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性的自我开战
作者:[美] 杰德•麦肯纳

导读
                             一本兼具麻辣灵性理论和实操灵修工具的好书

                                           身心灵作家 张德芬

    杰德•麦肯纳的第一本书《灵性开悟:不是你想的那样》出版之后,得到了很多热烈的回响。原以为这是一本比较冷门的书,因为它基本上是“反灵修”的,我担心 会引起灵修人士的抗拒,没想到,更多人是张开双臂欢迎它。我想,或许很多在灵修道路上的人是真的想看到实相、真相,而不是光想要拿“爱与光、和平与安宁、 慈悲与奉献”来掩盖一些令人不安的事实吧。
    而现在,杰德第三本书《灵性的自我开战》出版了。顾名思义,这就是一本会引起更多争议的书(原书名为“Spiritual Warfare”,直译的意思是“灵性战争”,而“灵性”与“战争”根本就是两个反义词嘛)。作者在书中的麻辣程度加重到令人捏把冷汗,他痛斥一些灵修界 的怪现象,我也在被骂的行列中,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真实与正确的成分居多。
    中文版之所以会先推出他“灵性开悟三部曲”的第三本,而把第二本放在后面才出,主要是因为第三本的口味比较重,真的非常好看,精彩万分。对我个人来说,它 像一枚震撼弹,完全动摇了我的灵性观点和世界。而且,他在书中详细说明了“祈祷”和“显化”的差别,指出心想事成的真正境界和到达的方法:“宇宙给的,就 是你想要的,那么你想要的,宇宙就会给你。”这正是大多数读者心所向往的!
    杰德这次在书中再次强调,灵性开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假我(我执)的彻底消融。但在灵性市场上,有太多宣称自己已“开悟”的大师。我同意杰德的说 法:“没有任何领悟、洞见或顿悟能在一瞬间将假我扫除殆尽,凡是自称瞬间觉醒的,其实正是最深陷于幻觉的人。”这些大师也许有很好的领悟——宇宙智慧的大 门在某个瞬间为他们开启——所以说得出舌粲莲花的法与道,但他们的我执还是非常强烈,强到他们自己的眼睛都被蒙蔽得看不见了。
杰德形容得很好:

    我的前债券经纪人有超过30次直接与神之心智结合的经验,但如今他只是个一般人,过着推销产品与往返于上下班路上的平凡生活。所以在我看来,假如这个状态无法恒久持续下去,那它应该什么狗屁都不是,只能算是游乐场里的一项设施罢了。

    他在本书中再次深刻描述我们每个人都深陷我执牢笼中的状态,更可怕的是,我们都是眼睛闭起来,自愿被囚的——被自己的无知和恐惧所奴役,无法逃脱。他说: “很少有人能了解何谓天堂与地狱,他们让自己在地狱里腐烂,却从不明白活在天堂是与生俱来的权利。世间没有任何自由比得上挣脱我执的束缚,然后与当下如是 (what is)和谐共存。”多么一针见血的说法啊!
    他也指出,由凝固的情绪能量所形成的硬壳,是阻碍我们获得自由的最主要原因,所以 我们必须敲掉这些硬壳,方法就是:“我们应该解除所学、放下、简化。我们以为自己的目标是要成为某个人物(become someone),但唯有当我们什么都不是(become no one)时,宇宙才会属于我们。”这个时候,就是他说的,我们会与宇宙同频共振,然后自然而然就能心想事成。
    接下来,他提到了“祈祷”(pray)和“显化”(manifestation)的不同:

    祈祷具有特定性。你想要某些事物,便开口要求,但显化并非针对特定目标,它不只是关于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是跟你所做的每一件 事、做事的方法、你是谁,以及你在世间如何做人处事有关。显化是关于如何塑造梦境状态,以及在自我与非我毫无缝隙的汇流处自在生活。它消除了做梦者与梦境 之间的界线。你不只显化出一辆车或一双新鞋子,也显化了自己,其余的一切会自然且轻松地随之展现。
    我们一直误以为心想事成就是用心去想、去发愿、去祈求,这是很大的谬误。心想事成的前提是,你要消融自我和无我之间的分隔,活在一个融合的状态,成为一个 人类成人(他在书中多次提到)。那么,当你想要某件事情发生时,就去采取行动,然后宇宙就会回应你。杰德说:“你展现了明确的意愿,不只透过言语或想法, 而是透过行动。当我们这么做时,宇宙很自然地就会比平常更柔软,开始重塑自己来顺应我们的需求,反之亦然。当自我与非我之间那个被感知到的分界开始消融, 这个情况便会发生。”
    他在书中也用了很大的篇幅帮助我们检视自己的人生到底是不是我们选择的,或我们想要的。他建议大家要去重整自己和父母的关系,为自己划清界限,而不是透过 别人来决定、选择,或是任由二手资料操控我们,把我们变成自动化模式下的机器:“是谁刻意选择被锁链绑住?是谁选择了婚姻、养儿育女与事业?是谁自愿在消 费社会债台高筑,浪费自己毕生劳动的成果,沦为各种有形物质与企业的奴隶?是谁选择把闲暇时光都用来处理杂务、做家事与看电视?谁决定吃进有毒食物,住在 充满中毒人们的有毒环境里?谁选择从出生到死亡都过着预先设定好的人生?谁选择进入这种悲惨、卑微又负面的梦境里?当然,这种单调沉闷、追逐物质的生活或 许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如果我们真的有选择的话。但我们没有。这就是所谓的无意识:在梦境中沉睡。我们一头栽进已经为我们准备好的人生,就像小孩子早上醒来 发现妈妈已经为他们准备好衣服。没有人真正自己做决定。我们不是藉由选择来过生活,而是按照既有的方式度日。我们扮演生来就要扮演的角色,并未去过属于自 己的人生,而是丢弃了它们。我们之所以丢弃,是因为不知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对更好的选择一无所知,是因为我们从未探问。我们从未质疑或有所怀疑,也从未挺 身抗议,从未画一条界线。我们从来不曾在年轻时对父母、灵性导师、老师或其他任何人,提出一个简单、诚实且直接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必须在其他所有问题提出 之前先被回答:‘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这样就足以让他们毙命。不需要动刀动枪,而是运用你的思想、诚实与率直就能办到。这就是你观看、你看见的方式,也 是你画一条界线的方式。”
    这一段读起来真是十分麻辣精彩,却也精准到位。我们从未质疑我们的生活方式是不是自己选择的、想要的?我们是否一直在迎合父母、家庭、社会、学校的价值观 和要求,却从未发现,这是我们自己的生活,我们有权利去选择、去决定?等到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候,我们已经深陷其中,想要抽身而出,可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 价,就像书中的丽莎一样。但是,知道自己被囚禁,就是迈向自由的第一步,永远不会太迟。
    像这样的精彩段落,书中比比皆是。不过,在杰德嬉笑怒骂的文字当中,还是有非常具有建设性的主张和脉络可循。我可以归纳出他觉得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我 思故我在。”这个“思”,不是胡思乱想的思,而且看起来跟很多灵修法门强调的“无念”抵触,但真的尝试去达到“无念”状态的人都会沮丧地承认,我们的脑袋 无法达到无念,最多只是顽空。无念的状态是当我们明白一切,再也没有问题时,脑袋自然而然会安静下来,没有东西可以琢磨了。所以,杰德所谓的“思”,是他 非常强调的独立思考,认真地张开眼睛去看,而不是听信专家、权威的话。他在第一本书中提到“灵性自体解析”,这是思考的工具,是可以解构一切谎言的工具, “灵性开悟三部曲”的第二本书里有一个详细的范例,介绍这个方法的整个过程。
