技能教养法中国推广第一人:李红燕

书摘:

                           1
                                            初   见

  男孩苍白得宛如鬼魅、幽灵,单薄得像随时会灰飞烟灭一般。就 九岁的年纪而言,他的个头实在很小,身体又瘦又弱。他的头发像月光般浅淡,发丝既细又直。皮肤是像蜡那样的半透明色。因为身体的色调如此之淡,从远处望去,好像没有眉毛和睫毛,更给人一种他随时可能会消失的感觉。
     “喵?”男孩发出一丝声响。
     “嘿,康纳,”坐在椅子上的詹姆斯回应,“你不进来吗?”
    “喵?”
  他的腰上缠了好几条包了铝箔的绳子,从他身后垂到地板上。他手上抓着一只玩具猫,把它伸出来挡在前方,好像某种探测仪器,慢慢扫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随即发出一种类似金属“喀─喀─喀─”的奇怪声音,好像发射不出子弹的机关枪。接着,他又发出另外一种“哗、哗、哗”的声响,就像是某种东西转动的声音。他又向前几步,刚好能让朵丝用脚把他垂到地上的绳子往前拨,再把房门关上。
     男孩回避詹姆斯的视线,眼睛紧张地四处张望,一只手在脸庞上不安地拼命拍打。他又开始发出“哗─”的声音。詹姆斯为了鼓励男孩向前,站了起来,但男孩立刻紧张起来,将那只玩具猫像枪一样指着詹姆斯。“猫知道!”他大声地说。
  詹姆斯停止动作:“你不希望我走近。”
  “喀─喀─喀─哗—哗。”
  “你希望我再坐下来。”
  “哗。”
  “没关系,”詹姆斯轻声地说,退回到桌旁的小椅子,“在这里,你可以决定要如何进行。”
  康纳继续待在门边,谨慎地望着詹姆斯。至少詹姆斯是如此解读,因为康纳的视线始终没有和他接触,而是不断前后眨动眼睛,好像有眼球震颤的毛病。不过,詹姆斯觉得那只是一种不必靠视觉接触,就能搜集视觉讯息的方法。接着,他把玩具猫挡在前面,再向前进一步。紧抓着的那只猫仍然靠着他的后腿,好像在扫描詹姆斯似的上下移动。 “猫知道。”他小声地说。

     游戏治疗室的空间很宽敞,房间漆成淡黄色。颜色是詹姆斯挑选的,因为那种颜色让他想到阳光。倒不是真的有必要模仿阳光,毕竟房间的东边有一大扇窗子,大量的阳光会从那里照射进来,到了夏天,整间屋子会给人一种身处在撒哈拉沙漠的感觉。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喜欢那种色调。
     就像房间一样,里面所有的玩具也都是詹姆斯精心挑选的。他十分清楚自己想把这间游戏室布置成什么样的气氛:一个能让孩子感到无拘无束、敢自由碰触每样东西的房间。他第一次向珊蒂描述他理想的游戏室模样时,她说他根本是长不大的孩子,只想打造自己的童年。毫无疑问,她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毕竟哪一个男人的内心里不躲着一个小孩?不过,她并没有体察到,那些也是他执业的工具,他只是希望把工作做到尽善尽美。

      康纳小心翼翼地贴着房间四周慢慢移动。他沿着顺时针的方向,紧张地抓着那只玩具猫,像抓着一根探测器,紧贴着墙面走动。一路上,他用玩具猫的鼻子碰触房间里的家具、书架和各种玩具。他一边走一边发出“喵?喵?”的声音,那是他唯一发出的声音。
     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后,他马上开始绕第二圈。一个矮书柜搁在房间的右边,詹姆斯在那里面放了许多小玩具。柜子上面有几个篮子,装了满满的纸张、胶水、绳子、贴纸、毛线球,以及各种用来画图的用具。
     “哗、哗、哗、喵?”
     “如果你想,可以把任何一个篮子里的东西拿下来,”詹姆斯说,     “这房间里每一样东西都可以拿下来玩,每一样东西都可以碰。在这间房间里,你可以自己做主。”
     “喵?”男孩如此回应。
      由声音判断,康纳正从詹姆斯的后方靠近他。起初,詹姆斯坐在小桌子旁时,康纳远远地避开他绕过去。这一次,康纳慢慢地靠过来。
     “哗─哗。喀─喀─喀。”
     詹姆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以免吓到男孩。
     “哗。”声音从詹姆斯的背后传过来。
     男孩的呼吸又急又浅,就像一只气管发炎的小狗,发出一种空洞的声音。男孩冷不防地用玩具猫,触碰了一下詹姆斯的脖子,便转身离开。接着,玩具猫的鼻子又轻轻掠过詹姆斯的汗毛。
     “喵?”
     詹姆斯转过头去,两人视线短暂地交会。詹姆斯露出微笑。
     “猫知道。”男孩小声地说。

