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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达开——永远镌刻在大渡河上的英名

作者:顾汶光 著

ISBN:9787508088136

出版时间:2016-06-16

开 本:16开 170×240mm   页数:200页

定价:¥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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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详情

  随天王洪秀全起兵北进,出生入死,屡败官军,攻破江南大营,威震敌胆。卫天王,挥师讨逆,还都辅政。遭猜忌,愤而出走,铁血纵横南中国。破城何止百,杀官过万千的大英雄,最终败至天险大渡河。为保七千兄弟,他义胆冲天,舍命全三军,冰心在玉壶。凛凛然慷慨高歌,身被百刃而亡。天堑滔滔丰碑在,英雄豪气贯长虹!

章节目录

第一章叛离
第二章庆嗣
第三章误杀
第四章强渡
第五章草书
第六章潘珏
第七章投江
第八章断琴
第九章就义
第一○章自绝
尾声

作者简介

  顾汶光(1941-2000)  汉族,上海人,民盟成员。一级作家。1959年毕业于贵州遵义县第一中学,1964年参加工作,历任都匀市针织厂工人。贵州省文联专业作家,贵州省作家协会理事。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同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大渡魂》,长篇历史小说《天国恨》、《百年沉冤》、《国殇》,中篇历史小说集《绝代名妓》等。《大渡魂》获贵州省第三届文学作品奖。

编辑推荐

  华夏社历史小说丛书“读鉴小说轩”的组稿宗旨,要求作者对史料与小说创作的关系,要把握好“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分寸,允许合理、有限的虚构和艺术加工,但严禁“戏说”等媚俗手段,为净化图书市场和社会人文观念做出应有的努力!
  《石达开》达到了一部优秀历史小说应有的境界。

媒体推荐

  《醉垂鞭》:金田起神兵。舒长剑,丹旗卷。马踏江南营,剪佞卫天京。    争奈天阖眼。英雄胆,转刀锋。困败大渡河,我死兄弟生!

书摘插图

第一章叛离

  太平天国癸开十三年三月二十九日癸开十三年三月二十九日,即清同治二年三月二十五日,1863年5月12日。这年本是癸亥年,太平天国忌讳“亥”字(因“亥”与“害”同音),改“亥”为“开”。拂晓,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声,渐渐沉寂下来。四川省宁远府冕宁县城外,刺鼻的硝烟伴着浓重的血腥味,在山野里弥漫。紧贴城墙的护城街已被摧毁,瓦砾遍地,余烬燃烧,滚滚浓烟直冲天际。草地上、田地里,到处是清兵的尸体和狼藉遍地的皮盔、断矛、军旗、死马……看得出,这里曾经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冕宁城头的旗杆上,清军的绿色旗帜,已被太平天国的杏黄旗代替。
  城里城外,扎着红头巾、蓄着长发的太平圣兵们正忙碌不停,有的扑灭余火,有的打扫战场,有的鸣锣安民,一切显得秩序井然、有条不紊。被战争吓得惶惶不安的老百姓,渐渐安定了。几个大胆的小贩,挎着食物沿街叫卖,遇着太平军也不回避。
  靠近北门的一堵断墙上,许多汉、彝百姓,在围观盖有翼王大印的“安民告示”。
  一位须发斑白的彝族老人,操一口流利的汉话,朗朗地念道:“照得爱民者宁捐躯以救民,必不忍伤民而为己……本主将立志恢复华夏,致意安民……”念着念着,他感慨地对身旁的一位彝族青年说:“阿沙,太平天兵,果真是仁义之师!”
  话没说完,另一青年拉了拉他的袖子,说:“王培淦大爷,看,正给穷人放赈哩。”
  王培淦大爷扭头一看,北门边,一队太平军正给穷苦百姓发放赈粮。他微微一笑,说:“走,阿沙,看看去吧!”
  许多人跟他去了。一个身着道装、风神飘逸、手执卜卦招儿、四十五岁左右的汉子,在人群中扭头盯着王培淦的背影,机敏的眼睛闪烁着熠熠光焰。
  两名太平军将领一边说笑,一边走过来。算命先生朝他们瞥了一眼,连忙低下头,扛起招儿,大踏步往西边走去。布招儿上“神相王”三个红色隶字,分外醒目。
  一位将领突然停步,皱起眉头说:“看,又是他,‘神相王’!”
  另一位浓眉虬髯的将领两手一拍,叫道:“曾宰辅,小弟去将他抓来,如何?”
  曾宰辅点头道:“好,韦丞相。不过,可别吓着他。”
  韦丞相方欲追去,只见那“神相王”走到一片树林边,牵出匹炭黑色的骏马,纵身腾上马背,一溜烟消失在视野之外……

