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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花宝鉴

作者:(清)陈森

ISBN:9787508086095

出版时间:2016-01-01

开 本:32开  页数:606页

定价:¥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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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详情

  《品花宝鉴》,亦作《怡情佚史》、《群花宝鉴》,共60回。此书以梅子玉和杜琴言神交情恋为主线,兼写一些达官名士与梨园八大名旦友好往来的光明行为,同时穿插描写了一些富商市井、纨绔子弟之流玩弄优伶的丑恶行径,企图通过对“情之正者”与“情之淫者”的对比描写,来划分情之邪正,寓劝惩之意。此书的出色之处在于勾勒出一幅“魑魅喜人过”的浮华世相。那些市井之辈,诸如财大气粗的花花太岁,鄙吝猥琐的钱虏,摇唇鼓舌的篾片,横眉立目的痞棍,无不穷形极相。此等笔墨,无疑下开谴责小说一派。

章节目录

第一回史南湘制谱选名花梅子玉闻香惊绝艳
第二回魏聘才途中夸遇美王桂保席上乱飞花
第三回卖烟壶老王索诈砸菜碗小旦撒娇
第四回三名士雪窗分咏一少年粉壁题词
第五回袁宝珠引进杜琴言富三爷细述华公子
第六回颜夫人快订良姻梅公子初观色界
第七回颜仲清最工一字对史南湘独出五言诗
第八回偷复偷戏园失银两乐中乐酒馆闹皮杯
第九回月夕灯宵万花齐放珠情琴思一面缘悭
第十回春梦婆娑情长情短花枝约略疑假疑真
第十一回三佳人妙令翻新六婢女戏言受责
第十二回颜仲清婆心侠气田春航傲骨痴情
第十三回两心巧印巨眼深情一味歪缠淫魔色鬼
第十四回古诵七言琴声复奏字搜四子酒令新翻
第十五回老学士奉命出差佳公子闲情访素
第十六回魏聘才新进华公府梅子玉初访杜琴言
第十七回祝芳年琼筵集词客评花谱国色冠群香
第十八回狎客楼中教篾片妖娼门口唱杨枝
第十九回述淫邪奸媒藏木桶逞智慧妙语骗金箍
第二十回夺锦标龙舟竞渡闷酒令鸳侣传觞
第二十一回造谣言徒遭冷眼问衷曲暗泣同心
第二十二回遇灾星素琴双痛哭逛运河梅杜再联情
第二十三回裹草帘阿呆遭毒手坐粪车劣幕述淫心
第二十四回说新闻传来新戏定情品跳出情关
第二十五回水榭风廊花能解语清歌妙舞玉自生香
第二十六回进谗言聘才酬宿怨重国色华府购名花
第二十七回奚正绅大闹秋水堂杜琴言避祸华公府
第二十八回生离别隐语寄牵牛昧天良贪心学扁马
第二十九回缺月重圆真情独笑群珠紧守离恨谁怜
第三十回赏灯月开宴品群花试容妆上台呈艳曲
第三十一回解余酲群花留夜月萦旧感名士唱秋坟
第三十二回众名士萧斋等报捷老司官冷署判呈词
第三十三回寄家书梅学使训子馈赆仪华公子辞宾
第三十四回还宿债李元茂借钱闹元宵魏聘才被窃
第三十五回集葩经飞花生并蒂裁艳曲红豆掷相思
第三十六回小谈心众口骂珊枝中奸计奋身碎玉镯
第三十七回行小令一字化为三对戏名二言增至四
第三十八回论真赝注译神禹碑数灾祥驳翻太乙数
第三十九回闹新房灵机生雅谑装假发白首变红颜
第四十回奚老土淫毒成夭阉潘其观恶报作风臀
第四十一回惜芳春蝴蝶皆成梦按艳拍鸳鸯不羡仙
第四十二回索养赡师娘勒价打茶围幕友破财
第四十三回苏蕙芳慧心瞒寡妇徐子云重价赎琴言
第四十四回听谣言三家人起衅见恶札两公子绝交
第四十五回佳公子踏月访情人美玉郎扶乩认义父
第四十六回众英才分题联集锦老名士制序笔生花
第四十七回奚十一奇方修肾潘其观忍辱医臀
第四十八回木兰艇吟出断肠词皇华亭痛洒离情泪
第四十九回爱中慕田状元求婚意外情许三姐认弟
第五十回改戏文林春喜正谱娶妓女魏聘才收场
第五十一回闹缝穷隔墙听戏舒积忿同室操戈
第五十二回群公子花园贺喜众佳人绣阁陪新
第五十三回桃花扇题曲定芳情燕子矶痴魂惊幻梦
第五十四回才子词科登翰苑佳人绣阁论唐诗
第五十五回凤凰山下谒骚坛翡翠巢边寻旧冢
第五十六回屈方正成神托梦侯太史假义恤孤
第五十七回袁绮香酒令戏群芳王琼华诗牌作盟主
第五十八回奚十一主仆遭恶报潘其观夫妇闹淫魔
第五十九回梅侍郎独建屈公祠屈少君重返都门地
第六十回金吉甫归结品花鉴袁宝珠领袖祝文星

作者简介

  陈森,清代常州人,科举常年不得意,40岁后就放弃了科举。他寓居北京时常与优伶交往,为日后的创作积累了素材。

编辑推荐

  中国古典名著系列,以丰厚的积淀,负责的态度,让经典再现。
  经典,历久弥新,永不过时。

书摘插图

前言
  《品花宝鉴》是我国第一部以优伶为主人公来反映梨园生活的长篇小说,为清代知名禁书。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以《品花宝鉴》为清末“狭邪小说”的始作俑者。
  作者陈森(1796—1870),清代小说家,字少逸,号采玉山人,又号石函氏,江苏常州人。道光年中任书塾先生,其间曾撰《梅花梦传奇》一部;曾乡试落第,郁郁潦倒,终日排遣于歌台舞馆,品评梨园人物,作《品花宝鉴》十五卷。后受聘为幕僚而到广西,游历天下山水风光,遍览青楼戏馆,殊方异俗令其耳目一新。归京途中秉烛续写十五卷;在京城某尚书鼓励之下,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完成全书六十卷。因羁愁困顿,曾挟书稿遍游江浙大官僚之间,阅之以书,而获其赠金,赖此为生。平生白衣,卒于同治九年(1870)。
  从唐代以来,教坊勾栏各朝都有,但历代禁止士大夫涉足,更禁止其挟妓侑酒。然而贵族公子、达官名士为了冶游行乐,满足色欲,往往钻朝廷禁令的空子,以男伶代替,使歌舞调笑,加之一些下流文士的揄扬咏叹,遂使这种狎优之风相沿成习。至乾隆年间,“京师狎优之风,冠绝天下,朝贵名公,不相避忌,互成惯俗”(《菽园赘谈》)。当时,梨园里的男旦竟公然被呼为“相公”、“像姑”或“花”,有的甚至被当作妓女,调笑辱弄,供人玩耍,甚至成为色鬼们发泄变态性欲的对象,悲惨至极。《品花宝鉴》就是专门描写这种颓废变态社会现象的佳作之一。
  鲁迅先生曾将《品花宝鉴》归入“狭邪小说”一类。他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论说,《品花宝鉴》除了“劝惩之意”、“佳人非女”、理想结局这三点不同于明代世情小说外,其余则沿袭旧套,不足称道。的确,《品花宝鉴》与明清世情小说在写法上没有什么两样,但作者“以游戏之笔,摹写游戏之人”(第一回)的审视角度却有其深刻的意义。
  小说以所谓“乾隆盛世”作为社会背景,以梅子玉与杜琴言之间的“感情”纠葛为情节主线,叙述了梅子玉、徐子云等一大批公子名士与杜琴言、苏蕙芳等十名男旦伶人之间互相交往的故事。叙述之中,还穿插描述了奚十一、魏聘才等淫棍篾片之流的卑劣猥亵巧言作恶片段,以及蓉官、二喜等黑相公调笑卖弄的下流无耻行为。这些都充分暴露出封建社会末期病入膏肓、腐朽没落的社会特点,即使是所谓的“乾隆盛世”,也同样充斥着政治黑暗、官场腐败、物欲横流的社会深层病态,预示了封建社会末日的到来。但是,由于作者命意于“游戏之中最难得者”(第一回),故而作品中的人物正与邪、雅与俗泾渭分明,警鉴意义明显。
  《品花宝鉴》正是以上层官僚贵族、王孙公子,下层恶吏市井、伶人百姓等一系列人物的所作所为为纵向线索,以梨园、青楼、府第为横向网络,多层次地展现了清代贵族公子的豪华奢侈生活和当时梨园的真实情景,尤其揭露了官吏的腐败及当时吏制的某些弊端,诸如捐官、蠹吏、科举考试中枪手迭出的情景,较为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病态社会的现实生活,具有一定的欣赏价值和认识价值。
  《品花宝鉴》从善恶因果报应的思想出发,用较为细腻的笔法描写了作者所生活的时代及其社会文化生活,塑造了一批具有时代特点的人物形象。作者通过这些人物形象抒发了揭露病态社会现实、戏诫世人的理想,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由于时代和作者创作趣味的限制,小说在描写人物时尚未完全摆脱《红楼梦》的影响,其艺术品位也不算高,同时小说还流露出封建腐儒喜好吟风弄月填词嘱对的时尚和玩赏伶人的习气,这是值得注意的。
  此次出版,我们以1994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本为底本,约请了相关学者对原书进行了大量的较为精细的校勘、补正和释义,对原书原来缺字的地方用□表示了出来,尽量为读者扫除阅读障碍。由于时间仓促,水平有限,难免有疏漏之处,望各位专家及广大读者予以指正。

                                                    编者2015年3月   

书摘:

                第一回〖1〗史南湘制谱选名花梅子玉闻香惊绝艳
  京师演戏之盛,甲于天下。地当尺五天边,处处歌台舞榭;人在大千队里,时时醉月评花。真乃说不尽的繁华,描不尽的情态。一时闻闻见见,怪怪奇奇,事不出于理之所无,人尽入于情之所有。遂以游戏之笔,摹写游戏之人。而游戏之中最难得者,几个用情守礼之君子,与几个洁身自好的优伶,真合著《国风》“好色不淫”一句。先将绅(jìn)绅——同缙绅。古代称有官职的或做过官的人。中子弟分作十种,皆是一个“情”字:
  一曰情中正一曰情中上一曰情中高
  一曰情中逸一曰情中华一曰情中豪
  一曰情中狂一曰情中趣一曰情中和
  一曰情中乐。
  再将梨园中名旦分作十种,也是一个“情”字:
  一曰情中至一曰情中慧一曰情中韵
  一曰情中醇一曰情中淑一曰情中烈
  一曰情中直一曰情中酣一曰情中艳
  一曰情中媚。
  这都是上等人物。还有那些下等人物,这个“情”字便加不上,也指出几种来:
  一曰淫一曰邪一曰黠一曰荡
  一曰贪一曰魔一曰祟一曰蠹蠹(dù)——蛀。
  大概自古及今,用情于欢乐场中的人,均不外乎邪正两途。耳目所及,笔之于书,共成六十卷,名曰《品花宝鉴》,又曰《怡情佚史》。书中有宾有主,不即不离,藕断丝连,花浓雪聚。陈言务去,不知费作者几许苦心;生面别开,遂能令读者一时快意。正是:
  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暗度人。
  此书不著姓名,究不知何代何年何地何人所作。书中开首说一极忘情之人,生一极钟情之子,这人姓梅,名士燮,号铁庵,江南金陵人氏,是个阀阅阀阅——阀,指功劳;阅,指经历。阀阅世家指有功勋的世家。世家,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寓居城南鸣珂里。其祖名鼎,曾任吏部尚书;其父名羹调,曾任文华殿大学士,三代单传。
  士燮于十七岁中了进士,入了翰林,迄今已二十九年,行年四十六岁了。家世本是金、张,经术复师马、郑,贵胄贵胄(zhòu)——贵族的后代。偏崇儒素,词臣竟屏纷华,蔼蔼乎心似春和,凛凛乎却貌如秋肃。人比他为司马君实、赵清献一流人物。夫人颜氏,也是金陵大家,为左都御史颜尧臣之女,翰林编修编修——官名,明清翰林院编修以一甲二三名进士及庶吉士之留馆者充任,无定员,亦无实职。颜庄之妹,父兄皆已物故。这颜夫人今年四十四岁,真是德容兼备,贤淑无双,与梅学士唱随已二十余年。二十九岁上,梦神人授玉,遂生了一个玉郎,取名子玉,号庾香。这梅子玉今年已十七岁了,生得貌如良玉,质比精金,宝贵如明珠在胎,光彩如华月升岫,而且天授神奇,胸罗斗宿,虽只十年诵读,已是万卷贯通。士燮前年告假回乡扫墓,子玉随了回去,即入了泮入泮——科举时代,称州、县考试新录取的生员入学为入泮。。在本省过了一回乡试未中,仍随任进京。因回南不便,遂以上舍生肄业成均,现从了浙江一个名宿李性全读书。这性全系士燮乡榜门生,是个言方行矩的道学先生。颜夫人将此子爱如珍宝,读书之外,时不离身。
  宅中丫环仆妇甚多,仆妇三十岁以下,丫环十五岁以上者,皆不令其服侍子玉,恐为引诱。而子玉亦能守身如玉,虽在罗绮丛中,却无纨袴习气,不佩罗囊而自丽,不傅香粉而自华。唯取友尊师,功能刻苦,论今讨古,志在云霄,日下已有景星庆云之誉,人以一睹为快。
  一日,先生有事放学,子玉正在独坐,却有两个好友来看他:一个姓颜,名仲清,号剑潭,现年二十三岁,即系已故编修颜庄之子,为颜夫人之侄。这颜庄在日,与士燮既系郎舅至亲,又有雷陈雷陈——指东汉雷义和陈重,两人交谊甚密。后用以比喻友谊的深笃。至契,不料于三十岁即赴召玉楼玉楼——仙人住处,此处指去世。,他夫人郑氏绝食殉节。那时仲清年甫三龄,士燮抚养在家,又与郑氏夫人请旌表烈。仲清在士燮处,到十九岁上中了个副车,是年士燮与其作伐作伐——替人作媒。,赘于同乡同年现任通政司通政司——明代始设,是预防恶弊和下情上达的处理机关。王文辉家为婿。这王文辉是颜夫人的表兄,与仲清亲上加亲,翁婿甚为相得。那一位姓史,名南湘,号竹君,是湖广汉阳人,现年二十四岁,已中了本省解元解元——唐制,乡试第一名称为解元。。父亲史曾望,现为吏科给事中给事中——官名,其职为天子身边的顾问。。这两人同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两人的情性却又各不相同:仲清是孤高自洁,坦白为怀。将他的学问与子玉比较起来,子玉是纯粹一路,仲清是旷达一路。一切人情物理,仲清不过略观大概,不求甚解;子玉则钩深索隐,精益求精。往往有仲清鄙夷不屑之学,经子玉精心讲贯,便觉妙义环生;亦有子玉所索解不得之理,经仲清一言点悟,顿觉白地光明。这两人相聚余年,其结契之厚,比同胞手足更加亲密。那南湘是啸傲忘形,清狂绝俗,目空一世,倚马万言,就只赏识子玉、仲清二人。
  这日同来看子玉,门上见是来惯的,是少爷至好,便一直引到书房,与子玉见了。仲清又同子玉进内见了姑母,然后出来与南湘坐下,三人讲了些话。书童送上香茗。南湘见这室中清雅绝尘,一切陈设甚精且古。久知其胸次不凡,又见那清华尊贵的仪表,就是近日所选那《曲台花谱》中数人,虽然有此姿容,到底无此神骨。但见其谦谦自退,讷讷若虚,究不知他何所嗜好,若有些拘执鲜通,胶滞不化,也算不得全才了,便想来试他一试,即问道:“庾香,我问你,世间能使人娱耳悦目、动心荡魄的,以何物为最?”子玉蓦然被他这一问,便看着南湘心里想道:“他是个清狂潇洒人,决不与世俗之见相同,必有个道理在内。”便答道:“这句话却问得太泛,人生耳目虽同,性情各异。有好繁华的,即有厌繁华的;有好冷淡的,也有嫌冷淡的。譬如东山以丝竹为陶情,而陋室又以丝竹为乱耳;有屏峨眉而弗御,有携姬妾以自随。则娱耳悦目之乐既有不同,而荡心动魄之处,更自难合,安能以一人之耳目性情,概人人之耳目性情?”南湘道:“不是这么说,我是指一种人而言。现在这京城里人山人海,譬如见位尊望重者,与之讲官话,说官箴,自顶至踵,一一要合官体,则可畏;见酸腐措大,拘手挛足,曲背耸肩,而呻吟作推敲之势,则可笑;见市井逐臭之夫,评黄白,论市价,俗气熏人,则可恶;见俗优滥妓,油头粉面,无耻之极,则可恨。你想凡目中所见的,去了这些,还有哪一种人?”
子玉正猜不着他所说什么,只得说道:“既然娱悦不在声色,其唯二三知己朝夕素心乎?”仲清大笑。南湘道:“岂有此理!朋友岂可云娱耳悦目的?庾香设心不良!”说罢,哈哈大笑。子玉被他们这一笑,笑得不好意思起来,脸已微红,便说道:“你们休要取笑。我是这个意思:挥麈挥麈(zhǔ)——麈,古书上指鹿一类的动物,尾巴可以做拂尘,挥麈即挥动麈尾,晋代文人清谈,手执麈尾以助谈兴。后称谈论为挥麈。清淡,乌衣美秀,难道不可娱耳,不可悦目?醇醪醉心,古剑照胆,交友中难道无动心荡魄处么?”南湘笑道:“你总是这一间屋子里的说话,所见不广,所游未化。”即从靴革幼里取出一本书来,送与子玉道:“这是我近刻的。大约可以娱耳悦目、动心荡魄者,要在此数君!”仲清笑道:“你将此书呈政于庾香,真似苏秦始见秦王,可保的你书十上而说不行。他非但没有领略此中情味,且未见过这些人,如何能教他一时索解出来?”
子玉见他们说得郑重,不知是什么好书,便揭开一看:书目是《曲台花选》,有好几篇序,无非骈四俪六之文。南湘叫他不要看序,且看所选的人。子玉见第一个题的是:
  琼楼珠树袁宝珠
  宝珠姓袁氏,字瑶卿,年十六岁,姑苏人,隶“联锦部”。善丹青丹青——泛指绘画艺术。,娴吟咏。其演《鹊桥密誓》、《惊梦》、《寻梦》等出,艳夺明霞,朗涵仙露,正使玉环失宠,杜女无华。纤音遏云,柔情如水。《霓裳》一曲,描来天宝风流;春梦重寻,谱出香闺思怨。平时则清光奕奕,软语喁喁,励志冰清,守身玉洁。此当于郁金堂后,筑翡翠楼居之。
  因赠以诗:
  舞袖轻盈弱不胜,难将水月比清澂。
  自从珠字名卿后,能使珠光百倍僧。

  瘦沈腰肢绝可怜,一生爱好自天然。
  风流别有销魂处,始信人间有谪仙。
  子玉笑道:“这不是说戏班里小旦么!这是哪里的小旦,你赞得这样好?”仲清道:“现在这里的,你不见说在‘联锦班’么?”子玉道:“我不信!这是竹君撒谎。我今年也看过一天的戏,几曾见小旦中有这样好人?”南湘道:“你那天看的不知是什么班子,自然没有好的了。”
  子玉再看,第二题的是:
  瑶台璧月苏蕙芳
  蕙芳姓苏氏,字媚香,年十七岁,姑苏人。本官家子,因漂泊入梨园,隶“联锦部”。秋水为神,琼花作骨。工吟咏,尚气节,善权变,慧心独造,巧夺天工,色艺冠一时。其演《瑶台盘》、《秋亭会》诸戏,真见香心如诉,娇韵欲流。吴绛仙秀色可餐,赵合德寒泉浸玉,苏郎兼而有之。尝语人曰:余不幸坠落梨园,但既为此业,则当安之,谁谓此中不可守贞抱洁,而必随波逐流以自苦者?其志如此,而遥情胜概,罕见其匹焉。为之诗曰:
  风流林下久传扬,苏小生来独擅长。
  一曲清歌绕梁韵,天花乱落舞衣香。

  箫管当场犹自羞,暂将仙骨换娇柔。
  一团绛雪随风散,散作千秋儿女愁。
  再看第三题的是:
  碧海珊枝陆素兰
  素兰姓陆氏,字香畹,年十六岁,姑苏人,隶“联锦部”。玉骨冰肌,锦心绣口。工书法,虽片纸尺绢,士大夫争宝之如拱璧。善心为窈,骨逾沉水之香;令德是娴,色夺瑶林之月。常演《制谱》、《舞盘》、《小宴》、《絮阁》诸戏,俨然又一杨太真也。就使陈鸿立传,未能绘其声容;香山作歌,岂足形其仿佛。好义若渴,避恶如仇,真守白圭之洁,而凛素丝之贞者。丰致之嫣然,犹其余韵耳。为之诗曰:
  芙蓉出水露红颜,肥瘦相宜合燕环。
  若使今人行往事,断无胡马入潼关。

  此曲只应天上有,不知何处落凡尘。
  当年我作唐天宝,愿把江山换美人。
  再看第四题的是:
  嵰山艳雪金漱芳
  漱芳姓金氏,字瘦香,年十五岁,姑苏人,隶“联珠部”。秀骨珊珊,柔情脉脉。工吟咏、吹箫,善弈棋,楚楚有林下风致。其演戏最多,而尤擅名者,为《题曲》一出。真檀口生香,素腰如柳,比之海棠初开,素馨将放,其色香一界,几欲使神仙堕劫矣!其余《琴挑》、《秋江》诸戏,情韵如生,亦非他人所能。而香心婉婉,秀外慧中,是真嫏嬛掌书仙,岂菊部中所能觏耶?为之诗曰:
  纤纤一片彩云飞,流雪回风何处依。
  金缕香多舞衣重,只应常著六铢衣。

  芙蓉输面柳输腰,恰称花梁金步摇。
  就使无情更无语,当场窄步已魂消。
  再看第五题的是:
  玉树临风李玉林
  玉林姓李氏,字珮仙,年十五岁,扬州人,隶“联珠部”。初日芙蕖,晓风杨柳。娴吟咏,工丝竹,围棋马吊,皆精绝一时。东坡《海棠》诗云:“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温柔旖旎中,自具不可夺之志,真殊艳也。其演《折柳阳关》一出,名噪京师。见其婉转娇柔,哀情艳思,如睹霍小玉生平,不必再读《卖钗》、《分鞋》诸曲,已恨黄衫剑客,不能杀却此负情郎也。再演《藏舟》、《草地》、《寄扇》等戏,情思皆足动人。真琼树朝朝,金莲步步,有临春结绮之遗韵矣。为之诗曰:
  舞袖长拖艳若霞,妆成鬌髻云斜。
  侍儿扶上临春阁,要斗南朝张丽华。