      由于萝拉·道顿的知名度,使她不愿意像其他人一样在诊室等候,所以朵丝让她在詹姆斯的办公室等。朵丝把这件事告诉詹姆斯时,他有点诧异。因为他的书架上正搁着萝拉·道顿的作品,她一定会注意到,并且以为他已经看过那些书。
      詹姆斯并不是萝拉·道顿的书迷。他是从《纽约时报》的书评上知道她的名字的。对她的作品,书评上的描述是“复杂、有深度”,以及“具有文学气息”。
      詹姆斯知道这些都是“艰涩”的婉转说法,意思就是这本书并不容易阅读。但由于萝拉·道顿是土生土长的南达科他人,詹姆斯又来自外地,他觉得有必要对当地指标性文化表示一点敬意,所以就买了那些书,摆在办公室书架上明显的位置,以显示对当地文化的尊崇。他打算找时间看看书的内容,但是一直抽不出空来。
     不过,当他走进办公室时,却发现萝拉·道顿完全没在看那些书。她站在窗边,似乎被外面某样东西吸引住目光,并没有马上转头。
  詹姆斯走到办公桌旁,把档案和写字板放在桌上,整理了一下外套和领带,开口说:“朵丝会陪康纳一会儿,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谈谈。”萝拉·道顿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詹姆斯。
  她是个貌不惊人的女人,年纪大约四十岁出头;她年轻时的发色大概是金色吧,现在已经转为比较黯淡的颜色;眼睛的颜色,看起来不像棕色,也不像绿色;她的腰部略微发福,身上到处都有赘肉,外表和一般在市场买菜的那些家庭主妇差不了多少。
     詹姆斯发现她的穿着,不太适合今天的场合。即使以南达科他地区的悠闲程度来看,她的衣着也太过随便了。如果她是个二十七岁的女人,穿着特别设计的名牌牛仔裤,或许还能称得上得体。但是,萝拉穿的只是一般牧羊人所喜爱的平价牛仔裤,随意搭配的白衬衫和花夹克,既没戴首饰,也没化妆。詹姆斯忍不住猜想,她有忧郁症的倾向吗?还是有创造力的天才都是这样穿的?
     詹姆斯确实有点失望,他原本以为萝拉应该会散发出某种不同于一般人的气质,一种能让人一眼就认出她——这位在中西部玉米田里发迹的文学巨擘的气质。但事实上,她的外表平凡无奇。
    “请坐。”詹姆斯朝沙发椅的方向指了指。
     萝拉却自顾自地走上前,和他握手,然后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很感激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愿意见康纳一面。”
      接着,整个房间就陷入一片沉默。由于詹姆斯在会谈时,向来喜欢让家长自己主导话题,所以从不主动提问。这样的做法,有时会让家长们感到不自在,但萝拉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困扰,只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詹姆斯,显然希望他主动提问。
     见詹姆斯没有反应,她说:“感谢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愿意见康纳。康纳的小儿科医生威森先生,建议我们带康纳过来。他说你来自曼哈顿,曾经在那里执业。”
     “是的。”詹姆斯简短地回答。
     “他对你相当推崇,说那是纽约有名的诊所,能在那里执业,代表你一定是个高手。”说完,她轻笑了一声,“我告诉你,能得到威森先生这样的称赞可不容易呢!”
     “谢谢他这么推荐我。不过,我相信这个地区还有很多优秀的专业医生。”
  室内又陷入一片沉默,萝拉再次期待地看着詹姆斯。见他没有进一步表示,她又说:“前一阵子,我们把康纳安置在丹佛的艾维利学校。你听说过这所学校吗?”
  “我对这所学校不太了解,毕竟我二月份才搬来这里,不过我听拉斯·索伦桑医生提过这所学校。”
     “他们采取相当结构化的行为来管理所有的学生,称之为‘行为再塑’。那所学校在协助重度自闭症儿童的社交技巧上,享有盛名。”
     萝拉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
    “不过,”她带着一丝讽刺的口吻说,“这或许是他们处理像我们这样失败个案的方式造就的吧。他们突然寄来一封信给我们,说这个秋季不能再让康纳就读,还说他们觉得艾维利学校对康纳没有帮助。信里说得好听,说什么都是他们的错,但你知道的,那根本是完全相反的意思,其实就是在说,我们怎么生了一个这么古怪的孩子。所以,我们这下子完全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他了。”
     詹姆斯仔细注视着萝拉,他发现她是个很难看透的人。表面上她好像有话直说,但她的语言和肢体动作,完全没有透露出任何个人的想法。她坐得直挺挺的,坐姿既不随便也不拘谨,而且始终直视着你,却不会让人感到唐突。她讲话的语调平缓,但没有流露任何情感。
  詹姆斯感到很意外,因为他竟然无法从她身上获得进一步的信息。他本来以为在这次的会谈中会发现很多,例如:她的名气会不会让他不安?甚至,在第一眼就让他有反感?毕竟他在曼哈顿见识过的那些文学界人士,都是一些浮夸又以自我为中心的家伙,偏偏他对这样的人深恶痛绝。所以当她走近时,他感到一丝庆幸,幸好自己没有读过她的任何一本书。但他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空白”的人,在她身上丝毫感受不到个人的情绪。詹姆斯习惯从人的语言和姿态中,凭着自己的直觉,搜集许多直接的讯息,但是在萝拉身上,却什么也找不到。
  “康纳一直都住校吗?”他最后问,“你们家附近没有适合的学校吗?”
     “他一定得住校,我们的牧场在山城外,我们没时间每天长途开车,送他上学。”
     “威森医生有没有告诉你们,我做的是什么治疗?”詹姆斯问,“如果我接了这个案子,我希望每周能和康纳见三次面。”
     她微微地挑起眉尖,但还不至于挑高到可解读为惊讶的程度。
      “我是一名儿童精神科医生,我通常会对病人做传统的游戏治疗,这种治疗需要经常性的见面。”
  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我不清楚你的做法,或许这种方式不是那么适合康纳。我知道康纳有自闭症,以前的人通常会送这样的小孩去看精神科,但我们知道自闭症不是精神出了问题,而是神经方面的问题。所以我们一直让康纳接受行为治疗,让他学习生活技巧。”
  “威森医生有没有告诉你们,为什么让康纳过来这里会有所帮助?”