  第三天下午,红日恹恹,悬于天际,山凝树静,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溽暑难熬。四川省清溪县南面的官道上,黄尘弥漫,看不见一个人影。突然,一匹疾驰的快马自南而来,四蹄翻飞,卷起一溜尘土,得得的蹄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快到清溪县城,马蹄声慢了下来。马上身穿道袍的人,朝清溪县界牌看了一眼,收拢缰绳,敏捷地跳下马来。
  这汉子高矮适中,眉眼疏秀,体态清癯,举止文雅,面带倦意,古井般深沉的眼里,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他见四野无人,牵马避到树荫下,从袍袖里掏出块手绢,揩去一脸汗水,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才拈着疏朗的胡须,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对西边天际仔细观察起来。
  西边天际,升起了一块形态怪异的浓云,四周镶着灰白透亮的边。它一忽儿像群马奔驰,一忽儿像雄峰耸峙,瞬息万变,无声无息地向上扩展着、弥漫着。
  汉子皱纹深密的额头渐渐舒展,眉梢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发现的笑意。当这片凶险的乌云迅疾向西斜的太阳涌去,他将右手从胡须上猛地挪开,从心底发出一阵得意的呼喊:“老天助我!老天助我!”
  他习惯性地掸了掸半旧的道袍,从马背上取下一根锃黄油亮的细竹竿,又从宽大的皂色道袍里拿出个布招儿,用竹竿穿上,扛在肩头。布招儿上是“神相王”三个红色隶字。尽管他心里异常激动,脸上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一举一动都慢条斯理、安闲不迫。
  收拾停当,他又向西天睨视了一眼,毫不顾惜地将马弃于官道旁,迈着坚定自信的步子,沿着满是黄尘的路,向清溪县城走去……