  慧绝香心酒半酣,妙疑才过月初三。
  动人最是阳关曲,听得征夫恨不堪。
  再看第六题的是:
  火树银花王兰保
  兰保姓王氏,字静芳,年十七岁,扬州人,隶“联锦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通词翰,善武技,性尤烈,不屈豪贵,真玉中之琤琤有声者。其演《双红记》、《盗令》、《青门》诸出,梳乌蛮髻,贯金雀钗,衣销金紫衣,系红绣襦,著小蛮锦靴,背负双龙纹剑,如荼如火,如锦如云,真红线后身也。其《刺虎》、《盗令》、《杀舟》诸戏,侠情一往,如见巾帼身肩天下事,觉薰香傅粉,私语喁喁,真痴儿女矣。温柔旖旎之中,绮丽风光之际,得此君一往,如听李三郎击羯鼓,作《渔阳三挝》,渊渊乎,顷刻间见万花齐放也。为之诗曰:
  侠骨柔情世所难,肯随红袖倚阑干。
  平生知己无须嘱,请把龙纹仔细看。

  纷披五色起朝霞,鼙鼓声声气倍加。
  戏罢卸妆垂手立,亭亭一树碧桃花。
  再看第七题的是:
  秋水芙蓉王桂保
  桂保即兰保之弟,字蕊香,年十五岁,与兄同部。似兰斯馨,如花解语;明眸善睐,皓齿流芳。嬉戏自出天真,娇憨皆生风趣。能翰墨,工牙拍,喜行令诸局戏。善解人意,虽寂寥寡欢者,见之亦为畅满。意态姿媚,而自为范围。其演《乔醋》一出,香亸红酣,真令潘骑省心醉欲死矣。又演《相约》、《讨钗》、《拷艳》诸小出,如娇鸟弄晴,横波修黛,观者堵立数重,使层楼无坐地。时人评论袁、苏如“霓裳羽衣”,此则“紫云回雪”,其趣不同,其妙一也。为之诗曰:
  盈盈十五已风流,巧笑横波未解羞。
  最爱娇憨太无赖,到无人处学春愁。

  我欲当筵乞紫云,一时声价遍传闻。
  红牙拍到销魂处,檀口清歌白练裙。
  再看第八题的是:
  天上玉麟林春喜
  春喜姓林氏,字小梅,年十四岁,姑苏人,隶“联锦部”。好花含萼,明珠出胎,十二岁入班,迄今才二年,已精于声律,兼通文墨,生旦并作。所演《寄子》、《储谏》、《回猎》、《断机》、《番儿》、《冥勘》、《女弹》等戏,长眉秀颊,如见乌衣子弟佩紫罗香囊,真香粉孩儿,令人有宁馨之羡。其《啜》皆可观,数年后更当独出头地,价重连城也。为之诗曰:
  别有人间傅粉郎,销金为饰玉为妆。
  石麟天上原无价,应捧炉香侍玉皇。