     “没有,他只是提出这样的建议。”她停顿了下来。本来还不算突兀的沉默,这次却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忽然间,她的伪装彻底瓦解,绝望地垮下双肩:“也许是因为我太绝望,不停地打电话给威森医生,让他受不了了吧!但康纳实在太难照料了,如果他在家多住上几个月,我们都会被逼疯的。”
  詹姆斯不由得同情起她来,他倾身向前,双手交叠放在办公桌上,露出了包容的笑容。“是的,我能理解,像康纳这样的小孩确实相当磨人。”他轻声地说,“不要担心。”
  她下巴的肌肉开始收紧,虽然还没有流泪,但詹姆斯知道她随时都可能哭出来。
  “你要不要多谈谈康纳在家里的情形呢?这样我们才能了解他适不适合来这里接受治疗。”
  萝拉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没关系,这本来就不容易,大多数的父母都会感到有压力的。”
     “只是……真像一场噩梦。我们一遍又一遍重复做着相同的努力,但事情始终毫无进展。”
      她抽出一张面纸,紧紧地握在拳头里,但是没有真的流下泪水。詹姆斯觉得她的内心正面临极大的冲突,一方面想要自我控制,一方面又因为儿子,迫切地寻求外界援助。
     “康纳是你们唯一的孩子吗?”
     “不是,我们还有一个六岁大的女儿。”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康纳不对劲的?”詹姆斯问。
      萝拉缓缓地吐出一大口气:“大概是他两岁的时候。小时候,他看起来还好,不过因为他是第一个孩子,我们没什么经验,所以也很难说。他有一些行为一直让我很担心,像是他特别躁动。有人从他身后走过时,要是发出稍微大一点的声响,他就会吓得很厉害。威森医生当时说,这只是暂时的现象,这表示他是个敏感的孩子,要我们不用太担心。而另外一方面,他是个很好带的孩子,睡觉睡得很安稳,从来没有什么腹痛之类的小毛病。”
      “就你看来,他的生长发育过程正常吗?”
      “是的。”萝拉用一种哀怨、近乎迷惑的语气说。
       詹姆斯猜想,类似的对话,她不知道已经重复过几次了。在这个健康保险至上的年代,医生通常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搜集个案心理方面的数据,以便开出适切的药方。因此,当事者的父母第一次陈述整件事情时,医生仔细聆听就显得非常重要。这样不仅能对那个孩子的问题,勾勒出初步的轮廓,同时也是和那些父母建立初步关系的最好方法。因为那些父母通常都非常绝望,也都有投诉无门的感觉。
      “康纳一直很胆小,也很容易哭,什么事情都担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但他很聪明,对什么事情都很感兴趣,也很早就学会说话。在他一岁以前,已经会说不少单词。”
      “你是说,到了他两岁以后,你们才发现他与众不同?”
       萝拉绞着手中的面纸,点了点头。
       “他开始变得比以前更加黏人,不许我离开他的视线,我连上厕所都得带着他,而且脾气也大得吓人。威森医生还是叫我们不用太担心,说孩子到了那个阶段,都很容易发脾气。但我不认为他真的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康纳有时会突然完全失控,甚至拼命用指甲去抓壁纸。偏偏我那时又怀孕了,怀孕的过程不太顺利,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而且那时我们有些经济压力,加上本来没有计划要怀孕的,所以同时发生了太多事情。”
     “你能更详细地描述康纳的行为吗?”詹姆斯问。
     “他变得非常躁动,完全静不下来,也无法入睡,整天走来走去好几天不睡觉。但当时家里又有新生儿……”她无奈地叹一口气。“有时他玩得好好的,会忽然大叫起来,而且叫个不停。原本我们曾经让他一周上两天幼儿园,但是他的行为对其他小孩造成极大的干扰,学校不肯收他,我们只好把他带回家。”她难过地按着眼睛,揉揉脸庞,“和他相处变得非常困难。威森医生最后安排他去苏泉一家大医院接受评估。那时才诊断出他是自闭症。”
     詹姆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现在……”萝拉再次叹一口气,“整个过程好像又重来了一遍。用‘难以相处’这句话,已经不足以形容和康纳同住的困难性。所有的东西都要照着原来的位置摆放,他的房间、玩具、食物,都是这样。每一样东西都有特别的位置和摆放的程序。如果我没有照着做,他就会吵闹不休。像早餐时,在果汁没有放上桌前,我是不能把蛋放上去的,这些琐碎的程序,必须丝毫不差地照着执行。你注意到他围在腰上的绳子了吗?必须要四条,每条还要刚好六英尺长,上面绕上十二个铝箔。还有那只该死的玩具猫,他到哪里都带着它,并且用它侦察所有的东西。
     “这样一来,即使是生活上最微不足道的琐事,都会变成非常磨人的大工程。你想想看,要怎么帮一个绑着一堆绳子加上一只玩具猫的孩子洗澡?要他上床睡觉也很困难,那些绳子得绑在床柱上,交叉的方式还要一模一样。如果没弄好,他就会一直在那里‘调整’。他可以调整一个钟头,用那只玩具猫侦测一遍,然后再调整一下。过程中还会不断发出声音,像是叭叭叭、哗哗哗,或是喵喵喵的叫声。
  “摩根娜通常会被吵醒,跑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没有恶意,只是好奇而已。但如果她试图要帮忙,或是不小心碰到那只玩具猫,康纳就会大叫。他一叫,我就会想吼摩根娜,摩根娜就会大哭,接着他也会跟着大哭,最后连我也哭了。”
  詹姆斯露出同情的微笑:“这确实不容易。那你的先生艾伦呢?他帮得上忙吗?”
  萝拉向后靠到椅背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这是另一个故事了。那段时间我和艾伦的关系并不好……”詹姆斯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因情绪而紧绷。“说来话长,但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情。总而言之,是的,他尽力在帮忙,但我们变得愈来愈疏远,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能维持多久。”她的眼眶里含着泪,望向远处,“所以我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在家照顾康纳。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确实需要帮助。”