  清溪县城里一片凄凉,充满了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听到石达开部“发逆”即将过大渡河、北取成都的消息后,城里的士绅富户,或举家远避,或龟缩乡间,几乎藏匿一空了。特别是有女儿的人家,受谣言的影响,更是阖家惶惶,唯恐受“发逆”污辱。只有穷苦农家,既无力远涉,又没有财产被劫之虞,留在城里,听天由命。
  今日有要员莅临,净了街。凄凉的街道上,时不时有一队全副武装的清兵手执“回避”牌,驱赶过往的行人。
  县署衙门前,棨戟高立,岗哨密布。卫士们持刀荷矛,腰别火枪,脸绷得像拉紧的弓弦,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谁敢讲一句话。
  县衙内的议事堂里,聚集着十余名接到四川总督骆秉章的手令,赶来这里参加一次极其重要的军事会议的文武官员。
  高踞堂上主持会议的,是颇负盛名的湘军“儒将”、四川布政使刘蓉。
  刘蓉字孟容,号霞仙,湖南湘乡人氏,四十七岁。他少年时折节读书,熟通经史,与同乡曾国藩、罗泽南等交游讲学,关系极深,是湘军的创始人之一。他曾在曾国藩营中担任过机要幕僚,后又隶罗泽南部,自领一军,屡立战功。最近,因石达开率部入川,湘军悍将、四川总督骆秉章知其文武全才,特奏请朝廷,将他调任四川布政使。
  刘蓉蕴藉倜傥,一举一动间,自有儒雅的风度在。白净面皮,蓄着八字胡须,素有洁癖,衣着干净整洁,浑身上下一尘不染。虽有大事萦心,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冷静。
  “诸君。”为了表示特殊的敬重,他对同是湘军出身的提督胡中和一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随即收敛笑容,用刀锋般幽冷凌厉的目光扫视堂下众将,严肃地说,“石逆此次入川,声势与去岁大不相同。其先  遣中旂赖裕新为先锋,张翼王旗帜,出冕宁,渡涐江涐江:大渡河的古称。,攻邛州,逼成都,以诱我出兵堵截,复派其宰辅李复猷部骚扰川南、黔北一带,亦打出翼王旗号,以为疑兵,引诱我分军狙击,然后,自率主力乘间蹈隙,从巧家渡过金沙江,陷河西,出宁远,先锋已达冕宁。石逆用兵之狡,实为久历戎行者所少见。”他停下来,潇洒地略拱双手,做了个自谦之态,继续说道:“学生虽才疏学浅、缺谋少智,然受朝廷之命、骆中堂之托,亲至前敌督师;愿与诸君同心协力,荡污涤腥,灭此巨寇,上以抒圣虑,下以振民心。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学生自省城来,下车伊始,对石逆近况尚有未能了然之处;不如诸君朝夕与贼周旋,洞悉其底蕴。还望诸君将近日石逆情形、各军布防情况一一告知,然后,共商围剿之策。”
  胡中和地位最高,又与刘蓉同乡同里,平日稔熟。诸文武官员都将目光投向他,等他先说话,以避僭越之嫌。他对此感到满意,抱拳对众人一一示意,然后,做出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霞翁说得不错,石逆善布疑兵,声东击西,狡诈异常。以进逼冕宁一股发逆而论,是否石逆亲自率领,元政尚有不明之处。”
  “哦?”刘蓉暗吃一惊,心想,进攻冕宁的太平军,即石达开的主力,这是大家公认的,也是无数谍报所证实了的。而胡中和却提出异议,不能不使人感到意外。
  重庆镇总兵唐友耕近两年常与石达开交手,自以为知情,对胡中和所说的话很不以为然。他挪了挪魁伟的身体,抢着问道:“军门大人,石逆正向冕宁疾进,无数谍报,确凿可据。难道还有第二个石达开不成?!”
  这唐友耕原是声势浩大的李永和、蓝大顺义军中的一名小头目。三年前,率两百余人背叛李、蓝,投降了清军。因其狡悍勇猛,屡立战功,很得清廷赏识,扶摇直上。三年内,升到二品总兵的高位,镇守重庆,雄踞一方。因此,威风张扬,桀骜不驯。
  胡中和瞧不起这位赳赳武夫、贼中降将,颇不高兴地扫他一眼,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便不屑地对他耸了耸鼻子,转脸对刘蓉说:“霞翁,此战事关大局,极为重要,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元政绝非夸大其词,危言耸听。设若石逆果在彼而不在此,误中其奸计,则必将危及全局,不堪收拾!”
  唐友耕受了他的白眼,心里很不高兴,又碍于他是顶头上司,不敢当面顶撞,亦不甘受人轻视,便对他一拱手,暗含讥讽地问:“这石达开第二究竟在何处?还望军门大人点拨明白,以便刘藩台调度全局。”
  刘蓉意在调和,对唐友耕摆摆手,示意他住口,又对胡中和点点头,专注地倾听。
  “前日,一支万余人的发逆,大张石逆旗号,攻陷了打箭炉厅的八角楼。”
  刘蓉的眉毛一扬,暗想道,赖裕新已在白沙沟被土司的滚木檑石压死,余部由唐日荣率领,攻入川北;李复猷尚在遵义、桐梓一带徘徊,哪来的这一支奇兵呢?为何又张“石”字旗?石逆本人在哪里?倒真叫人颇费猜疑。
  大家议论开了。有主张仍旧防守大渡河一线的,有主张集中兵力进攻八角楼的,有主张平均分配兵力、两头兼顾的。大家正在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时,一名幕友进堂禀报:“越隽厅参将杨应刚部在冕宁城外被石逆击溃,杨本人正在堂外候见。”