  才啭歌喉赞不休,黄金争掷作缠头。
  玉郎偶驾羊车出,十里珠帘尽上钩。
  子玉看了只是笑,不置一词。南湘问道:“你何以不加可否?”子玉道:“大凡论人,虽难免粉饰,也不可过于失实。若论此辈,真可惜了这副笔墨。我想此辈中人断无全璧,以色事人,不求其媚,必求其谄。况朝秦暮楚,酒食自娱,强笑假欢,缠头是爱,此身既难自洁,而此志亦为大卑。再兼之生于贫贱,长在卑污,耳目既狭,胸次日小,所学者婢膝奴颜,所工者谑浪笑傲。就使涂泽为工,描摹得态,也不过上台时放个麒麟揎麒麟揎——用驴子装成麒麟为戏,唐人称此驴为“麒麟揎”。比喻虚有其表。,充个没字碑,岂有出污泥而不滓,随狂流而不下者?且即有一容可取,一技所长,是犹拆锦袜之线,无补于缝裳;炼铅水之刀,不良于伐木。其脏腑秽浊,出言无章;其骨节少文,举动皆俗。故色虽美而不华,肌虽白而不洁,神虽妍而不清,气虽柔而不秀。有此数病,焉得为佳?若夫红闺弱质,金屋丽姝,质秉纯阴,体含至静,故骨柔肌腻,肤洁血荣,神气静息,仪态婉娴。眉目自见其清扬,声音自成其娇细,姿致动作,妙出自然,鬓影衣香,无须造作,方可称为美人,为佳人。今以红氍毹红氍毹(qú shū)——毛织的地毯,代表舞台。上,演古之绝代倾城,真所谓刻画无盐,唐突西子。所以我不愿看小旦戏,宁看净末老丑,翻可舒荡心胸,足助欢笑。吾兄不惜笔墨,竭力铺张,为若辈增光,而使古人抱恨,窃为吾兄有所不取!”这一番话,把个史南湘说出气来。
  仲清笑道:“庾香之论,未尝不是;而竹君之选,也甚平允。但庾香不知天地间有此数人,譬如读《搜神》之记,《幽怪》之书,而必欲使人实信其有,又谁肯轻信?是非亲见其人不可。我们明日同他出去,亲指一二人与他看了,他才信你这个《花选》方选的不错。我想庾香一见这些人,也必能赏识的。天地之灵秀,何所不钟?若谓仅钟于女而不钟于男,也非通论。庾香方说男子秽浊,焉能如女子灵秀,所为美人佳人者。我想古来男子中美的也就不少,称美人佳人者亦有数条可指,如毛诗毛诗——汉代《诗经》的古文学派。‘彼美人兮’,杜诗‘美人何为隔秋水’,《赤壁赋》‘望美人兮天一方’之类。男子称佳人者,如楚辞‘唯佳人之永都兮’,注云‘佳人指怀王’;《后汉书》尚书令陆闳,姿容如玉,光武叹曰:‘南方多佳人’;《晋史》陶侃击杜弢,谓其部将王贡曰:‘卿本佳人,何为从贼?’并有女子称男子为佳人者,如苻秦时窦滔妻苏蕙,作《璇玑图》,读者不能尽通。苏氏叹曰:‘非我佳人莫之能解。’可见美色不专属于女子,男子中未必无绝色。如汉冲帝时李固之搔头弄姿,唐武后时张易之之施朱傅粉,不独潘安仁、卫叔宝之昭著一时也明矣!”子玉听了,心稍感动。
  南湘道:“且不仅此,草木向阳者华茂,背阴者衰落,梅花南枝先,北枝后;还有凤凰、鸳鸯、孔雀、野雉、家鸡,有文采的禽鸟都是雄的。可见造化之气,先钟于男而后钟于女。那女子固美,究不免些粉脂涂泽,岂及男子之不御铅华,自然光彩?更有一句话最易明白的,我将你现身说法,你自己的容貌难道还说不好?你如今叫你家里那些丫头们来,同在镜里一照,自然你也看得出好歹,断不说他们生得好,自愧不如。只这一句,你就可明白了。 ”
  子玉不觉脸红,细想此言,也颇有理,难道小旦中真有这样好的?既而又想:“天地之大,何所不有,岂必斤斤择人遂赋以美材?就是西子也曾贫贱浣纱,而杨太真且作女道士,甚至于美人中传名者,一半出于青楼曲巷。或者天生这一种人,以快人间的心目,也未可知。但夸其守身自洁,立志不凡,唯择所交,不为利诱,兼通文翰,鲜蹈淫靡,则未可信。”便如有所思,默然不语,南湘狂笑了一会,说道:“庾香此时难算知音,我再去请教别人罢。”便拉了仲清去了。
  子玉送客转来,又将南湘的《花选》默默的一想,再想从前看过的戏与见过的小旦,一毫不对,犹以南湘为妄言,借此以自消遣的,便也不放在心上了。李先生回来,仍在书房念了一会儿书,颜夫人然后叫了进去。过了两日,子玉于早饭后告了半天假,去回看南湘、仲清。禀过萱堂萱堂——母亲的尊称。,颜夫人见今日天气寒冷,起了朔风,且是冬月中旬,便叫家人媳妇取出副葡萄犭欠的猞猁裘,与他穿了,吩咐车里也换了白狐犭欠暖围。两个小使:一个云儿,一个俊儿,骑了马,先到他表母舅王通政宅内。适值通政出门去了,通政的少君出来接进。
  这王通政的少君,名字单叫个“恂”字,号庸庵,年方二十二岁。生得一表非凡,丰华俊雅,文才既极精通,心地尤为浑厚。纳了个上舍生,在北闱北闱——礼部会试考房。南人北人分房取中,谓之南闱、北闱。乡试,与子玉是表弟兄,为莫逆之交。接进了子玉,先同到内里去见了表舅母陆氏夫人。这夫人已是文辉续娶的了,今年才四十岁。又见了王恂的妻室孙氏,那是表嫂;仲清的妻室蓉华,那是表姊。还有个琼华小姐,没有出来,因听得他父亲日前说那子玉的好处,其口风似要与他联姻的话,所以不肯出来见这表兄了。陆夫人见子玉,真是见一回爱一回,留他坐了,问了一会家常话,子玉告退。
  然后同王恂到了书房,问起仲清,为高品、南湘请去。子玉说起前日所见南湘的《花选》,过于失实。王恂道:“竹君的《花选》,据实而言尚恐说不到,何以为失实?现在那些宝贝得了这番品题,又长了些声价,你也应该见过这些人。”子玉听了,知王恂也有些旦癖,又是个好为附会的人,便不说了。王恂道:“你见竹君的《花选》怎样?还是选得不公呢,还是太少,有遗珠之憾么?好的呢,也还有些,但总不及这八个。这是万选青钱青钱——即青铜钱。,若要说尽他们的好处,除非与他们一人序一本年谱,才能清楚。这几句话,还不过略述大概而已。”子玉心里甚异,难道现在真有这些人?又想这三人也不是容易说人好的,何以说到这几个小旦都是心口如一?总要眼见了才信,不然总是他们的偏见,便说道:“我恰不常听戏,是以疏于物色。你何不同我去听两出戏,使我广广眼界?”王恂道:“很好。”即吩咐套了车备了马,就随身便服,子玉也叫云儿拿便帽来换了。王恂道:“那《花选》‘联锦’有六个,‘联珠’只有两个,自然听‘联锦’了。”即同子玉到了戏园。
  子玉一进门,见人山人海坐满了一园,便有些懊悔,不愿进去。王恂引他从人缝里侧着身子挤到台口,子玉见满池子坐的没有一个好人,楼上楼下略还有些像样的。看座儿的见两位阔少爷来,后头跟班夹着狼皮褥子,便腾出了一张桌子,铺上褥子,与他们坐了,送上茶、香火。此刻是唱的《三国演义》,锣鼓盈天,好不热闹。王恂留心,非但那六旦之中不见一个,就有些中等的也不见;身边走来走去的都是些黑相公,川流不息,四处去找吃饭的老斗。
  子玉看了一会闷戏,只见那边桌子上来了一个人,招呼王恂,王恂便旋转身子与那人讲话。又见一个人走将过来,穿一件灰色老狐裘,一双泥帮宽皂靴,看他的身材,阔而且扁,有三十几岁,歪着膀子,神气昏迷,在他身边挤了过去,停了一会儿又挤了过来,一刻之间就走了三四回,每近身时必看他一眼,又看看王恂,复停一停脚步,似有照应王恂之意。王恂与那人正讲的热闹,就没有留心这人。这人只得走过又挤到别处去了。子玉好不心烦,如坐涂炭。王恂说完了话,坐正了。
  子玉想要回去,尚未说出。只见一人领着一个相公,笑嘻嘻的走近来,请了两个安,便挤在桌子中间坐了,王恂也不认的。子玉见那相公约有十五六岁,生得蠢头笨脑,脸上露着两块大孤骨,脸面虽白,手却是黑的。他倒摸着子玉的手问起贵姓来。子玉颇不愿答他,见王恂问那人道:“你这相公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叫保珠。”子玉听了,忍不住一笑。又见王恂问道:“你不在桂保处么?”那人道:“桂保处人多,前日出来的。这保珠就住在桂保间壁,少爷今日叫保珠伺候?”王恂支吾,那保珠便拉了王恂的手问道:“到什么地方去?也是时候了。”王恂道:“改日罢。”那相公便缠住了王恂,要带他吃饭。子玉实在坐不住了,又恐王恂要拉他同去,不如先走为妙,便叫云儿去看车。云儿不一刻进来说:“都伺候了。”子玉即对王恂道:“我要回去了。”王恂知他坐不住,自己也觉得无趣,说道:“今日来迟了,歇一天早些来。”也就同了出来。王恂的家人付了戏钱,那相公还拉着王恂走了几步,看不像带他吃饭的光景,便自去了。子玉、王恂上了车,各自分路而回。
  子玉心里自笑不已,何以这些人为几个小旦颠倒得神昏目暗,皂白不分?设或如今有个真正绝色来,只怕他们倒说不好了。一路思想,忽到一处挤了车。子玉觉得鼻中一阵清香,非兰非麝,便从帘子上玻璃窗内一望:对面一辆车,车里坐着一个老年的,外面坐了两个妙童,都不过十四五岁。一个已似海棠花,娇艳无比,眉目天然;一个真是天上神仙,人间绝色,以玉为骨,以月为魂,以花为情,以珠光宝气为精神。子玉惊得呆了,不知不觉把帘子掀开,凝神而望。那两个妙童也四目澄澄的看他,那个绝色的更觉凝眸伫望,对着子玉出神。子玉觉得心摇目眩,那个绝色的脸上似有一层光彩照过来,散作满鼻的异香。正在好看,车已过去,后头又有三四辆,也坐些小孩子,恰不甚佳。
  子玉心里有些模模糊糊起来,似像见过这人的相貌,好像一个人,再想不起了。心里想道:“这些孩子是什么人,也像戏班子一样?但服饰又不华美。那一个真可称古今少有,天下无双。他既具此美貌,何以倒又服御不鲜,这般光景呢?真委屈了此人!当以广寒宫贮之,岂特郁金堂、翡翠楼,即称其美?这么看来,‘有目共赏’的一句,竟是妄言了。把方才这个保珠比他,做他的舆台舆台——古代奴隶中两个等级的名称。后泛指地位低贱的人。也还不配!”子玉一路想到了家。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回魏聘才途中夸遇美王桂保席上乱飞花第二回〖1〗魏聘才途中夸遇美王桂保席上乱飞花
  话说子玉在车里,一路想那所见的绝色美童。到了家,见门口一车三马,认得是王通政的家人,知道通政在此,便进来到书房,见他父亲陪着王文辉在那里说话,上前见了,说道:“方才到舅舅处请安。”文辉笑容可掬的道:“我一早出来,还未到家。”子玉站在一旁,见文辉说:“开春同年团拜,已定了‘联锦班’在姑苏会馆唱戏。这回只怕人不多,现在放外任与出差的不少,大约不过三四桌人。”梅学士道:“袁海楼巡抚云南,苏列侯奉命山右,其余学差者有二人,司道出京者三人,余下不过此眼前数人,大约还不满四席了。”王文辉又到里头去见了颜夫人,彼此道了些家常闲话,即提起他次女琼华十六岁了,尚未字人,托士燮留心物色。士燮答应,随又说道:“择女婿也是一件难事,尽有外貌甚好内里平常,也有小时聪明大来变坏的。”颜夫人接口说道:“这总是各人的姻缘。非但拣女婿难,就是要替你外甥定一头亲事,也是不容易的。”文辉道:“要像外甥这样好的,哪里去选呢!”
  正说着,只见一个仆妇手里拿着两个红帖,走进二门,士燮问道:“是谁来了?”仆妇将帖呈上,说道:“门上说是家乡来的,现在二门外等回话。”士燮看时,一个全帖,上写着“世愚侄魏聘才”;一个写着“门下晚学生李元茂”。士燮道:“这称呼是小门生,不知哪里来的。这魏聘才又是谁呢?”王文辉道:“‘世愚侄’,不要是魏老仁的儿子么?”士燮道:“只怕是的。今年夏间接着老仁的信,说要打发他儿子进京,弄一小功名,托我收留照应的话。若论老魏人品,实在下作,唯在你我面上还算有点真情。”文辉道:“若论老魏,原是个上等聪明人,要发科甲也很可发的,就是阴骘阴骘(zhì)——此处指阴德,即暗中有德于人的行为。损多了,成了个泼皮秀才。既是他儿子远来投奔,老弟也是义无所辞的。”士燮叫梅进进来问了,果然是他。另一个是西席西席——称家塾的教师或幕友为“西席”。李先生之子。吩咐梅进:“请他们在花厅上坐,说我就出来。”文辉也就起身告辞。