                        2
                                    原始互动

  “萝拉·道顿?”拉斯倾身向前,望着朵丝桌上的预约登记簿,“这么说,你要治疗那个男孩?”
  詹姆斯点点头:“她没办法每周来三次,但同意每星期二和星期四过来。”
  “她是个怎样的人?”
  “看起来还好。”詹姆斯回答。
  “一点也不会?”拉斯朝詹姆斯摆了个手势,意味着“盛气凌人”。
  “不会,只是像其他自闭症孩子的父母一样,尝试着面对这个大挑战。”
  拉斯调侃似的转动了一下眼珠。
  “不过,话说回来,你已经习惯应付那些趾高气扬的名人了,不是吗?城市男孩。”他说完,露齿一笑。
  没错,城市男孩。詹姆斯从曼哈顿搬到迅捷市之后,感受到非常巨大的文化冲击。南达科他与纽约相较,简直就是黑暗大陆。詹姆斯原本想要建立一个私人诊疗诊所,但即使是这里物价较曼哈顿低廉,他也无法负担独自开业的日常开销。因此,他只好和这里的一位精神科医生拉斯·索伦桑合伙。
  在纽约看诊时,詹姆斯使用的是严格的弗洛伊德理论。到了这里,他和拉斯共事,却做了大幅度的调整。对拉斯来说,精神科学和足球比赛或金价的关系,比和弗洛伊德的关系还要密切。詹姆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适应这点,拉斯或许观察到了,但什么都没说。詹姆斯很庆幸能有这样的伙伴。拉斯喜欢在迅捷市生活和工作,从来不会忙到无法聆听那些真实生活中的愚蠢问题。虽然有时会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是对于詹姆斯心中存有的都市人想法,从未当面不客气地嘲笑过。

  “喀─喀─喀─喀,”康纳喃喃自语,“喀─喀─喀─喀,喀─喀─喀─喀。”他像之前一样,站在游戏室的门口。
  詹姆斯仔细聆听他发出的声音。它类似某种特殊的机械声,就像是冷天清晨发动汽车,引擎不断空转,却一直发动不了的声音一样。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康纳把那只玩具猫紧紧地抱在胸前,慢慢地把它举到下巴的位置,然后再往上到唇边。这时,他发动引擎的声音停了下来,放开一只手,剧烈地挥动着。“喵?”他说。
  他是在代替玩具发言吗?詹姆斯猜想着。它是在帮康纳提出他不敢提出的疑问吗?还是别有用意呢?
  “喵?”
  “康纳,如果你准备好了,就进到房间里来,我们好把房门关上。不过如果你希望站在原地也行。在这里,你可以自己决定要怎么做。”
      男孩继续待在门口,将那只玩具猫压在脸上,眼睛四处打量,但就是不和詹姆斯的视线接触。
      这是詹姆斯所不乐见的,他不希望康纳犹豫自己应该怎么做,或不应该怎么做。于是,詹姆斯把笔记本举起来,试图打破这种气氛:“我会在这上面做笔记,记录我们在这里一起做的事情,这样我才不会忘记。”他边说边拿起笔来。
      足足有五到六分钟,康纳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然后慢慢地开始往前挪动。就像第一次会谈时一样,他待在房间外围,远离詹姆斯所坐的位置。然后康纳开始绕着房间打转,用玩具猫的鼻子,轻轻碰触他所经过的物品。
      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起初,詹姆斯听不清楚他说什么,一直到他绕第三圈时,才逐渐能辨识那些字句。房子、车子、娃娃……显然康纳是在默念他所看到的物品。詹姆斯认为这是个好现象,这表示康纳知道这些字的意思,也知道东西都有名字,他和现实生活是有连接的。
      接下来的星期四会谈,也是这样度过的。再下一周,情况还是没有改变。五十分钟的过程中,男孩安静地绕着房间,用那只玩具猫的鼻子轻轻碰触房间里的东西,并念出它们的名字。詹姆斯并没有打断康纳的行动,他希望康纳按照自己的步调,建立对这个房间的安全感,并且了解詹姆斯说话算话:康纳可以自己决定要在这里做什么。詹姆斯相信,这样可以建立彼此的信任,你要孩子透露所隐藏的事情,就必须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不用按表上课,不用奖赏或处罚,而是给他足够的时间。这种事情没有别的方法,只能耐心地等待下去。