  刘蓉脸色一变,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说:“叫他进来。”
  一名三十来岁的武将被召进堂内,在刘蓉面前跪下,伏地顿首道:“罪将杨应刚叩见藩台大人。”
  “起来,坐下。”刘蓉宽容地说,不住地打量他。杨应刚那副精明强干的神气,倒使刘蓉喜欢。“胜败兵家常事,何况你兵单力弱,原非石逆对手,不能怪罪于你。你既与之对阵,可知石达开本人究竟在军中么?”
  “这?”杨应刚一时弄不明白,刘蓉为何要向他提出这个问题。想了片刻,才说:“这股发逆异常强悍,定是石逆主力。但交锋时,末将未见翼王的黄盖、旗帜。石逆本人是否在其中,末将实不敢臆断。”
  这又是一个不解之谜。这支太平军主力没有翼王旗帜,而另一支神秘的队伍,却大张“石”字帅旗。满座文武第二次吃惊了。
  而恰恰这一个疑窦,帮助刘蓉澄清了心中的迷雾。他笑了笑,继续问:“冕宁一战之后,石逆有何动静?”
  “仅在冕宁驻扎一日,即往西北而去。”
  刘蓉不再多问,下巴一点,左右幕僚立即将一幅四川地图在他面前展开。他并不就方才争论的问题表示意见,指着地图说:“大渡河山高岸陡,水深流急,号称天险。沿岸数百里,仅泸定一桥沟通南北。石逆所部均系陆师,无舟可济,只需守住泸定桥,使其不能过河,再集中全省精锐之师攻之,何愁狂寇不灭。诸君以为如何?”
  文武官员们“唰”一声立起,等待命令。刘蓉抚着疏朗的胡须,正要调兵遣将,布下天罗地网,一位皂隶进堂跪禀:“有一卖卦先生不顾阻拦,硬闯到衙门前,声称有机密大事,要见藩台大人。”
  “军机要地,岂容下九流胡闹?抓起来!”唐友耕勃然大怒,粗声大气地叫道。
  “是。”皂隶恭谨地答应着,却不起身,斜眼看着刘蓉,等候吩咐。
  “且慢。”刘蓉沉吟片刻,皱起眉头,问道,“这人是谁?欲见本藩司何事?”
  “回大人话,这位先生自称‘神相王’,说是专卜军机大事,百无一误。”
  听得“神相王”三个字,刘蓉心中一动,向胡中和投去征询的眼光。
  胡中和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军机要务,岂可问于巫卜?”
  “不然。”刘蓉正色说,“此人来头不小,学生留意多时矣。今日不期而至,必定有机密大事相告。如果系石逆奸细再治罪不迟。左右,请‘神相王’进堂!诸君暂且入座。”
  “神相王”手持招儿,昂然而入,旁若无人地拉把椅子坐下,对刘蓉拈须微笑,似乎压根儿就不知道这是布政使大人的议事堂。
  他的镇静使满座皆惊。刘蓉半晌无语,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个仔细,这才问道:“先生求见本司,何事赐教?”
  “神相王”把招儿往地上轻轻一顿,说:“特来为诸君吊丧。”
  “为何出此狂言?”胡中和咄咄逼人地问。
  “翼王兵出冕宁,渡河只在旦夕。而诸君尚在此高谈阔论,只怕大祸将临头了。”
  听得“翼王”二字,唐友耕甚觉刺耳,霍地站起,怒形于色,喝问:“你是谁?竟敢称石逆为翼王!”
  “常言说,父虽不仁,子不得直呼其讳;君纵不义,臣不得以‘逆’相称。”“神相王”转向唐友耕,从容不迫地回答。
  “那么,你真是石逆手下之贼了?”越隽厅同知周歧源冷冷一笑,问道。
  “正是。”他坦然地说,“小将乃昔日翼王殿下之元宰张遂谋!”
  胡中和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从椅子上猛地跳起来,指着他问道:“哦,你就是石逆的军师么?”
  “正是。小将正是曾助翼王纵横半个天下、朝廷严旨捉拿的‘逆首’张遂谋。今日,自投大人之手,听凭发落。”说完,他抚须一笑,安详地闭上眼睛。
  满座文武始而目瞪口呆,继而哄然大哗,一个个瞠目结舌,紧盯住刘蓉。
  刘蓉仰首发出一阵大笑:“自古对敌国之来使尚待之以礼,何况张先生大驾光临,更当以礼相待。诸君何以如此不能容人耶?左右,还不看茶来!”
  张遂谋从皂隶手中接过茶盏,浅浅呷了一口,对刘蓉欠欠身,问道:“小将来得突兀,大人不疑么?”
  刘蓉收敛笑容,离座下阶,走到张遂谋的面前,执着他的手,谦抑而恳切地说:“吾知先生两年前即与石逆分道扬镳、恩断义绝,何疑之有?实不相瞒,学生等待先生来归,已整整两载了。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大人?!”众文武无不惊愕。
  “大人?!”张遂谋也愕然了。
  刘蓉冷静的目光扫过众将的面孔,落在张遂谋脸上,话语间充满自信:“先生才兼文武,志向高远,岂能白白老死蓬蒿间?既离开石逆,必定不会自甘淡泊,浪迹江湖。故学生无日不引颈相望啊!”
  张遂谋很受感动,放下茶盏,长叹道:“大丈夫不能建丰功伟业,无颜立于世间!小将见翼王雄才大略,欲效诸葛、张良,助其夺取天下。谁知他溺于愚忠,不愿废天王以自代,一误再误,使王霸之业,付诸东流。屡谏不从,知其已无所作为,能不改弦更张,以遂平生之志么?”