  士燮送到门口,转身到花厅垂花门首,即叫跟班的到书房去请少爷出来,遂即踱进花厅。只见上首站的一个少年,身材瘦小,面目伶俐;下首一个,身材笨拙,面色微黄,浓眉近视,俱约有二十几岁光景。那上首的抢步上前,满面笑容,口称“老伯”,就跪下叩头。士燮还礼不迭,起来看道:“老世台的尊范,与令尊竟是一模一样!”聘才正要答应,李元茂已高高的作了一个揖,然后徐徐跪下,如拜神的拜了四拜。士燮两手扶起,说道:“你令尊正盼望你来,一路辛苦了!”那李元茂掀唇动齿的咕噜了一句,也听不明白。士燮让他们坐了。聘才道:“家父深感老伯厚恩,铭刻五内,特叫小侄进京来给老伯与老伯母请安,还要恳求栽培!”士燮问了他父母好。子玉出来,见过了礼,士燮即叫子玉引元茂去见他父亲。子玉即同了元茂、聘才到书房去了。士燮吩咐家人许顺,收拾书房后身另院的两间屋子,给他们暂且住下;又吩咐同了他们的来人去搬行李,才到上房去了。
  这边子玉引李、魏二人到了书房。性全已知道他儿子来了,等他叩见过了,然后与魏聘才见礼,问了姓名。性全让他上坐,聘才只是不肯。子玉想了一想:“先生父子乍见,定然有些话说。”就引聘才到对面船房内坐下。云儿与俊儿送了茶。聘才笑道:“世兄可还认得小弟么?”子玉道:“面善得很,实在想不起了。”聘才笑道:“从来说贵人多忘事,是不差的。那一年世兄同着老伯母进京,小弟送到船上,世兄双手拉住了腰带,定要叫小弟同伴进京,老伯母好容易哄骗方才放手,难道竟不记得了?”子玉笑道:“提起来却也有些记得,那时弟只得五岁。似乎仁兄名字有个‘珍’字。”聘才道:“正是。我原说像吾兄这样天聪天明的人,既蒙见爱,定是忘不了的。”子玉问道:“仁兄同李世兄来,还是水路来的,还是起旱来的?”聘才道:“虽是坐船,还算水陆并行。说也话长,既在这里叨扰,容小弟慢慢的细讲。”正说着,见云儿走来请吃饭,遂一同到书房来。
  性全忙让聘才首坐,聘才如何肯僭?仍让先生坐了,次聘才,元茂与子玉坐在下面。席间,性全问起一路来的光景,又谢聘才照应。聘才谦让未遑,又赞了元茂许多好处,性全也觉喜欢,道是儿子或许长进了些。那李元茂闷着头,不敢言语。用完了晚饭,那时行李已取到,房间亦已打扫,喝了一会茶,说了些南边年岁光景。聘才知道元茂不能熬夜,起身告辞,性全也体谅他们路上辛苦,就叫元茂跟了过去。子玉送他们进屋,见已铺设好了,说声“早些安歇罢”,也就叫俊儿提灯,照进上房去了。
  次日,聘才、元茂到上屋去拜见了颜夫人,又将南边带来的土仪土仪——用土产作为送人的礼品。与他父亲的书信一并呈上。书中无非恳切求照应的话。另有致王文辉一信,士燮叫他迟日亲自送去。这聘才本是个聪明人,又经乃父熏陶,这一张嘴真个千伶百俐,善于哄骗,所以在梅宅不到十天,满宅的人都说他好。子玉虽与其两道,然觉此人也无可厌处,尚可借以盘桓,遣此岑寂。
  一日晚上,元茂睡了,子玉与聘才闲谈。聘才问道:“京里的戏是甲于天下的,我听得说那些小旦称呼‘相公’,好不扬气!就是王公大人也与他们并起并坐,至于那中等官宦,倒还有些去巴结他的,像要借他的声气,在些阔老面前吹嘘吹嘘。叫他陪一天酒,要给他几十两银子,那小旦谢也不谢一声,是有的么?”子玉笑道:“或者有之,但我不出门,所以也不大知道外面的事。”聘才道:“戏是总听过的,那些小旦到底生得怎样好呢?”子玉道:“我就没有见过好的。这京里的风气,只要是个小旦,那些人嘴里讲讲都是快活,因此相习成风,不可挽回。”聘才道:“我也是这么说。南京的戏子本来不好,小旦也有三四十岁了,从没有见过叫这些人陪酒。但如今现在出了两个小旦,竟是神仙落劫,与我一路同来,且在一个船里,直到了张家湾起旱,也是同一天到京的。”
  子玉笑道:“怎么叫做神仙落劫?”聘才道:“这神仙里头只怕还要选一选呢,若是下八洞的神仙,恐还变不出这个模样。京里有个什么四大名班,请了一个教师到苏州买了十个孩子,都不过十四五岁,还有十二三岁的,用两个太平船,由水路进京。我从家乡起身时,先搭了个客货船,到了扬州,在一个店里遇见了这位李世兄,说起来也是到这里来的,就结了伴同走。本来要起旱,因车价过贵,想趁个便船从水路来,遂遇见了这两个戏子船在扬州。那个教师姓叶,叫茂林,是苏州人,从前在过秦淮河卞家河房里教过曲子,我认得他,承他好意,就叫我们搭他的船进京。在运河里粮船拥挤,就走了四个多月,见他们天天的学戏,倒也听会了许多。我们这个船上有五个孩子,顶好的有两个,一个小旦叫琪官,才十四岁,他的颜色,就像花粉和了胭脂水,匀匀的搓成,一弹就破的,另有一股清气,晕在眉梢眼角里头。唱起戏来,比那画眉黄鹂的声音还要清脆几分!这已经算个绝色了,更有一个唱闺门旦的,叫琴官,十五岁了,他的好处真叫我说不出来。再将世间的颜色比他,也没有这个颜色;要将古时候的美人比他,我又没有见过古时候的美人。世间的活美人,是再没有这样好的,就是画师画的美人,也画不到这样的神情眉目。他姓杜,或者就是杜丽娘还魂,不然就是杜兰香下嫁,除了这两个姓杜的,也就没有第三个了。”
  子玉不觉笑起来,心里想道:“他这般称赞是不可信的,但他形容这两个人,倒可以移到我前日车里所见的那两个身人,倒是一毫不错的。世间既生了这两个,怎么还能再生两个出来?断无是理!不必信也。”即说道:“吾兄说得这样好,天下只怕真没这个人。”聘才道:“这是你可以见得着的,他们与我同一天到京,此时自然已经进了班子,难道将来不上台唱戏的?那时吾兄见了,才信小弟这对眼睛是个识宝回回,不是轻易赞好的。就是一样,这两个相貌好了,脾气恰不好,凭你怎样巴结他,要他一句好言好语也不能。那一个更古怪,他索性不理人,若多问了他几句话,他就气得要哭出来。只怕这种性情,到京里来也没人喜欢。若论相貌,就算京城里有好相公,也总压不下他,恐还要比不上他呢。”
  子玉心里想道:“他说这两个人与他同一天进京,我那日看见那两人之后,他就到了。不要他说的就是我见的?那一班人却像从南边来的模样。”便又问道:“你说那个顶好的叫什么名字?”聘才道:“叫琴官,那个叫琪官。”子玉道:“琴官进城那一天,穿的什么衣裳?”聘才道:“都是蓝绉绸皮袄,酱色呢得胜褂。”子玉见衣服已经对了,又问:“他一人一个车呢,还与人同坐一个车?”聘才道:“他与琪官、叶茂林同坐一个车。那车围是蓝布的,骡子是白的。”子玉又道:“那叶茂林有多少岁数了?”聘才道:“五十以外。”子玉不禁拍手笑道:“我已见过这两人!你果然赞得不错,真要算绝色了!”聘才大乐道:“如何?你几时见过的?”子玉就将那日挤了路,见四辆车都是些小孩子,头一辆就是这三个人,“那琪官已经好了,那琴官真可说天下无双!”
  聘才乐得受不得,便又问道:“比京里那些红相公怎样?”子玉笑道:“前日车里那两个,我皆目所未见,那个琴官更为难得。但不知此时在什么班里?”聘才道:“明日我出去打听,打听着了,我们去听他的戏。”子玉点头,再要问时,忽见灯光一亮,一个小丫头在门外说道:“太太叫请少爷早些睡罢。”子玉只得起身进去。这一宿,就把聘才的话想了又想,又将车中所见模样神情,细细追摹一回,然后睡着。自此子玉待聘才更加亲厚。
  次日,聘才带了他的小子四儿,将王文辉的信送去。适文辉一早出门未回,王恂也不在家,只得请颜仲清会了。聘才见仲清一表非凡,叙了一番寒温,知是文辉之婿,又是士燮的内侄,免不得恭维一番。正要告辞,只见一个跟班捧着一包衣服进来,说:“老爷回来了。”聘才只得坐下。停了一会,听得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像是定班子唱戏的话。然后靴声秃秃,见一个大方脸,花白长须,三品服饰,仪容甚伟,貂裘耀目,着粉底皂靴,走将进来。聘才知是主人,连忙上前作揖叩见。文辉双手拉住道:“岂敢,岂敢!作什么行这样大礼!那一天你们到京,我就知道了。可是在舍亲梅铁庵处住的?”聘才答应了“是”。文辉让聘才坐下,自己就盘起腿来。仲清坐在靠窗凳上。
  聘才见这大模厮样的架子,心里筹划了一筹划,便站起来道:“小侄在诸位老伯荫庇之下,一切全仗栽培。家父曾吩咐过小侄,说大人的尊范,必要位至极品,趁如今拜识拜识,将来可以提拔寒畯寒畯(jùn)——贫穷的读书人。。”说罢,取出书子来双手呈上。文辉一手接着,看看信面,就放下,哈哈大笑道:“你令尊怎么这样疏远我,写起‘大人安启’来?”又叹口气道:“可惜了令尊这一手好八股!那一年与我同案进学,我中那一科,你令尊本要中解元解元——乡试第一名。的,已经定了元。主考忽看见那本卷面上,画了一把刀、一枝笔,笔底下一团墨浸,直印到卷底,揭开看时,像一个人头,越揭下去越清楚,连眉目都有了,因此知他损了阴骘,便换了人。也不晓得令尊何意,这一管好笔,不做文章,去做状子,至今还是个穷秀才,也没见他发过财。每一任学台出京,我总重托的,不然访闻了这枝刀笔,还了得!”说得聘才局促不安。
  文辉又手理长髯说道:“前年魏府尊选了江宁,出京时问我要个朋友,我就荐了令尊,他一口答应说要请的。后来不见你令尊的信来,我甚疑心。及魏府尊的禀帖来,说上司荐的人多,不能不请,又说侯石翁又硬荐了两个亲戚,只好代为设法,或转荐别处。后来到底转荐没有呢?”聘才茫然,并不曾见有此事,只得躬身道谢,又说:“也没有转荐。”文辉道:“想必他又听了什么闲话了。但此时令尊还是处馆,还仍旧做那勾当?”聘才道:“此刻家父在一个盐务里司事,比处馆略宽展些。”文辉道:“这倒好。一年有多少修金呢?”聘才道:“也有三百金。”文辉道:“也够浇裹了。论起来,我做了三品京堂,一年的俸银也不过如此。”说罢,又仰面而笑。
  聘才也无话可说,正想告辞,忽见一个俊俏跟班,打扮得十分华丽,凑着文辉耳边说了一句话。聘才是乖觉人,知道有事,便起身告辞。文辉要送出去,聘才道:“还同颜大哥有话讲,大人请便。”文辉便住了脚,弯一弯腰,大摇大摆的进去了。仲清送出了门,聘才想道:“这个老头儿好大架子,不及梅老伯远甚!”便自回梅宅不题。
  且说仲清到自己房中吃了饭,与其妻室蓉华讲了些话,来到王恂书斋。恰值王恂才回,刚说得一两句话,有王恂两个内舅前来看望,一个叫孙嗣徽,一个叫孙嗣元,本是王文辉同乡同年孙亮功部郎之子。这嗣徽、嗣元两个,真所谓难兄难弟,将他们的外貌、内才比起王恂来,真有天渊之隔。这嗣徽生得缩颈堆腮,脸色倒还白净,就是肺火太重,一年四季总是满脸的红疙瘩,已堆得面无余地,而鼻上更多,已变了一个红鼻子。年纪倒有二十六岁,《五经》还不曾念完,文理实在欠通,却又酷好掉文,满口“之乎者也”,腐气可掬。有个苏州拔贡拔贡——科举制度中贡入国子监的生员之一种。经过朝考合格,可以充任京官、知县或教职。生高品,与他相熟,送他两个诨名:一个是“虫蛀千字文”,又因他那个红鼻子有时擦得放光透亮,又叫作“起阳狗肾”。乃弟嗣元,生得枭唇露齿,又是个吊眼皮,右边一只眼睛高高吊起,像是朱笔圈了半圈。文理与乃兄不相上下,却喜批评乃兄的不通,又犯了口吃的毛病,有时议论起来,期期艾艾,愈着急愈说不清楚。高品也送他一个诨号,叫作“叠韵双声谱”。这两个废物,真是一对!
  是日来到王宅,适文辉请客。客将到了,王恂即同他们到书房内来。仲清躲避不及,只得见了,同王恂陪着坐下。嗣徽先对仲清说道:“今日天朗气清,所以愚兄弟正其衣冠,翩然而来奉看的。”王恂、仲清忍不住要笑。嗣徽又对王恂说道:“适值尊驾出门,不知去向,若不是鸟倦飞而知还,则虽引弓而射之,亦徒兴弋人之慕矣。”仲清正要回言,那嗣元道:“哥、哥哥,你这句话说、说错了,怎么把鸟来比起人来?你、你、你还要将箭射、射、射他,那就更岂有此理了!”