  转眼间,三周过去了。在第六次会谈时,康纳一进来,还是绕着房间转,用玩具猫的鼻子碰触任何碰得到的东西,也依然喃喃地念着每样物品的名字。但是这次有一点不同,他开始在物品的名字上加上形容词:红色的房子、棕色的椅子、蓝色的小马。
  这也是詹姆斯第一次回应康纳的自言自语。
  “没错,”詹姆斯说,“那是蓝色的小马。”
  康纳马上抬起头:“喀─喀─喀─喀。”他瞪视着前方,空出的那只手用力地在眼前挥动,“喀─喀─喀─喀。”
  詹姆斯笔直地坐着。
  几分钟过去。
  康纳慢慢地喘口气,伸出手,让玩具猫的鼻子碰触书架。“木头。”他非常轻声地说。
  “没错,那是木头做的。”詹姆斯回应。
  玩具猫迅速地收了回来。
  詹姆斯注视着男孩,但男孩还是不敢和他的视线接触。
  “喀─喀─喀─喀。”接着是一阵沉默,康纳小声地说:“棕色的木头。”
  “没错,那个木头是棕色的。”
  康纳转头,但不是望向詹姆斯,他的视线始终定在远方的一点,但头却朝詹姆斯的方向偏转一点儿。那天的进展就到这里。

    “鲍伯和我要空出两天时间去大角猎麋鹿,你要不要一起来?”拉斯轻松地靠坐在詹姆斯办公室米色的沙发里。
    “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对打猎一窍不通。”詹姆斯说。
    “我可以向戴维借一把枪,我有没有跟你提过,他十二岁时,就用一把六轮手枪,猎到麋鹿了。”
    “是的,你提过。”
    “所以和我们一起去吧,你该做一些血腥活动了。不然我们要怎么把你变成一个南达科他男人呢?”拉斯哈哈大笑,“鲍伯和我打算带一些啤酒和零食,好好度个假。”
    “什么时候?”
    “下个周末。”
    詹姆斯顿时松了一口气:“哎呀,真是不巧。你记得吗?我那两个孩子下周末要来,所以我星期一和星期二请了假啊!”
    “啊,对喔!”
    “没办法,只好下次了!”
     拉斯挠挠头,靠回椅子上:“你跟珊蒂之间协调的结果如何?关于孩子的事情,她有没有让步啊?”
 “其实没多大改变。她只答应让他们在万圣节时来这里度假,圣诞节时则不行。”詹姆斯难掩失望之情地说。
  “为什么?我以为他们可以轮流在两边过圣诞节呢!”拉斯说。
  “法庭也是这样判决的,但是珊蒂认为,在他们这个年纪,这样做对他们会有不好的影响。”
  “他们也是你的孩子,你有权和他们相处啊!”
     “我知道,但为了这件事情争吵,对孩子一样没有好处。我不希望孩子们一天到晚看见我和珊蒂扯着喉咙吵架。而且她的看法或许没错,圣诞节到我这里来,确实有可能破坏孩子们的兴致。往年圣诞节,珊蒂都会带他们回康涅狄格的娘家去。她父母在鳕鱼角有一栋老房子,圣诞节的时候,他们会弄一棵圣诞树,上面挂满各种吊饰。孩子可以跟他们的外公、外婆、表兄弟姐妹、阿姨、舅舅和朋友相处。圣诞节本来就是大家团聚的日子。虽然我很想跟麦克和贝茜一起度假,但我更希望他们快乐。”
  “詹姆斯,你真是太好说话了,你应该坚持一点,对她说: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要力争到底。”拉斯摇摇头说。
  “我已经这样做了,所以我才会搬到这里重新开始。”
     “光搬来还不够,你必须彻底适应这里的生活。”
     詹姆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的,我知道。”

  秋天的天空显得异常空旷、清澈,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街道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和橘色的光点。詹姆斯从游戏室的大窗望出去,整个城市和周围的原野一览无遗。
  每当他站在窗前,心里总会升起一股淡淡的喜悦。就像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致一样,他心里一直有一股欲望,虽然大多时候,他都像一只麻雀一样,但他希望有一天能像鹰一样,展翅飞翔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去追求更大的梦想。
     他不是一开始就能这样想的,在两年前,他也曾经度过一段艰难的岁月。每次想到这段岁月,詹姆斯都能清楚感觉到痛苦。在交通高峰时段开车前往曼哈顿的途中,他忽然清楚地意识到,经过了十年的辛苦训练,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精神分析理论了。此时,他双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汗水一点一滴从脸庞滑落。他突然伸出手将车里的广播调到了爵士乐台,虽然他并不喜欢爵士乐。此时,他的心跳声大到连电台的音乐声都听不见,他心里明白,他必须做些改变,从那种生活中跳脱出来……
     对珊蒂来说,他这份顿悟带给她的冲击更大。当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她时,她简直气炸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背后支持他,让他能无后顾之忧地完成医学院的教育、实习、成为住院医生、接受精神分析训练、成为合格精神科医生等一连串过程。珊蒂甚至为了他,牺牲了自己的事业。
     当詹姆斯试图表达他的迷惘时,她高声地质问他:“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和理论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能为了这种事情毁了我们的生活?你相不相信理论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神职人员,你想相信什么,就相信什么啊!”
  他要怎么向她解释,精神分析理论主导了他的同事和曼哈顿学术界的视野,而他非常渴望能超越这种狭隘的观点。在上班途中领悟到这点,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但是他真的希望能做些什么。
  詹姆斯开始不断梦想着逃到某个单纯的世界,例如:在皇后区开一家小诊所。但没想到,他无意间遇到老朋友,对方提到拉斯想要找合伙人。当天晚上,詹姆斯上网搜寻南达科他,呈现在网页上的第一张照片,是一大片詹姆斯所见过最平坦、最空旷的土地,还有一只叉角鹿站在那片平原上。这是和詹姆斯熟悉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景象,就像是上帝替他安排好的一样。
  当然,珊蒂并不这样想。她选择和詹姆斯离婚,并且取得了孩子的监护权。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他在游戏室里为了陌生的孩子们布置各种玩具,但想见自己的孩子一面却是难上加难。当然,他有权随时去探望他们,但是相隔两千英里的路程,剥夺了他和孩子们共浴或送上晚安吻的机会。他最害怕的是,他在麦克和贝茜心中,将变成一个陌生人。当然,是一个他们很喜欢的陌生人,但终究还是陌生人。