  作为清军重要头目,长期搜集敌情,与太平军对抗,刘蓉对天国内部的重要人物和重大事件,自然无不知晓。无论其他将领如何想,在他看来,张遂谋的来归,虽然有不少可疑之点,只要有所防范,无论如何,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早在九年前(太平天国甲寅四年),曾国藩的机要幕僚们大力搜集敌情,编成了《贼情汇纂》一书。根据天国诸王之间日益出现的矛盾,做出了东王杨秀清与北王韦昌辉“不久必有并吞之事”的判断。
  果然不出所料,事隔两年,内讧真的发生了,太平天国由此而转入衰败。
  那时,曾国藩的湘军初起,锐不可当,肃清湖南之后,出湖北,陷武昌,攻半壁山,大败太平军于田家镇。接着,水陆并进,顺江东下,逼九江,窥湖口,节节胜利,凶焰狂炽,满以为可以直捣天京。为了挽救危局,石达开受命于败军之际,率部西征,一败曾国藩于湖口,再败之于九江。不久,又第三次大败湘军于樟树镇,将曾国藩围困于南昌城内,呼救不应,终宵惊惧。石达开传檄远近,江西八府五十余州县,望风归附。接着,石部太平军三克武昌,又会同秦日纲部大破包围天京数年的清军江南大营,逼得钦差大臣向荣上吊自杀,从而解除了清军对天京的威胁。
  这是石达开在军事上的辉煌时期,张遂谋也发挥了最大的才智,运筹帷幄,亲临前敌,攻要塞,破名城,劳苦功高,誉满西征战场。
  西征战事反败为胜,清兵、湘军土崩瓦解,一触即溃。太平天国的军事形势,发展到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夺取全国胜利的希望越来越大了。可是,功高权重、不知自忌的杨秀清以为天下太平了,越发威风张扬。本来对杨秀清的威逼逆来顺受的洪秀全,也以为天下指日可定,决定除掉杨秀清。洪、杨矛盾日渐尖锐,一触即发。一直怨恨杨秀清、暗藏祸心的韦昌辉,乘机要求天王诛杀杨秀清;而天王洪秀全胸有成竹,反而封东王杨秀清为“万岁”,以激怒北王韦昌辉。韦昌辉得到消息,暴跳如雷,传檄燕王秦日纲秘密带兵回京,在洪秀全的默许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杨秀清及其妻儿眷属。为了达到擅权的目的,韦、秦在天京城内大肆搜杀“东杨余党”,历时两月,被杀戮的“东党”达两万余人。
  正在武昌洪山与胡林翼的楚军血战的石达开,得到消息,带着爱将张遂谋、曾锦谦,马不停蹄地驰回天京,陛见了洪秀全,并当面怒斥韦昌辉:“东孽罪当诛,部属何罪,岂可尽皆杀戮?如此自相残杀,倘官军得知,乘我之危,将何以御之?”韦昌辉反责石达开:“你也是东孽余党,要为杨秀清报仇么?”
石  达开见韦昌辉暗藏杀机,洪秀全亦有加害之意,知事不可为,与张遂谋连夜从小南门缒城逃出天京。曾锦谦留在城中,惨遭毒手。韦昌辉杀石达开不成,将他的母亲、妻妾、儿子及眷属百余口尽皆杀害,并派秦日纲领兵追出天京。洪秀全也下诏悬重赏购石达开首级。
  石达开逃至安庆,即举兵靖难,讨伐韦昌辉,并上奏天王,要求诛韦以谢天下。韦昌辉也调兵遣将,负隅顽抗。同室操戈,豆萁相煎,对石达开歼灭湘军的计划,是功亏一篑,对曾国藩来说,则是绝处逢生了。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清兵利用天国内讧之机,发动了全面反攻,名城重镇,相继沦陷。咸丰皇帝降旨,要曾国藩相机招降石达开。经过全面的分析后,曾国藩上奏清廷:“如洪、韦胜,投降乃意中之事,若不胜,则该逆挟诡诈以驭众,假仁义以要民,方且飞扬自恣,未必遽有投诚之心。”他希望石达开在内乱中被杀掉,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但事情的发展和结局,使他们大大地失望了。当石达开率兵东下以清君侧时,正值陈玉成部在宁国府战败。他权衡了利害得失,为了大局,暂弃私怨,移兵宁国府与清兵作战。同时,由于石达开大兵压境,天朝内外一致反韦,加上韦昌辉兵围天王府,欲加害天王,洪秀全才不得不斩韦、秦等人,传首宁国,召石达开回京辅政。石达开总理朝纲之初,军民敬服,气象一新。曾国藩乘天国内乱时取得的战果,大部分又被太平军夺回了。
  石达开的威望越高,洪秀全的猜忌越甚,剥夺了他的军事指挥权,留在城中不使出,事实上等于把他软禁起来。同时,加封昏庸愚昧、于军政大事毫无知识的洪仁发为安王,洪仁达为福王,主持军务,以牵制石达开。
  石达开第一章叛离石达开满腹雄才,无用武之地;一腔忠诚,无报效之门,如骏马之不能奋蹄、苍鹰之不能展翅,终日彷徨、苦闷,而又无可奈何。同时,洪秀全由猜忌生出杀心,连安、福二王也企图谋害。眼看矛盾越演越烈,第二次内讧悲剧在所难免了。
  天京臣民忧心忡忡,石达开的部属更深为不满。一天,石达开朝见天王归来,满腹悲愤无可排遣,猛地想起诸葛亮《前出师表》中的几句话,深有感触,提笔疾书:“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之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
  正写着,张遂谋来了,看见这几行极有气势的狂草,心中已明白了大半,说:“大丈夫如遇明主,自当肝脑涂地,效命疆场;不遇,则当以天下为己任,做一代开国明君……”
  石达开心中波翻浪滚,默默无言。天京缺粮,军民饥馑,他自皖南调进数千石粮食,却被安、福二王截去。今日,上殿见天王,请求发还粮食,以饱军民。谁知安王、福王反诬他“动用圣库银钱,囤积粮草,收买军民之心,居心叵测”。他据理力争,天王竟勃然作色,不听他申辩,拂袖退朝!但是,要他“做一代开国明君”,他不敢这么想、这么做。