  嗣徽道:“老二,你到底腹中空空如也,不知运化书卷之妙。这是我腹笥便便,不啻若自其口出。这句‘鸟倦飞而知还’,是出在《古文观止》上的。若说鸟不可以比人,那《大学》上为什么说‘可以人而不如鸟乎’呢?”仲清暗笑道:“天下也有这样蠢材!”便道:“大哥的鸟论极通,岂特大哥如鸟,只怕鸟还不如大哥。要晓得靖节先生此言,原是引以自喻的。”嗣徽侧耳而听,又说道:“老兄所看的《古文观止》,只怕是翻版的。小弟记得逼真,做这篇古文是个姓陶的,并不是姓秦。”王恂忍不住,装作解手出去,抿着嘴笑了一会。仲清笑道:“大哥实在渊博之至,连那做古文的姓都知道。”
  嗣徽只道仲清果真佩服他,便意气扬扬,脸上的红疙瘩如出花灌了浆一样,一颗颗的亮澄澄起来,便对嗣元道:“老二,但凡我们读书人,天分、记性是并行不悖、缺一不可的。”嗣元道:“敢、敢、敢……子若不是记性好,也不、不、不把狗来对人了;若不是天分好,也不把牛来对先生了。”说着大笑,那只吊眼皮的眼睛已淌下泪来。那嗣徽便生了气,两腮鼓起,就像癞蛤蟆一样。
  仲清故意问道:“想必令兄又是引经据典,倒要请教请教。”嗣元道:“论、论、论文理呢,家兄到底多读两年书,小、小、小弟原赶、赶、赶不上,但是错的地方极多。有一天,先生出、出、出了一个对,是叫将书对书的,上对是‘人能宏道’,家、家、家兄却对得快,写了出来,是‘狗、狗、狗无恒心’。先生道:‘这不是书。’家、家、家兄道:‘是《孟子》上的。’先生道:‘岂、岂、岂有此理!’家兄只当先生忘了,便乐、乐、乐得了不得,连忙翻、翻、翻出来看,原来是草字头‘苟’字,不是反犬旁的‘狗’字!”仲清笑了一笑,道:“若不是狗记错了,倒是一副好对子。”
嗣元道:“又一日,先生出了一个做起讲的题、题、题目,是‘先生何将之’。家兄就、就、就将‘牛何之’做了起头。先、先生拿笔叉、叉、叉了几叉,痛骂了一顿。”这一番说得嗣徽羞忿难耐,便在屋子里乱踱起来,说道:“屁话,屁话!”便起身告辞。王恂也恐他们弟兄斗气,不便挽留,同仲清送了出来。
  刚到二门口,可巧碰见孙亮功进来。孙氏兄弟站在一边,王恂、仲清上前见了礼。亮功问道:“客到齐了么?”王恂道:“没有。”仲清看亮功,虽是个紫糖色扁脸塌鼻子,但五官端正,又有了几根胡须,比两位贤郎好看多了。亮功正要与他儿子说话,适值王桂保进来,见了亮功并王恂、仲清,也站在一边。亮功看看桂保,对他儿子说道:“你们回去不要说什么。”嗣徽兄弟会意答应,于是亮功即拉了桂保进去。仲清、王恂送了他弟兄出门,进来大家换了衣裳,在书房内晚饭,对酌闲谈。
  王恂道:“我们这两位舅兄,真可入得《无双谱》的。”仲清道:“为什么同胞兄妹,丝毫不像?假使尊夫人生了这样嘴脸,那就够你受罪了。”王恂笑道:“幸亏内人是如今这位岳母生的。你不晓得,我们还有个大姨子在家,是个天老,一头的白发,那是不能嫁人的,差不多有三十岁了。”仲清问道:“听得令岳母泼妒异常,未知果否?”王恂道:“这个醋劲儿却也少有的。”且按下这边。
  却说孙亮功同了桂保进来,见过主人。不多一刻,客已全到,便安起席来。这些客都是文辉同年,论年纪孙亮功最长,因系姻亲,便让兵部员外兵部员外——官名。杨方猷坐了首席,对面是光禄寺少卿周锡爵,监察御史监察御史——官名。陆宗沅坐了第三席,孙亮功坐了第四席,文辉坐了主席。桂保斟了一巡酒,杨方猷命他入席,对着王文辉坐了。文辉问他哥哥兰保为什么不来。桂保道:“今日本都在怡园逛了一天,徐老爷知道这里请客,才打发我来的。兰保、宝珠、蕙芳、漱芳、玉林都还没有散,只怕总要到四五更天才散呢。”文辉道:“这徐度香也算人间第一个快乐人了。”陆宗沅道:“听说他这个怡园,共花了五十多万银子才造成。”杨方猷道:“本来地方也大,也造得过于精致。”文辉道:“我前月逛了一天,还没有逛到一半。”桂保道:“我们今日逛了‘梅崦’与‘东风昨夜楼’两处,这两处就有正百间屋子,实在造得也奇极了,几乎进去了出不来。”孙亮功道:“你应该打个地洞,藏在里头!”说得大家都笑。桂保道:“你会骂人!”便斟了一大杯酒来罚他。亮功始不肯喝,桂保要灌,便也喝了。
  上了几样菜,文辉道:“这样清饮无趣,蕊香,你出个令罢。”桂保道:“打擂最好,什么都放得进去。”孙亮功道:“完了,把个令祖宗请了来了!”文辉命人取了六个钱来,周锡爵道:“这杯分个大小才好。”杨方猷道:“我们两个一杯三开罢。”陆宗沅道:“未免太少些。你们一杯两开,我们都是一杯一开如何?”俱各依允。桂保伸出一个拳来,问文辉吃多少杯。文辉道:“不必累赘,我们六个人,竟以六杯为率,不必增减,准他一杯化做几杯就是了。也没有闷雷霹雷,哪个猜着,就依令而行,最为剪截。”
  桂保便问杨方猷道:“第一杯怎样喝?”杨方猷道:“一杯化作三杯,找人划拳。”又问孙亮功:“第二、三杯怎样喝?”亮功道:“两杯都装作小旦敬人。”周锡爵道:“我们这样的胡子,倒有些难装。”亮功道:“只要做作得好,便有胡子也不妨。”桂保又问陆宗沅道:“第四杯呢?”陆宗沅道:“把瓜子抓一把,数到谁就是谁。”桂保道:“这杯便宜了。”又问周锡爵道:“五、六两杯行什么令?”周锡爵道:“两杯化作六杯,花字飞觞。”桂保先问文辉道:“几个?”文辉道:“一个。”顺手便问亮功道:“几个”?亮功伸着两指道:“就是两个。”桂保笑道:“好猜手,一猜就着!”放开手看时,正是两个。遂取了三个杯子,斟满了酒,放在亮功面前。亮功道:“这是杨四兄的令,就和你豁。”杨子猷道:“我是半杯,说过的。”亮功道:“豁起来再讲。”可可响了三响,亮功输了三拳,便道:“今日拳运不佳,让了你罢。”第二、三杯即系亮功自己的令,便道:“这装小旦倒是作法自弊了。也罢,让我来敬两个人。”即站起来,左手拿了杯酒,右手掩了胡子,把头扭了两扭,笑眯眯软腰细步的走到杨方猷面前,请了一个安,娇声娇气的道:“敬杨老爷一杯酒,务必赏个脸儿!”说着把眼睛四下里飞了一转,宛然“联锦班”内京丑谭八的丑态,引得合席大笑,桂保笑得如花枝乱颤。杨方猷只得饮了一杯。
  孙亮功掐了一枝梅花插在帽边,又取了一个大杯,捻手蹑脚的走到陆宗沅面前,斟了酒道:“陆都老爷是向来疼我的,敬你这一杯!”陆宗沅道:“这大杯如何使得?”孙亮功道:“想来都老爷是要吃皮杯的。”说罢,呷了一口,送到宗沅嘴边。宗沅站起来笑道:“这个免劳照顾!”大家狂笑起来。亮功忍不住要笑,酒咽不及,喷了陆宗沅一脸,众人一发哄堂大笑,陆宗沅忙要水净了脸。
  第四杯是数瓜子令。亮功抓了一把,数一数是二十五粒,恰好数到自己,陆宗沅道:“这个极该!”第五、六杯是飞花令,孙亮功看着桂保道:“岂宜重问后庭花。”数一数,又是自饮。亮功道:“晦气!我改一句吧。”众人道:“这个断使不得,改一句罚十杯!”桂保斟了一杯酒道:“请孙老爷‘后庭花’饮酒。”众人重新又笑。亮功把桂保拧了一把,也喝了。
  下手是王文辉飞觞。桂保把嘴向孙亮功一呶,文辉会意,便道:“桃花细逐杨花落。”轮应陆宗沅、孙亮功各一杯。陆宗沅因亮功喷了他酒,便道:“无可奈何花落去。”接着杨方猷便道:“索性一总喝两杯罢。”亮功道:“很好,你说罢。”杨方猷道:“笑隔荷花共人语。”桂保斟了两杯,孙亮功喝了。
  轮着桂保飞花,想了一想,说道:“好将花下承金粉。”数到又是亮功,众人说:“好!”亮功道:“不好,不好,这句是杜撰的,不是古人诗。”桂保道:“怎么是杜撰?现在是陆龟蒙的诗。”周锡爵道:“不错的,你不能不喝这杯。”亮功道:“他想了半天,有心飞到我的。他若能随口说两句,飞着我,我就喝。”桂保道:“真么?你不要赖!”亮功道:“不赖,不赖。”桂保一连说了三句,道:“月满花香记得无,漱齿花前酒半酣,楼上花枝笑独眠。”众人拍手称妙。亮功无法,倒饮了三个半杯。
  末一杯是周锡爵,说道:“飞花寂寂燕双双。”亮功道:“你们好么,大家齐心都叫我一个人喝酒!”要周锡爵代喝,周锡爵不肯。亮功道:“我再装作小旦奉敬如何?”周锡爵笑道:“饶了我吧,我代喝就是了!”说得大家又笑。桂保笑道:“这个飞花不公,我有一个飞花最公道。”便将几朵梅花揉碎了,放在掌中,说道:“我一吹,落到人身上,都要喝的。”亮功嘻着嘴,望着桂保道:“很好,你且试吹一吹,不知落到谁。”桂保故意往外一望,说道:“孙老爷家里打发人来了!”亮功扭转脸去望时,桂保对着他脸一吹,将些花瓣贴得他一脸。亮功酒多了出汗,因此花瓣粘住了,一瓣还吹进了鼻孔,打了一个喷嚏,惹得众人大笑。
陆宗沅道:“这个花脸好,不用上粉!”孙亮功连忙抹下。这边桂保犹飞了一句道:“自有闲花一面春。”众人又笑了又赞。亮功要走过来不依桂保,恰好真见一个跟班进来,凑了亮功耳边说了两句。亮功登时失色,便道:“你先回去,我即刻就回。”便向王文辉道:“酒已多了,快吃饭罢。”文辉与座客均各会意,点头微笑。桂保道:“准是太太打发人来叫,回去迟了,是要顶灯的!”众人又笑了一阵。文辉道:“好么,连众人一齐打趣在内。”亮功罚了桂保一杯,屁滚尿流的催饭。大家吃完,洗漱毕,就随着亮功同散。
  文辉赏了桂保二十两银子。桂保谢了,走到书房来找王恂、仲清,谈了一会,说道:“我们班里新来了两个,一个叫琴官,一个叫琪官,生得色艺俱佳,只怕史竹君的《花选》又要翻刻了。”又坐了一会,也自回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三回卖烟壶老王索诈砸菜碗小旦撒娇第三回〖1〗卖烟壶老王索诈砸菜碗小旦撒娇
  话说魏聘才回来,书房中已吃过饭了。正在踌躇,想到外面馆子上去吃点心。走到账房门口,忽见一个小厮托着一个大方盘,内放一只火锅,两盘菜,热气腾腾的送进去了。随后见有管事的许顺跟着进去,见了聘才,便问:“大爷用过饭没有?”聘才道:“才从外头送信回来的。”许顺道:“既没用饭,何不就请在账房吃罢。”这许顺夫妇是颜夫人陪房过来的,一切银钱账目皆其经手。聘才进了账房,许顺要让聘才先吃,聘才不肯,拉他同坐了。
  吃过了饭,许顺泡了一碗酽茶递给聘才,说了一会闲话,看壁上的挂钟已到未初。偶然看见一个紫竹书架上有几本残书,顺手取了两本,看时却是抄写的曲本,无非是《牡丹亭》、《长生殿》上的几支曲子。又取一本,薄薄的二三十页,却是刻板的,题著《曲台花选》,略翻一翻,像品题小旦的。再拿几本看时,是不全的《缀白裘》。聘才道:“这两本书是自己的么?想来音律是讲究的。”许顺道:“哪里懂什么音律?不知是哪个爷们撂在这里的。”聘才要借去看看,许顺道:“只管拿去。”聘才抽了出来,到自己房里歪在炕上,取那本《花选》看了一会,记清了八个名氏,一面想道:“原来京里有这样好小旦!怪不得外省人说‘要看戏,京里去’。相貌非但好,个个有绝技,且能精通文墨,真是名不虚传。这样看起来,那琴官虽然生得天仙似的,只怕未必比得上这一班。”忽又转念道:“这书上说的,也怕有些言过其实。若论相貌,我看世界上未必赛得过琴官。”重新又将这八个人的光景逐一摹拟一番,又牢牢的记了一记。只见四儿跑进来说道:“同路来的叶先生找少爷说话,现在账房里。”聘才道:“这也奇了,他怎的到这里来?”就将《花选》塞在枕头底下,带上房门,出来到了账房。见叶茂林同着个白胖面生的人在那里坐着,见聘才进来,都站起了,上前拉手问好。聘才道:“叶先生到此,有何贵干?”叶茂林笑嘻嘻的道:“晓得尊驾在此,特来请安的。”聘才知道他是顺口的话,便道:“我还没有来奉拜,倒先劳你的驾过来。”又问:“那位贵姓?”叶茂林道:“这是我们大掌班金二爷,来请梅大人定戏的。”