  从上次会谈之后,詹姆斯开始响应康纳的话。如果康纳说:“娃娃屋。”詹姆斯就说:“是的,那是娃娃屋。”如果康纳描述得更详细,说:“大娃娃屋。”詹姆斯马上模仿他的话说:“对,那是大娃娃屋。”詹姆斯认为康纳在游戏室的这种行为,是一种最原始的互动,虽然原始得像婴儿的语言,但詹姆斯把它视为是一种沟通。
  康纳被装在低层架上的箱子里的玩具所吸引。他没有把架子上的箱子拉出来,甚至连碰也不碰它,但他愈来愈常站在它们面前,用玩具猫的鼻子碰触箱子:“喵,喵,箱子。金属箱子。银色铁线编的箱子。”
  “是的,银色铁线编的箱子。装满玩具的箱子。如果你想要,可以把玩具拿出来玩。在这里,一切由你做主。”
  康纳举起那只猫,继续绕着房间走,来到大窗前,他停了下来,但没有走近窗子,只让那只猫的鼻子贴着窗户:“窗子。喵?”
  “没错,那些是窗子。我们可以从那里望到外面去。”詹姆斯说。   
  康纳继续往前走。
  最远的角落里,有一块詹姆斯称之为“道路图”的游戏。四平方英尺的白色塑料板上,画着适合玩具车行驶的道路和积木堆起来的建筑物。原本是收在架子上的,现在被詹姆斯摊在地板上了。
  康纳来到它面前,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那么久,他才小声地说:“喵。”
  “那是道路图,玩具车可以在上面行驶。”詹姆斯说。
      康纳盯着地上的塑料板,下巴的肌肉收紧,然后举起一只手,在眼前拼命地挥动了好一会儿。
     “到月球探险的人,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日。阿姆斯特朗和埃德温一起登上月球。阿波罗宇宙飞船。第一次把人类送上月球。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日。”康纳字字清晰地说着。
  詹姆斯仔细观察康纳,他没料到康纳会忽然说这么长一段话。自闭症的儿童经常会一字不差地模仿听来的话,但是康纳来会谈的三周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做。康纳真的明白自己话中的含义?或者只是单纯的重复与模仿呢?
  “有什么东西让你想到登上月球的航天员?”詹姆斯谨慎地问。     
  “个人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大步。”
  詹姆斯想进一步探究康纳为什么会这么说:“没错,这正是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时所说的话,不是吗?”
  康纳抬起头,说:“猫知道。”


                      10
                               月球上的三棵树

  当詹姆斯看到康纳绕着房间打转时,康纳的怪异举动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萝拉。《风之梦者》书中的异想世界,依然时时困扰着詹姆斯,就像在他心中张开了一张蜘蛛网,冷不防地就会捕获他的思绪,把他拉进恶地那片鬼魅的领域里,跟着书中的主角踏上寻根之路。詹姆斯没想到,萝拉竟然能用文字创造出如此奇妙的力量。而耐人寻味的是,对康纳来说,文字似乎是危险的,所以他把自己局限在命名、描述和语言模仿的范畴内。
     康纳像往常一样绕着游戏室打转,突然在一箱装着乐高玩具的箱子前停下来。他把玩具猫的鼻子凑近箱子,然后拿出一个乐高小人, 仔细研究着:“一个人。黑头发,黄衣服。”他把积木人交到抓着玩具猫的那只手,弯下腰来,再次打量箱子里面。
    “园艺的东西!”他惊喜地低呼,接着拿出一些画着花朵图案的乐高积木。
    “看来,你很高兴找到一些花朵。”詹姆斯说。
  康纳整个人趴在箱子上:“还有树。花和树。花园的东西。”他开始努力地翻找箱子里的积木。
  詹姆斯被康纳突如其来的热衷所吸引,倾身向前张望。
  “很多树。瞧?”康纳说。虽然他没有和詹姆斯视线交会,但绝对是在对詹姆斯说话。他把它们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书架旁边。
  “没错,里面有很多小树,都被你找到了。”
     “月球上有树。”康纳回答。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只不过是另一个描述句:“三棵树在月球上。”
      等到箱子里画有树木图案的积木都被翻找出来后,康纳的兴致似乎又降了下来,但还是生怕遗漏掉任何一棵似的,一言不发地继续在箱子里翻找了一会儿。
      终于,他直起身来,沿着书架边缘,排列着一棵棵的小树。他没有出声,只用手指点数着它们。
  “这是什么?”康纳问。在他排放小树的架子上,有一块折叠起来的塑料道路。
  “这是塑料布,上面画了马路。你记得吗?我们之前看过的,当时它放在地上,你可以把小汽车或积木放在上面,或是盖一些房子。”
     他用另一只手抓玩具猫,用力将塑料布从架子上扯下来。那是很硬的塑料布,很容易摊开,但它掉下来时,正好背面朝上。他立刻蹲 了下来,把塑料布整个摊开。
     “道路画在另外一面。”詹姆斯提醒他。
  康纳一边往后坐在后脚跟上,一边注视着塑料布:“我想,它是月球。”
  詹姆斯看不出塑料道路、乐高积木树和月球之间,存在着什么关联性。
     康纳试着把手里的乐高小人放在塑料布上,但塑料布不是很平,所以小人倒了下来。他再试一次,还是倒了下来。他有点沮丧,干脆把它塞到塑料布下面。
  这么做似乎让他很开心。他把它拿出来,又再塞进去,重复的动作,让詹姆斯想起上次他用纸巾一一把动物模型盖住的画面。尽管康纳在游戏室出现过各种行为,但一种主要的行为模式逐渐浮现,强迫性地一再出现。
  强迫意念和强迫性行为,经常和焦虑有关,詹姆斯注意到,当康 纳移动那些玩具时,手臂的肌肉绷得很紧。果然,康纳举起一只手, 开始猛力地挥动。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他念着。
    “我听到你担忧的声音。当你想到月球时,会感到害怕。”詹姆斯 试探地说。
     男孩坐在后脚跟上前后摇晃身体。他把手举起来,在他的脸前面 摇动。
     “康纳?”
  “猫知道。”男孩喃喃地说。
  詹姆斯注视着他。知道什么?那只要命的猫,到底知道些什么?