  他写下诸葛亮《后出师表》中的几句话,以回答张遂谋:“……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张遂谋把话挑得明白,说:“如无玄武门之变,李世民能有贞观之治?”
  “以你之见?”石达开严厉地问。
  张遂谋索性把经过深思熟虑的一个大胆计划,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
  “废天王于深宫,诛洪姓诸王,然后,请旨上帝,南面称制。集大权于一身,凭翼王之才,统兵北伐,光复神州,成此伟业,易如反掌耳。”
  一生以忠义自诩的石达开,断然回答道:“余只知效忠天王,守其臣节,不敢行不义之事。”
  张遂谋一针见血地指出:“伴君若伴虎,自古皆然。翼王,你身挟震主之威,体兼高人之德,而势在人臣之位。虽欲效股肱之力,竭忠贞之节,岂可得乎?君不闻子胥伏剑、韩信被诛?前车之鉴,又岂可忘乎?”
  石达开哑然了。
  张遂谋见他既不愿取天王而代之,又不能效愚忠以自全,再献一策,说:“翼王深得军心,何必受制于他人?中原一时图之不易,不若挥军入川,效刘玄德创鼎足之业。”
  王娘潘珏也点头说道:“此话有理。佞臣当道,蒙蔽圣聪。欲明哲保身,断不可得。为了避免内讧悲剧重演,不若暂离天京,再图良策。”
  篡既不愿,忠又不能,留给石达开的,只有避祸离京这一条路了。
  离开天京之后,石达开部先后转战安徽、江西、浙江、福建,西入湖南,连克郴州、桂阳、嘉禾;北攻祁阳,进围宝庆府,拟由此入四川。双方调集了数十万军队,展开了历时两个多月的大血战。结果,石达开以一篑之差,会战失利,被迫退回广西,攻克庆远府庆远府:今广西宜山县。,改庆远为“龙兴”,以期从此有所作为。
  虽然入川受阻,张遂谋并未气馁,一心攀龙附凤,辅佐翼王成其大业。他们联络天地会诸雄,分兵攻占广大城乡,确实显示了一派兴旺气象。
  可惜,天地会义军诸首领,并不真心与太平军合作。不久,骁将石镇吉兵败牺牲,另一勇将陶金汤被天地会张高友暗杀,“石门四虎”(赖裕新、李复猷、石镇吉、陶金汤)已去其二,因而势力大减。加之粮饷缺乏,石达开无奈,只得退回家乡贵县,招兵买马,并攻占南宁府,作为根本,以图再举。正巧这时,他得知洪秀全的堂弟洪仁玕自香港辗转到达天京,被封“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总理朝政,便差人专程送去贺表。信差回到广西,带来安庆被围、天国危急的消息,军心开始浮动。将士们有的因安庆被围,要回天京保卫天国;有的因局面艰难,要离广西另谋出路;有的暗地勾结清军,准备投降。于是,右一旂大军略彭大顺、精忠大柱国朱衣点为首,串联了六十余名将领、二十余万战士,打算离开翼王,万里回朝,匡扶天国。连石达开也动了心,安庆是他一手经营的根据地啊!他呕心沥血,惨淡经营数载,才把它建成雄踞上游、屏障天京的重镇。如今,让清军轻易地占领,他岂能甘心!但张遂谋坚决反对返京勤王,与彭大顺等势同水火。诸将意见不合,使石达开一时难决进退。
  一天晚上,天清气朗,银汉耿耿,一弯眉月,把竹影投到翼王寝宫的窗纸上。石达开坐在案边,在龙凤烛下面玩着一把铁伞,心事重重,不时抚伞长叹。数易寒暑,几换星霜,回首往事,怎不感慨万千,倍觉凄凉!
  在太平天国定都天京的当年,他受命经营安徽。一个不满二十三岁的青年,肩负起节制整个西征战争的重任,需要何等的魄力和才干啊!然而,他没有辜负天王和东王的重托,驰奔安庆,设营筑垒,巩固城防,使之成为天京的屏障。同时,他分兵攻取皖南、皖北,在集贤关击毙清团练大臣吕贤基,攻克庐州庐州:今安徽合肥市。,迫使曾在蓑衣渡杀害南王冯云山的清军名将、安徽巡抚江忠源投水自杀。他在全省巡察,抑豪强,舒民气,奖耕织,利商贾,开科取士,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居然大治。百姓感激他,成铸此伞,以表颂德之意。
  少年意气,雄姿英发,已成往事。而现在,却困居南宁、贵县一隅,大有进退失据之势。他虽然与往常一样庄重、矜持,但内心深处,亦常常为贸然离开天京自怨自悔。
  他的妻子马王娘、刘王娘均征战在外,另一妻子潘王娘,此刻正在烛下攻读史书,听见他颓然自叹,丢下书,在床头拿了件短衣,轻轻地走上前来,披在他的肩头,关注地问道:“究竟回不回天京,定夺了么?”
  “诸将意见不合,尚未定夺。”石达开摇了摇头,反问道,“夫人,依你之见呢?”
  潘王娘莞尔一笑,没有回答,指指窗外皎洁的月光,深情地说:“月白风清,良夜难得。翼王,且暂抛烦愁,为我抚一曲吧,我用歌儿伴你。”
  她取下七弦琴,置于丈夫面前,又燃起一炷香,袅袅香烟,在他面前缭绕。
  这话正中达开之意,何不借此排解心中的忧愁?他试了试弦,一笑,说:“夫唱妇随,人生一大乐事。戎马倥偬之际,更为难得。唱吧,夫人,我用琴伴你。”
  他挥指拨弦,滚出一阵沉闷的琴声。他一抬头,见潘王娘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省悟音调太悲沉了,连忙轻揉慢剔,但旋律始终带着一种压抑的情调。琴为心声,这是他真情的流露,潘王娘很了解这一点,不再勉强,点点头,倚着窗子,如怨如诉地唱道:

  月冷雁孤栖不定,
  哪堪露重秋深。
  一曲哀歌北斗横,
  黄芦疏影里,
  归思和泪倾。

  歌声中,一种深切的故国之思,打动了石达开的心。应念江南繁华地,
  也染狐兔膻腥。
  故国旧情须记省……石达开满腔热血沸腾了,运指如飞,似惊雷疾雨,穿梁绕柱,声裂金石。
  潘王娘顿了顿,昂首继续唱道:

  乘风好归去,
  振羽奋万旌。

  正好这时,张遂谋来见翼王,听见歌声,知潘王娘在劝翼王返京,想进去劝阻,只听得翼王的义女桂姝大声禀报:“彭大军略求见!”他连忙闪在暗处,让彭大顺先进屋,自己才接踵而进。二人犹有余怨,互相侧目。
  “莫不是又来打官司么?”石达开笑问。
  彭大顺性子急,抢先说道:“三军思归,志不可夺。还望翼王早定大计,万里回朝,救安庆,卫天京,匡扶天王。”受妻子歌声感染,石达开也想回师勤王。张遂谋成竹在胸,并不与彭大顺争执,从袖中抽出一轴画卷,递给翼王,默然不语。潘王娘接过画卷,置于古琴旁。
  石达开怕二人争吵,说道:“你二人都回去吧!何去何从,我会定夺。”
  张、彭走后,潘王娘剔亮红烛,将画轴凑到丈夫面前,徐徐展开。
  石达开一愣,情不自禁地浑身战栗。画面上,一个绰约多姿、艳丽绝色的女人回眸凝望,眉峰聚仇,眼波含恨,哀怨欲绝,楚楚动人。
  这正是被韦昌辉所杀害的、翼王的结发妻子黄倩文的画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石达开面对画像失声叹道:“倩文啊,为了天国的大业,我们付出的牺牲太惨重了!”
  潘王娘触景生情,泪如串珠,手一垂,画轴落了下来
  几乎同时,桂姝一声尖叫:“义母,你死得好惨啊!”跪下去,拾起黄倩文的画像,号啕恸哭……
  潘王娘和桂姝都是倩文遇害的目睹者。她们亲眼看见丧失了人性的韦昌辉,怎样杀死倩文,怎样刺死翼王的长子,又怎样将翼王次子摔死在墙下……
  想起血腥的往事,桂姝身颤心悸,大汗浸淫,大声地哭喊道:“父王,我不走了——女儿原打算和大顺一起走的。我不能离开你,不离开你们……”
  石达开像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可是,一摊摊殷红的碧血老在眼前闪烁:爱妻的血、儿子的血、家人的血、部属的血……
  “翼王,你要保重。一切都成往事了,多想无益,多忧伤身。”话虽如此,潘王娘也哽咽了。
  纱帐里几声婴儿的啼哭,潘王娘抱出帐中两个孩子——石定基、石定忠,递给达开。儿子在他怀里天真地咯咯笑着。突然,定基、定忠的脸在他眼中变为被韦昌辉杀害的两个儿子的脸。石达开定一定神,眼前仍是潘氏和定基、定忠,转瞬间,复又变成满身血污的倩文和惨死的两个儿子。
  他一咬牙,猛地站起,将定基、定忠塞在妻子怀里,坚决地说:“为了你,为了他们,为了不重演这样的惨剧,我不能回去,不能!”
  次日,桂姝到未婚夫彭大顺军营去,想劝他留下,辅佐翼王。彭大顺正整军待发,志不可夺。桂姝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独自来到都江边闷坐。她的生父——石达开的马夫悄悄地来到她身旁坐下,意味深长地说:“韦昌辉早已伏诛,黄王娘冤仇已雪。天国虽还有嬖臣当道,毕竟不比当年了。”
  “阿爸,你的意思是……?”
  “应该回天京,大顺是对的。”老马夫说。
  桂姝豁然开朗,破涕为笑:“和我们一起回天京吧,阿爸。”
  “离开玉狮,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就跟定翼王啦!”老马夫长叹一声,趔趔趄趄地走了。桂姝下了决心,飞也似的去见彭大顺。跑了几步,她又站住了:翼王、王娘待她恩重如山,岂能不辞而别?要走,也得光明磊落地走!她决定回去向义父、义母辞行。谁知刚到翼王寝宫前,就听见张遂谋的声音:“蛇无头不能行,杀了彭大顺,没有领头的人,余众自然会听翼王之命。”
  桂姝双脚像钉在地上,挪不动了。
  “他跟我多年,怎能杀他?”石达开说。
  “不杀彭大顺,还有一计:立即办他和翼金按太平天国礼制,某王之女,称某金,故翼王之女称翼金。的婚事,将他的心拴住,别人也未必敢再出头。”
  桂姝脸色铁青,闯进门,愤恨地扫了张遂谋一眼,跪在义父、义母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石达开吃了一惊。
  “特来向父王、王娘辞行。”
  “哦,你也要离我们而去么?”潘王娘感伤地问。
  桂姝心一横:“王娘,我不能不走。”
  “为了彭大顺?”张遂谋横插一句。
  “不,为了天国。”桂姝庄重地回答。
  “倘若彭大顺不走呢?”张遂谋又问。
  “他不走,我也要回天京!”
  “为什么?”石达开不解地望着她,问道。
  “我们这几年的路走错了,父王。”
  石达开默然低下头。
  张遂谋咬紧牙,说:“我能叫你们都走不了。”
  “你可以杀我,可以杀彭大顺,但三军决心已定,如箭在弦,不发不止。张元宰,难道你能将二十余万兄弟斩尽杀绝么?”桂姝傲然说道。
  张遂谋不理她,转脸对石达开说:“且委屈翼金数日,将彭大顺拖住。查出为首哗变者,杀以儆众,这事便可慢慢平息。”
  “这不是光明正大之举。”石达开踱了几步,说,“夫人,将那副南珠钿子拿给我。”
  潘王娘恍然明白,取出钿子交给丈夫。翼王亲自给桂姝戴上,说:“好女儿,匆忙之间,来不及准备妆奁,这钿子,权作给你的陪嫁吧!”
  桂姝摸着钿子,感动得珠滚泪流:“不,父王,这是黄王娘留下的遗物啊!”
  石达开尽力抑制悲痛,将她扶起,吩咐道:“左右,将黄再忠、韦普成请来。”
  张遂谋心里一惊,焦急地问:“翼王真要让彭大顺等离去么?”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留也无益。”