  聘才待再问时,只见许顺从上头下来说道:“大人吩咐,既是正月初五以前都有人定下,初六七也使得,就是不许分包。”那金二道:“不分包这句话却不敢答应。正月里的戏,不要说我们联锦班,就是差不多的班子,哪一天不分三包两包?许二爷,劳你驾,再回一声罢。”许顺道:“已经回过了,是这么吩咐下来,再去回时也是白碰钉子。要不然,到王大人那里去商量罢。”金二道:“这日子呢?”许顺道:“一发和王大人商量,不拘初六、初七,定一天就是了。”叶茂林道:“到王大人宅子去,回来还要在此地经过,不如我在此等一等。你同许二爷去说结了,回来同走罢。”金二道:“也好。”便同许顺去了。叶茂林即问聘才:“可曾看过京里的戏?”聘才回说:“没有。”茂林就说行头怎样新鲜,角色怎样齐全,小旦怎样装束好看,园子里怎样热闹,堂会戏怎样排场,说得聘才十分高兴。问起同船的人来,知琴官在曹长庆处,现今患了几天病,也渐渐好了;琪官定于腊月初十日上台;其余各自跟他师傅,也有在联锦班的,也有过别班里去的。聘才又问他的寓处,说在杨柳巷联锦班总寓内。聘才道:“改日过来奉看。”茂林道:“这如何敢当!只好顺便去逛逛。”说着,许顺已同了金二回来,已经说妥,定于正月初六日在姑苏会馆,不论分包不分包,只要点谁的戏不短角色就是了。许顺上去回明,付了定银各散。是晚子玉课期,未得与聘才闲谈。
  次日,聘才记着叶茂林的话,吃了早饭想去听戏,叫四儿带了钱,换了衣裳。因元茂在书房读书,不好约他,独自步行出门,不多路就到了戏园地方。这条街共有五个园子,一路车马挤满,甚是难走。遍看联锦班的报子,今日没有戏,遇着传差。聘才心上不乐,只得再找别的班子。耳边听得一阵锣鼓响,走过了几家铺面,见一个戏园写着“三乐园”,是联珠班。进去看时,见两旁楼上楼下及中间池子里,人都坐满了,台上也将近开戏。就有看座儿的上来招呼,引聘才到了上场门靠墙一张桌子边。聘才却没有带着垫子,看座儿的拿了个垫子与他铺了,送上茶壶、香火。
  不多一会儿开了戏,冲场戏是没有什么好看的。望着那边楼上,有一班像些京官模样,背后站着许多跟班;又见戏房门口帘子里有几个小旦,露着雪白的半个脸儿,望着那一起人笑,不一会就攒三聚五的上去请安。远远看那些小旦时,也有斯文的,也有伶俐的,也有淘气的。身上的衣裳却极华美,有海龙,有狐腿,有水獭,有染貂,都是玉琢粉妆的脑袋,花嫣柳媚的神情。一会儿靠在人身边,一会儿坐在人身旁,一会儿扶在人肩上。这些人说说笑笑,像是应接不暇光景。
  聘才已经看出了神,又见一个闲空雅座内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好个高大身材,一个青黑的脸,穿着银针海龙裘,气概轩昂,威风凛凛,年纪也不过三十来岁。跟着三四个家人,都也穿得体面。自备了大锡茶壶、盖碗、水烟袋等物,摆了一桌子。那人方才坐下,只见一群小旦蜂拥而至,把这一个大官座也挤得满满的了。见那人的神气,好不飞扬跋扈,顾盼自豪,叫家人买这样买那样,茶果点心摆了无数,不好的摔得一地,还把那家人大骂。聘才听得怪声怪气的,也不晓得他是哪一处人。
  正在看他们时,觉得自己身旁又来了两个人。回头一看,一个是胖子,一个生得黑瘦,有了微须,身上也穿得华丽,都是三十来岁年纪。也有两个小旦跟着说闲话,小厮铺上坐褥,一齐挤着坐下。聘才听他们说话,又看看那两个相公,也觉得平常,不算什么上好的。忽见那个热闹官座里有一个相公望着这边,少顷走了过来,对胖子与那一位都请了安。这张桌子,连聘才已经是五个人,况兼那人生得肥胖,又占了好多地方,那相公来时已挤不进去。因见聘才同桌,只道是一起的人,便向聘才弯了弯腰。聘才是个知趣的人,忙把身子一挪,空出个座儿。这相公便坐下了。即问了聘才的姓,聘才连忙答应,也要问他名氏。忽见那胖子扭转手来,在那相公膀子上一把抓住,那相公道:“你做什么使这样劲儿!”便侧转身向胖子坐了,一只手搭在胖子肩上。那先坐的两个相公便跳将下去,摔着袖子走了。只听得那胖子说道:“蓉官,怎么两三月不见你的影儿?你也总不进城来瞧我?好个红相公!我前日在四香堂等你半天,你竟不来,是什么缘故呢?”那蓉官脸上一红,即一手拉着那胖子的手道:“三老爷今日有气?前日四香堂叫我,我本要来的,实在腾不出这个空儿。天也迟了,一进城就出不得城。在你书房里住原很好,三奶奶也很疼我,就听不得青姨奶奶骂小子打丫头,摔这样砸那样。再和白姨奶奶打起架来,教你两边张罗不开。明儿早上好晒我在书房里,你躲着不出来了……”蓉官没有说完,把那胖子笑得眼皮裹着眼睛没了缝,把蓉官嘴上一拧,骂道:“好个贫嘴的小幺儿!这是偶然的事情,哪里是常打架吗?”聘才听得这话说得尖酸有趣,一面细看他的相貌,也十分可爱,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个瓜子脸儿,秀眉横黛,美目流波,两腮露着酒凹,耳上穿着一只小金环,衣裳华美,香气袭人。
  这蓉官瞅着胖子说道:“三老爷,你好冤人!说你常在全福班听戏,花了三千吊钱替小福出师,你瞧瞧小福在对面楼上,他竟不过来呢!”那胖子道:“哪里来这些话!小福我才见过一两面,谁说替他出师?你尽造谣言。”蓉官道:“倒不是我造谣言,有人说的!”蓉官又对那人道:“大老爷是不爱听昆腔的,爱听高腔杂耍儿!”那人道:“不是我不爱听,我实在不懂,不晓得唱些什么。高腔倒有滋味儿,不然倒是梆子腔还听得清楚。”
  聘才一面听着,一面看戏。第三出是《南浦》,很熟的曲文,用脚在板凳上踏了两板,就倒了一杯茶,一手擎着,慢慢的喝。可巧那胖子要下来走动,把手向蓉官肩上一扶,蓉官身子一晃,碰着了聘才的膀子,茶碗一侧,淋淋漓漓,把聘才的袍子泼湿了一大块。那胖子同蓉官着实过意不去,赔了不是。聘才倒不好意思,笑道:“这有什么要紧?干一干就好了。”说着自己将手巾拭了,又听了一回戏。
  只见一个老头子弯着腰,颈脖上长着灰包似的一个大气瘤,手内托着一个小黄漆木盘,盘内盛着那许多玉器,还有些各样颜色的东西,口里轻轻的道:“买点玉器儿,瞧瞧玉器儿!”从人丛里走近聘才身边,一手捏着一个黄色鼻烟壶,对着聘才道:“买鼻烟壶儿!”聘才见这壶颜色甚好,接过来看了一看,问要多少钱。那卖玉器的道:“这琥珀壶儿是旧的,老爷要使,拿去就结了。人家要,是十二两银,一厘不能少的,你要,算十两银就是了。”聘才只道这壶儿不过数百文,今听他讨价,连忙送还。那卖玉器的便不肯接,道:“老爷既问价,必得还个价儿。你能瞧这壶儿又旧,膛儿又大,拿在手里,又暖又不沉,很配你能使,你总得还个价儿!”聘才没法,只得随口说道:“给你二两银子。”卖玉器的便把壶接了过去,说:“太少,买假的还不能。”停一会又说:“罢了,今日第一回开张,老爷诚心买,算六两银。”聘才摇着头说不要,那卖玉器的叹口气,道:“如今买卖也难做,南边老爷们也精明。你瞧这个琥珀壶儿,卖二两银,算了!底下你能常照顾我就有了。”说着又把壶儿送过来。
  聘才身边没有带银子,因他讨价是十两,故意只还二两,是打算他必不肯卖的,谁知还价便卖,一时又缩不转来,只得呆呆的看戏不理他,然脸已红了。那卖玉器的本是个老奸巨猾,知是南边人初进京的光景,便索性放起刁来,道:“我卖了四十多年的玉器,走了几十个戏园子,从没有见还了价,重说不要的。老爷哪里不多使二两银?别这么着!”靠紧了聘才,把壶儿捏着。聘才没奈何,只得直说道:“今日实在没有带银子,明日带了银子来取你的罢。”那卖玉器的哪里肯信,道:“老爷没有银子,就使票子。”聘才道:“连票子也没有。”卖玉器的道:“我跟老爷府上去领。”聘才道:“我住得远。”卖玉器的只当不听见,仍捏着壶儿紧靠着聘才。
  那时台上换了二黄戏,一个小旦才出场,尚未开口,就有一个人喊起好来,于是楼上楼下几十个人同声一喊,倒像救火似的。聘才唬了一跳,身子一动,碰了那卖玉器的手,只听得“扑托”一响,把个松香烟壶砸了好几块。聘才吃了一惊,发怔起来。那卖玉器的倒不慌不忙,慢慢的将碎壶儿拣起,搁在聘才身边,道:“这位爷闹脾气,整的不要要碎的。如今索性拉交情,整的是六两银,碎的算六吊大钱,十二吊京钱。”聘才便生起气来,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方才说二两,怎么如今又要六两?你不是讹我么!”旁边那些听戏的都替聘才不平。聘才待要发作,只见那个胖子伸过手来,将那卖玉器的一扯,就指着他说道:“老王,你别要这么着!”聘才连忙招呼,那胖子倒真动了气,又道:“老王,你别要混懵,怎么拿个松香壶儿,不值一百钱,赚人二两银,砸碎了就要六两?你瞧他南边人老实,不懂你那懵劲儿,你就懵开了。我姓富的在这里,你不能!”那卖玉器的见了他,就不敢强,道:“三爷,你怎么说,怎么好。”那胖子就叫跟班的给他四百钱。卖玉器的尚要争论,那一位也说道:“富三爷哪里不照应你?这点事你就这么着!况且富三爷是为朋友的,下次瞧瞧有好玉器,我们多照顾你一点就够了。”蓉官接口道:“这老头子,好讨人嫌!弯着腰,托着那浪盘子,天天在人空里挤来挤去,一点好东西都没有。谁要买,德古斋还少吗?”卖玉器的只得忍气吞声,拿了碎烟壶走了出去,嘴里咕噜道:“闹扬气,充朋友,照顾我?也配!有钱尽闹相公!”又挤到别处去了。聘才心里甚是感激,连忙拉着富三的手道:“小弟粗鲁,倒累三爷生气。”又向那人也拉了拉手,就叫四儿拿出二百大钱来,双手送上。富三笑道:“这算什么?”接过来递与聘才的四儿道:“算我收了,给你罢。”四儿不敢接,聘才又笑道:“断不敢要三爷破钞,还请收了!”又将钱交与富三的家人。富三接过来,往桌上一扔,道:“你太酸了!几个钱什么要紧,推来推去的推不了!”聘才只得叫四儿收了,叫他请了安,谢了赏。
  聘才已听得人叫他富三爷,自然姓富了。便问那一位的姓,是姓贵,名字叫芬,现在部里做个七品小京官。这富三爷叫富伦,是二品荫生,现做户部主事。一一领教过了,富、贵二人也问了聘才的姓,又问了他是哪一处人,现在当什么差。聘才道:“小弟是江宁府人,才到京,尚未谋干什么。此时寓在鸣珂坊梅世伯梅大人处。”富三道:“江宁是个好地方,我小时候跟着我们老爷子到过江宁。那时我们老爷子做江宁藩司,我才十二岁,后来升了广东巡抚。你方才说鸣珂坊梅大人,他也在广东做过学差,与我们老爷子很相好。以后大家都回了京,我们老爷子做了侍郎,不上一年就不在了。我是没有念过书,不配同这些老先生们往来,所以这好几年不走动了。闻得他家玉哥儿很聪明,人也生得好,年纪也有十六七岁了,不知娶过媳妇儿没有?”聘才一一回答了,又与贵大爷寒暄一番。聘才已知富三是个热心肠,多情多义的人,那个贵大爷却是谨慎小心、安分守己的一路。当下三人倒闲谈了好一会。
  蓉官又到对面楼上去了,聘才望着他又去与那黑脸大汉讲话,又见那个卖玉器的挤上楼去,捏着些零碎玉件,到那些相公身边混了一阵,只管兜搭,总要卖成一样才去的光景。那个黑大汉好不厌他,便吆喝了一声,那卖玉器的尚不肯走,嘴里倒还讲了一句什么,那个黑大汉听了大怒,便命家人扠他出去。众家人听不得一声,将他乱推乱撵。那个老头子见势头不好,便也不敢撒赖,腰驼背曲的一步步走出来,又要照应盘内东西,当当啷啷的,把些料壶儿、料嘴子砸了好些,弯了腰拣了一样,盘里倒又落下两样。心里想拼着这条老命讹他一讹,看看那位老爷的相貌先就害怕,更非富三爷可比,只得含着眼泪,一步步的走下楼来。下了楼,才一路骂出戏园。看得那些相公个个大笑,都探出身子看他出了戏园,才住了笑。这边富三看了,也拍手称快。聘才更乐得了不得,但不知这个人是个什么阔人,少顷等蓉官来问他。只见那黑大汉已起身,带了四个相公,昂昂然大踏步的出去了。那些没有带去的相公,又分头各去找人。