  詹姆斯想清楚自己的治疗理念后,便把“在这里,由你决定”作为他的重要指导语。根据他的经验,人们只有在自己做决定,觉得有主控权时,才能对生活产生实质持续的改变。因为生活中的很多困境都和控制权有关。
     在治疗儿童时,这是他主要的策略,因为孩子通常是没有主控权的一方。不过,这个策略也适用于成人。因此,他和萝拉、艾伦会谈时,也尽量避免做任何引导。
     萝拉再次来面谈时,詹姆斯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读过《风之梦者》,他不想让她觉得必须摆出作家的姿态。
     “我对你的想象感到很好奇。”詹姆斯换个说法,“从你上次的陈述中,可以知道你和托冈的世界互动频繁。这对你在学校和朋友的互动有什么影响?你当时有很多朋友吗?”
  “虽然我脑中充满那些东西,但我不是个孤单、没有朋友的人。我只是喜欢和自己想象中的朋友作伴,我总是有太多有趣的事情要做。不过,当时我还是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她叫迪玛。大概是因为她和我一样喜欢玩假扮游戏吧!所以我们才会这么要好。我们是在一年级时认识的,之后就几乎一直是好朋友。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是很奇怪的组合。虽然我的生长背景和一般小孩不同,但麦克斯家是中产阶级,所以大家都将这种期望加诸在我身上。举例来说,我的哥哥们读书的时候都是优等生,所以,我爸爸自然期望我的成绩单也都是甲等。迪玛家就完全不同了。她家是位于街尾的一栋小房子,家人都是爱喝啤酒的牛仔。她在七个孩子里排行中间。每个星期五的晚上,她的叔叔、婶婶和堂兄弟妹们全都挤到他们家,弹着吉他,在他们的后院又唱又跳,猛灌啤酒,一直到醉倒为止。迪玛的功课很差,数学永远学不会,语文总是落在最后,但她却过得很开心。没有人关心她的成绩单。他们从来没有人去看她的成绩,她母亲的签名都是她自己签的。
  “迪玛和我的共同点是,都很有想象力。当托冈出现时,我马上就会告诉她。她真的能了解,并且和我一起以托冈为背景,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游戏。我们在迪玛家巷子旁的大木棉树下,想象自己和印第安人、老虎以及其他想得到的凶猛动物打斗。虽然托冈的世界里没有这些动物,甚至连马都没有。但我们还是想象托冈有一匹和她漂亮的眼珠颜色一样的大灰马。”
     萝拉莞尔一笑:“当然,这些都和托冈的世界不同。那只是我们想象出来的游戏情节。就像假扮黛儿·伊文斯,但不代表那就真的是黛儿·伊文斯的生活。虽然两者都是从我脑中制造出来的,但很难解释,我们扮演的游戏和托冈的世界之间的差距到底在哪里。不过,迪玛知道两者的分野。”
     詹姆斯点点头: “听起来她是你很要好的朋友。”
  “是的,的确如此。可惜在我十二岁搬家之后就和她失去了联络。”
  房间里陷入沉默。
     “我也许真的需要多一点朋友。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没有察觉到这点,但我的内心清楚,那是不可能的。”萝拉说。
萝拉调整了一下坐姿,靠着椅背沉默了一会儿:“我特别记得当时有一个小女孩,名叫帕玛拉。她是那种十全十美的女孩,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做得正确无误,大家都喜欢她,至少也会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样。
  “我曾经很想和帕玛拉做朋友。她跟我一样,数学很好,所以我认为如果让她看见我在阁楼上做的科学实验,她一定会觉得很酷。而且她读过很多书,所以我幻想我们可以一起把那些故事演出来。我想她一定能真正理解托冈的事,而不只是在木棉树下假扮那种故事情节。