  “留虽无益,纵更有害!”
  “仁义重于山!”
  “义气与伟业孰轻孰重,还望翼王三思!”张遂谋痛心疾首地说,“为了开创大业,多少人流血送命。岂能为了义气,将一切断送?!”
  这话像惊雷般震动了石达开,他双肩一抖,蓦地回首盯住桂姝,眼里迸射出严酷的寒光。
  “翼王!”桂姝一惊,重新跪下。
  张遂谋也跪下:“翼王!”
  正在这时,亲兵来报:彭大顺前来辞行。石达开不自觉地握住剑柄……
  张遂谋不失时机,膝行一步,激动地说:“翼王,大业成败,在此一举!逮住彭大顺,立即挥师出桂,三军必会乐从。若听任他们离去,翼王一生事业,从此休矣。”
  张遂谋说的是实话,放任二十余万久经战阵的大军离去,石达开的大业将从此一蹶不振。
  事实上,石达开面临这样的抉择:要么采取强硬手段,杀掉或拘押彭大顺、朱衣点,以压服军心,争取事业成功;要么以仁义之心对人,哪怕自己的事业要受到损失,甚至彻底失败,也在所不惜。
  而今,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翼王却没有明确的态度,张遂谋非常担心。他太了解石达开了。古往今来,凡创大业的人,在事业和仁义不能两全的情况下,几乎毫无例外地为了事业的成功,置仁义于不顾,甚至不惜采用极端的手段。唐太宗唯其能当机立断,诛兄灭弟,方能成千古英主,创贞观之治;楚霸王则昧于仁义,鸿门宴上不能听范增之谋,除掉刘邦,才落得垓下别姬、乌江自刎……石达开所缺乏的,正是曹操“宁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的魄力。这是他的可敬之处,也正是他的可悲之处。
  果然,石达开的面色虽然冷若冰霜,握剑的手却慢慢松开了,对刚进来的黄、韦吩咐道:“韦普成,去告诉彭大顺,我不要见他。是走是留,任其自决。黄再忠,烦你代我送翼金出嫁。桂姝,回到天京,要彭大顺上禀天王,石达开对天国一片忠诚,至死不变。去吧!”
  “桂姝,去吧!愿你们夫妻和睦,白头偕老。”潘王娘说到这里,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父王、王娘……”桂姝毕竟有一颗女儿心,感动的泪泉水一般夺眶涌出,膝行到翼王面前,摘下钿子,双手捧上,“女儿不……”
  “为天国效力,亦属正当。大顺既然要走,你也断无留下之理。”石达开亲自将她扶起。
  桂姝含泪拜别义父义母,哽咽道:“父王、王娘保重。任凭山遥水远,父王一旦有急难,女儿一呼即至。”
  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张遂谋绝望至极,爬起来,狠狠地一顿足,痛心疾首地大哭出门:“半生心血,弃于今日,十年之功,毁于一旦,惜哉!翼王……翼王啊!千错万错,铜浇铁铸,必将遗百代之恨。总有一天,你会为此后悔啊!”
  每一个字,都像千钧重锤,击在石达开心上,他何尝不感到痛心?一阵悲凉,袭上心头,他凝视遂谋、桂姝远去的背影,叹道:“夫人,我真想永离人间是非,与你一道归隐林泉,享田园山水之乐。忙时披星戴月、荷锄晚归,闲时焚香抚琴、秉烛夜读……”
  “不!”潘王娘动情地说,“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功未成,业未就,你不会做林泉之隐,世外之人。翼王!我的丈夫,天王在盼你,天国在召唤你,天下百姓在期待你。你不愿返天京,我不勉强你。杀出贵县,冲出广西,海阔天空!我会像倩文一样,成为你的好帮手,为天国大业尽微薄之力。”
  石达开执着她的手,百感交集地说:“时乱见忠贞。夫人,只有你和遂谋,才是忠于我的,才是我的知音啊!”
  谁知次日,张遂谋竟不辞而别,逃离贵县。石达开愤怒异常,亲自与黄再忠、韦普成纵马追赶。
  远远地看见了张遂谋,石达开脸色冷酷,拔出剑,猛抽一鞭,跃马追去。
  听得蹄声,张遂谋回过头,知道断难逃出石达开之手,索性下马跪在路旁。
  三匹马驰到他的面前。黄再忠首先下马,厌恶地扯掉张遂谋头上的假辫,大骂:“天国的骨气都叫你丧尽了,叛贼!”
  “翼王,宰掉他!”韦普成浓眉环眼,虬髯欲飞,喊一声,竟如晴空霹雳。
  石达开没有说话,跳下马来,仗剑一步步向张遂谋逼近,脸色青苍可怖。因为太愤怒,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翼王,能让小将临死前讲一句话么?”张遂谋两眼盯着他手中宝剑说。
  “讲!”石达开举在半空的剑闪着寒光。
  “小将随翼王出生入死十余载,一片忠心,可鉴天日。只是……”他加重了语气,“只是,翼王听不进小将忠言,铸成大错。”
  “哦!”
  张遂谋心一横,豁了出来,振振有词地说:“翼王当初不听小将之谏,囚禁天王,南面称制,坐失良机,是不明;听任彭大顺等率众离去,而不绳之以法,致使元气丧尽,是不智。十余年来,小将呕心沥血,为翼王营三窟,原指望翼王创大业、取天下,而翼王却不纳忠言,一误再误。小将十余年的血白流了,心白操了,能不心灰意冷么?”
  石达开的脸由红变白,手中剑慢慢垂下。
  张遂谋以头触地,顿首泣血:“翼王负小将,小将未负冀王。今日生死,任凭翼王发落。或放一条生路,隐居林泉,了此残生;或伏尸翼王剑下,死而无憾。”说完,张遂谋膝行两步,引颈待戮。
  石达开满腔怒气全消了,只剩下自怨自责,长叹一声,纵身上马。
  “翼王!”再忠、普成不服地喊道。
  石达开一扬鞭,头也不回地说:“是我不明不智,铸成今日大错。己之失,焉能责人?不必多说了,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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