  不一刻,蓉官又过来坐下。富三笑道:“空巴结他,也不带你去。磨了半天,一顿饭都磨不出来。”蓉官点着头道:“不错,我磨他。他叫我我也不去,这位老爷不是好相交的!”富三道:“这人是哪里人,姓什么?”蓉官道:“是广东人,我只听得人都称他奚大老爷,我也是才认识他,且他也到京未久。他就待春兰待得好,今日春兰身上穿那件玄狐腿子的,是奚大老爷身上脱下来,现叫毛毛匠改小的。”说罢,即凑着富三耳朵问了一句。富三道:“怎么,你今日又有空儿?”蓉官笑嘻嘻的,两手搭着富三的肩,把他揉了几揉。
  富三见聘才人品活动,又系梅氏世谊,便道:“魏大哥,今日这戏没有听头,咱们找个地方喝一盅去罢。”聘才见富三是个慷慨爽快的人,便有心要拉拢他,说道:“今日幸会,但先要说明,赏兄弟的脸作个东。”富三笑道:“使得。”就在靴革幼里拿出个靴页子来,取一张钱票交与他跟班,给看座儿的:“连这位老爷的戏钱也在里头。”聘才又再三谢了。于是带了蓉官,一同出来。
  他们是有车来的,聘才搭了蓉官的车,四儿也跨了车沿,跟兔坐了车尾。聘才在车里随口的说笑,哄得蓉官十分欢喜,又赞他的相貌,要算京城第一,说说笑笑,已到了一个馆子。一同进去,拣了雅座坐了。走堂的上来张罗,点了菜,蓉官斟了酒。只听得隔壁燕语莺声,甚为热闹。蓉官从板缝里望时,就是那个奚大老爷带了春兰,还有三个相公在那里。
  聘才问富三道:“老太爷的讳讳——此处指名字。旧时对帝王将相或尊长不敢直称其名,谓之避讳。,上下是哪两个字?”富三不解所问,倒是贵大爷明白,即对富三说道:“他问大叔官名是叫什么?”富三道:“你问我们老爷的名字么?我们老爷叫富安世。”聘才即站起身来,道:“怪不得了,三爷是个大贤人之后!你们老大人在我们南京地方已成了神!三年前,地方上百姓共捐了几千银子,造了一个名宦祠,供了老大人的牌位。还有一位是江宁府某大老爷,这老大人生前爱民是不用说了,到归天之后,还恋着南京百姓,遇着瘟疫、蝗虫、水旱等灾,常常的显圣,有求必应,灵验得很。只怕督抚就要奏请加封的,那些百姓感戴到一万分,愿老大人的世世子孙位极人臣,封侯拜相,这也是一定的理。今看三爷这般心地,那样品貌,将来也必要做到一品的!”几句话把富三恭维得十分快乐,倒回答不上来。
  贵大爷道:“这个话倒也可信。大叔在江宁年数本久,自知府升到藩司,也有十几年,自然恋着那地方上了。”富三道:“我们老爷在江宁十六年,自知府到藩司,没有出过省,真与南京人有缘。我是生在江宁府衙门里的,所以我会说几句南京话。”聘才又将贵大爷恭维一番。贵大爷道:“我这个功名是看得见的,要升官也难得个拣选,不是同知同知——官名,明清为知府、知州的佐官,分掌督粮、缉捕、海防、水利等,分驻指定地点。,就是通判通判——官名,明清设于各府,分掌粮运及农田水利等事务。,并无他途。”聘才道:“将来总不止于‘同’、‘通’的。”蓉官笑道:“你瞧我将来怎样?”聘才笑道:“你将来要到月宫里去,会成仙呢!”富三、贵大皆笑。蓉官罚了聘才一杯酒,道:“你此时倒会说话,为什么见了那个卖玉器的就说不出来?”聘才笑道:“今日幸遇见了三爷、大爷,不然我真被他缠不清了。”富三道:“这种人是怕硬欺软,你越与他说软话,他越不依的。你不见楼上那个人,将他轰出来,砸掉了许多东西,他何曾敢说一声?不过咱们不肯做这样霸道事,叫苦人吃亏。其实四百钱还是多给的,他那个料壶儿准不值一百钱!”聘才又赞了几声“仁厚待人,必有厚福”。
  蓉官道:“那奚老爷的爷们好不利害,将这老王推推搡搡的。我怕跌了他,把他那浪盘子的臭杂碎全砸了,不绝了他的命?倒幸亏没有砸掉多少,只砸了两个料嘴子,一个料烟壶。有一个爷们更恶,在他脖子那个灰包上一扠,那老王噎了一口气,两个白眼珠一翻,好不怕人!这个奚大老爷的性子也太暴,适或扠死了他,也要偿命的!”蓉官说到此,只听得隔壁雅座里闹起来,听得一人骂道:“鸡巴攘的,又装腔做作了!”蓉官低低的说道:“不好了,那位奚大老爷又翻了,不知骂谁。”便到板壁缝里去望他们。这边聘才与富三、贵大都静悄悄的听。
  听得一个相公说道:“你倒开口就骂人!好便宜的鸡巴,做起菜来,你口里还吃不尽呢!”听得那人又骂道:“我最恨那装腔做作的,一天一个样子!”又听得那相公说道:“就算我装腔做作了,你也不能打死了我!”又听得那人骂道:“我倒不打死你,我想攘死你!”听得“当啷”一声,砸了一个酒杯。那人又说道:“这声音响得小,要砸,砸大的!”听得那相公说道:“你爱听响的?”便又一声响,砸破了一个大碗。那人道:“你会砸,我不会砸?”也砸了一个。那相公道:“你爱砸,谁又拦你不砸!”便接连叮叮口当口当砸了好几个。那人怒极了,说道:“你真砸得好!”便索性把桌子一掀。这一响更响得有趣,那三个相公一个已唬跑了,两个死命的解劝,口中不住的“大老爷”、“干爹”、“干爸爸”的求他不要生气。那个砸碗的相公也跑到院子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掌柜的,走堂的一齐进来劝解,都不敢说一句话,尽赔着笑脸,大老爷长,大老爷短。那掌柜的又去安慰那相公,嘻嘻的笑说道:“春兰,做什么与大老爷这么怄气?你瞧,崭新的玄狐腿子,溅了油了,快拿烧酒来擦。”就有伙计们拿了烧酒,掌柜的替他抹干净了。一面把那位奚老爷请了出来,另到一间屋子坐了,拉了那相公上前,劝他赔个不是。那相公只管哭,不肯赔礼。那姓奚的见掌柜的如此张罗,也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倒吵闹了你们。这孩子一天强似一天,令人生气!”那掌柜的倒代这相公请安作揖的,在那里做花脸。那姓奚的气也平了,那相公也住了哭。
  掌柜的又将那三个相公也找了进来,吩咐伙计们照样办菜,拿上好的碗盏,与大老爷消气和事。掌柜的又说那走堂的道:“老三,你不会伺候!这砸碗的声音是最好听的,你应该拿顶细料的瓷碗出来,那就砸得又清又脆,也叫大老爷乐一乐。这半粗半细的瓷器,砸起来声音也带些笨浊!你瞧,大老爷当赏你五十吊,也只赏你四十吊了。”说得众伙计哈哈大笑,一面去扫地抹桌子。这一地的菜,已经有四条大狗进去吃得差不多了,大家抢吃,便在屋里乱咬起来,四条大狗打在一处。众伙计七手八脚,拿了棍子、扫把赶开了狗,然后收拾。
  你道这掌柜的为什么巴结这个姓奚的?他知道这个姓奚的是广东大富翁,又是阔少爷,现带了十几万银子进京,要捐个大官。已到了一月有余,差不多天天上他的馆子,已赚了他正千吊钱了。这一桌菜连碗开起账来,总要虚开五六倍,应五十吊,大约总开三百吊。那位姓奚的最喜喝这杯“快乐酒”,你再开多些,他也照数全给,断不肯短少。这是海南大纨衤夸,到京里来想闹点声名,做个冤桶的。此时只晓得他排行是十一,就称呼他为奚十一。那个砸碗的相公,就是蓉官说的春兰了。
  富三与聘才、贵大都在门口看了一会进来,蓉官吐了吐舌,说道:“好不怕人!这才算个标子!”富三笑道:“这种标也标得无趣。但不知为什么事闹起来?”蓉官道:“这位奚大老爷的下作脾气,是讲不出来的。”于是富三与聘才、贵大豁了一会拳,此时天气尚短,他们也要进城。贵大爷先抢会账,聘才又要作东,富三爷道:“都不要抢,这一点小东,让我富老三做了罢。明日就吃你,后日再吃他。”大家只得让富三爷会了账。
富三、贵大得了聘才一番恭维,心里着实喜欢。聘才又问了两个人的住处,说:“明日要来请安。”富三道:“我住在东城金牌楼路西,茶叶铺对门。”指着贵大爷道:“他就在茶叶铺间壁,门上都是户部封条。明日如果来,我们就在家里等你。”聘才说:“一定来的,咱们从此订交。只是我是个白身人,仰扳不上。”富三、贵大同说:“罚你!咱们哥们论什么?你不嫌我们粗鲁就是了。”富三赏了蓉官八吊钱,跟兔两吊钱。蓉官谢了赏,辞了贵大爷与聘才先走了。
  此时日已西沉,富、贵两人急急的赶城。聘才送了他们上车,同着四儿慢慢步行而归,到家时点了灯了。子玉、元茂都在书房夜课,聘才换了衣裳,趿着鞋,喝了几杯茶,坐了一会儿。少停,子玉、元茂出来,同到聘才房里。只见聘才解下腰间的褡包,一只手揣在怀里,剩着一只空袖子,悠悠荡荡的在房里走来走去转圈儿。见了子玉、元茂进来,使嘻嘻的笑。元茂道:“今日什么事,到此刻才回?”又凑到他脸上一看,道:“酒气熏熏,一定是叶茂林请你的。可曾见那些小孩子么?”聘才道:“我没有去找叶茂林,我倒听了联珠班的戏。那班里的相公足有五六十个,都是生得很好的。遇见一个相好,是从前南京藩台的少爷,与我们也有世谊,他请我吃饭,叫了个相公,也是上等的。”子玉道:“大哥,你前日说那琴官脾气不好,又爱哭,是怎样脾气?”聘才道:“那琴官的脾气是少有的,大约托生时,阎罗王把块水晶放在他心里,又硬又冷,绝没有一点怜悯人的心肠。这个人,与他讲‘情’字是不必提了!我因为他脑袋生得好,生了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奴才似的巴结他,非但不能引他笑一笑,倒几次惹得他哭起来。这个脾气!教人怎样说得出来?总而言之,他眼睛里没有瞧得起的人就是了。”
  子玉想道:“果然有这样脾气,这人就是上上人物,是十全的了。”便呆呆思想起来,便又转念道:“人海中庸耳俗目,都喜献媚逢迎,只怕这清高自爱的佳人必遭白眼。除非有几个正人君子,同心协力提拔他,使奸邪辈不得觊觎,然后可以成就他这铮铮有声、皎皎自洁,使若辈中出个奇人,倒也是古今少有的。”子玉想到此,这条心有些像柳花将落,随风脱去,摇曳到琴官身上了。忽见李元茂把风门一开,说道:“了不得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四回三名士雪窗分咏一少年粉壁题词第四回〖1〗三名士雪窗分咏一少年粉壁题词
  却说子玉正在体贴琴官心事,只听元茂开着风门说道:“了不得了!”倒把子玉等唬了一跳,问道:“为什么大惊小怪?”元茂道:“你看地下已铺了一层,这棉花大的朵子下起来,一夜就有一尺多了!”子玉同聘才到门口看时,果然飘飘洒洒下起雪来。子玉道:“这腊雪是最好的,今年一冬风燥,现在求雪,幸亏我们说着琴官,所以感召天和,祥霙霙(yīng)——指雪花。献瑞。”聘才道:“今晚若下得一宿,明日我们就可以赏雪了!”云儿已拿了斗篷风帽来,请子玉穿戴了进去。这一夜足足下了有五寸多雪,直到天明,一阵阵的朔风吹来,寒冷异常,雪才止了。真是琼妆世界,玉琢乾坤,一派好景!
  那李性全先生,清早起来冒了寒,头晕咳嗽,仍上床躺了,觉得心里烦闷,不令子玉等读书。性全自己精于药理,便叫书童去抓了几味发散药吃了,蒙头安睡。子玉命两个书童在书房外好好伺候,自己到了一个小三间书屋,名为“二十四琴斋”,这块匾额还是其祖文穆公手笔。子玉无聊,翻出谢惠连的《雪赋》阅看,至“皓鹤夺鲜,白鹇白鹇(xián)——鸟,产于南方,是有名的观赏鸟。失素”句,叹赏古人工于摹绘。忽见天又阴得沉了,又悠悠扬扬的起来。那房上树上的雪,被风刮得如梨花乱舞,即吩咐云儿,叫厨房多备几样菜,请魏、李两位少爷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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