  “在四年级那年的春天,我的机会来了。在班上的讲故事时间,我说起了在户外玩耍时,在湖边草丛发现鸭子孵蛋的事情。大概是我描述得太生动了,所以老师让我留在讲台上回答同学的问题。也因为这件事情,我成为那天班上的名人。
  “下课休息时间,我和迪玛在玩跳房子,帕玛拉走过来。我记得帕玛拉站在旁边,两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迪玛问她要不要玩,她用觉得无趣的口吻说不要。然后等轮到迪玛跳房子时,就向我招手示意,   要我过去,说有事要问我。我马上抛下迪玛过去。她说,她会问她妈能不能到我家去,如果可以,她想去我家看鸭子。
  “我为此欣喜若狂。中午吃饭的时间,我飞奔回家告诉我妈这件事情。帕玛拉之前在学校几乎很少跟我说话,现在竟然要到我家玩!因为忙着准备,午餐我几乎吃不下东西。我冲上阁楼整理我的房间,把床铺好。也许帕玛拉会想看我搜集的小马、石头或压扁的树叶。说不定,她会有兴趣看我怎么用我爸的旧化学用具净化用水。或许,她会喜欢画图。为了以防万一,我把放在架子上的图画拿了下来,还请我妈烤一些她最拿手的花生饼干。
  “帕玛拉依照约定来了。她看了我的房间,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些饼干。不过,因为她不喜欢花生饼干,所以我妈打开一袋奥利斯饼干请她吃。然后她要求去看鸭子。
  “我带她到湖边,沿着芦苇丛前进。帕玛拉抱怨鸭粪的味道很臭,而那只鸭子坐在窝里,对着我们不高兴地呱呱叫。帕玛拉说想要看看蛋,我就立刻把鸭子赶走,替她拿了一个蛋。帕玛拉仔细地检视那个蛋,还想把蛋带走。我完全没有想要拒绝她,也没问她为什么要拿蛋,就把蛋给了她。接着我们爬出了芦苇丛。
  “帕玛拉把蛋放在外套的口袋里,就轻松地说:‘好了,明天学校见。’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我叫住帕玛拉,说:‘嘿,等一下!你不想玩一下吗?’她摇摇头,说她只是来看鸭蛋的,现在已经看到,所以要回家了。她必须在四点十五分回到家,练习钢琴,她答应妈妈不会在外面待太久。
      “我约她下次再来我家,看我用乳液擦拭我搜集的小马。还跟她说,我愿意让她玩其中最好的那匹白色小马,那可是连迪玛都玩不到 的小马。
      “我记得她毫不考虑地说不要。我还不死心,跟她说我妈不只会做花生饼干,还会做巧克力口味的,要她下次来吃吃看。她却跟我说:‘你是个疯子,全校的人都知道你疯了。你为什么认为我会跟你玩?’
      “我强烈地否认。但她说:‘你会自言自语,就表示你疯了,所以大家才不跟你玩。’我记得自己很不高兴地回答她说:‘我没有疯,而且有很多人愿意跟我玩。’她皱着鼻头说:‘只有迪玛跟你玩,因为她爸在废水处理厂工作,整天清理人家的化粪池,她臭到没有人要跟她玩,所以才跟你玩。’
  “我说:‘她才不臭,而且她也不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有很多朋友,只是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会喜欢你。’她嗤之以鼻地说:‘那些也许都是你捏造出来的人物。’我辩驳说:‘那些都是真正的朋友。’她却露出一丝高傲的微笑,对我说:‘疯子分不清楚真假,所以才是疯子。’
  然后转身走出我家大门,往大街上走去。”
  萝拉停下来,深深地靠进椅背,坐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事实上,我并没有说谎,只是大家一直不断质疑我的话。他们认为只要是不存在于现实的世界,都是假的。不是黑,就是白;不是真,就是假;不是事实,就是谎言。但真的不是这样,我没有编造它们。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看得到它们,别人却看不到。我们不能因为这样,就说它们不是真的啊!”
      一阵长长的、引人深思的沉默。
  她低声地说:“我还记得五年级学习有关蜜蜂的知识时,曾经提到蜜蜂能看到可见光谱之外的颜色。人类看到威廉花时,只知道它看起来是白色的,那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事实。但蜜蜂看到这朵花时,却能看见复杂的花瓣图形,因为它们能看到我们肉眼看不到的光线。当我读到这里时,记得我当时心想,那就像我和森林居民的关系。人类看不见那朵花的其他形态,并不代表蜜蜂看到的就是假的。而我能看见森林,别人不行,也不代表我在说谎。” 
  萝拉停顿下来,注视着詹姆斯,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威胁感。
     “我一直在想,要怎么用一种生动的方式,和你分享有关托冈的事情,那是多么真实又虚幻,但又美丽的事情。如果你能了解它,就不会对我所说的话太快下定论……”
      她激动地停了下来,詹姆斯没有响应,等着她心情平复。
      最后,萝拉倾身把放在地上的手提袋拿了起来:“我小时候写了很多关于托冈的故事,我试着把那个世界写下来。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把这些给你,这样你可以更快了解她的世界。”她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手稿来。
  詹姆斯将手稿拿了过来:“是的,我很乐意看这些手稿。”
  “写得不是太好,那些大部分都是我青少年阶段写的。”
  “你太客气了,我相信一定写得不错。”
  “那些都是发生在托冈世界的故事,我目睹这些事情,便写了下 来,作为一种深入了解它们的方式。这通常是我写作的目的:去了解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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