    此外,他在本书中还提到一个重要的修炼方法:纪念死神,也就是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终究会死的事实。他说:“让自己接近死亡。每一小时、每一天,你都要让自己 沉浸在对死亡有所觉知的心态中,察觉时间的飞逝、时钟的运行,察觉每过一天就消失了一天,你的每次呼吸都代表又少了一口气。要以星期或月,而不是以年为单 位来计算生命,清楚地记录生命的流逝。每天早晨花一点时间沉思何谓拥有崭新的一天,将‘直到死亡降临,我们才如梦初醒’刻在浴室镜子上。对死亡的沉思、对 自己必死这个事实的沉思,是真实且强而有力的静心。察觉死亡就是真正的坐禅,是普世的灵修方法,是每个人唯一需要且应该好好修炼的功课。所以,是的,你们 应该尽最大努力把这种充满生命的觉知带入自己的生活中。当你看着钟表,坐下来享用食物,或者进入浴室时,都要养成思索死亡的习惯。每天花点时间单独散步, 好好地思考可以活着、走路、看见、听见及呼吸的意义何在。这不是某种练习,不是某种你试图让自己相信的肯定信念,而是很真实的东西,是你所有思想与行为的 核心。如果你知道自己明天会死,你今天会做些什么?然后,你干吗还不去做?”
    有些人或许会觉得杰德的书过于黑暗、消极,但我个人不这么认为。他在光明的彼岸(因为他的眼睛打开了),看我们这些在黑暗中的人(因为我们的眼睛是闭着 的),说出来的东西当然不会好听。但仔细探究,他的说法跟其他许多古老教派与典籍的教导其实并没有差别,只是他比较赤裸裸、血淋淋——因为没有经过包装, 而且他没有在前面吊了一根胡萝卜诱惑我们,也没有承诺后面会给我们糖果吃。他说:“‘我们的共识现实其实是梦境状态’这份理解是无法被摧毁的。人生不过是 一场梦,所谓的现实其实缺乏根基。由于你的眼睛闭着,所以会觉得不满意,但睁开眼睛的我却发现它是令人喜悦的、神奇的、荒谬的、互动性高、充满挑战、神 秘、顽皮且短暂。你想要答案,但其中没有答案,只有信仰,而你若想觉醒,无论是在梦境状态之内或跳脱其外,信仰都不会是你的朋友,它们只会阻拦你。要求答 案与解释是自我用来拖延的诡计,你可以停止这些我执的要求,融入这个你所归属之处,信任、臣服、放下。虽然你听不见,但有个时钟一直不停地滴答响,而你并 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光。仔细倾听那个滴答声,游戏已经开始了,无论你是否参与其中。”
    最后,他还提出一个灵修界很熟悉的练习法门:见证(witness),就是自我观察的意思。
    “说到底,唯一的灵修练习就是观察:看清楚事物的真相。这就是灵性自体解析,一个帮助我们看清楚的工具,让我们的脑袋发挥到极致。在见证过程中,你要稍微 保持距离,这样你就不只是在过生活,同时也能观察它。这不是像写日记那样的反思,而是在发生的当下进行,在每个瞬间。就像此刻,我坐在这儿跟你说话,但我 也处于公正观察者的见证模式。我不完全是戏里的角色,也是台下的观众。我很清楚自己正在台上表演,而我有点疏离地旁观着自己的演出。”
    用演员的心态而不是角色的心态冷眼旁观自己的生活,倒是一个挺好的自我观察方法,而且杰德还建议,要去解构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退后一步观察它,从高处观察 自己所处的环境和时空,彻底看出人生的虚幻:“你可以像这样不断向下挖掘你一层一层的信仰,揭开幻相的层层面纱。正如我说的,这一切的关键其实只在于观 察:透过不去看不存在的,来看见存在的。”
    最近读到一段话,和杰德的观点不谋而合:“真的不忍心告诉你,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梦。你一辈子执着的子女,只是你的一个缘;你一辈子放不下的家庭,只是你生 命里的一个驿站;你所追逐的感情和名利只是一个自我意识的幻影。梦醒时分空空如也,满世界都是你,而整个世界又都是空的。”所以,刚读完杰德的书时,我十 分沮丧。既然这个世界是虚幻的,我们所追逐的东西,甚至我们自己都终将化为空无,那一切有何意义?
    但我很快体悟到,没有人走进迪斯尼乐园时会问:“我来这里做什么?这一切有何意义?”我们来到了这个地球,这就是意义。我们在这里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能 力,创造自己想要创造的一切。虽然我们生下来就受到许多人生模式的限制,让我们和自己的真实本性失去连结,不知道自己多么有能力,但这就是此游戏的精华所 在。我们要找到“身为演员而不是角色”的那种感觉,然后就可以恣意挥洒自己想演出的角色。同时我们很清楚,在这一生中,我们所创造的所有事物都像沙滩上的 城堡一样,当“死亡”这个大浪来袭时,一切都会被摧毁。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就可以不那么执着地看待自己的人生——它只是个游戏而已。
至于,你如果要玩“开悟”这个项目,当然没有人会反对,只是要看清楚,你的开悟版本是否只是玛雅(幻相女神)乐园中的一个游乐项目,或者你真的离开了游乐场,超脱于人间游戏之外?关于这件事,没有好坏对错,只有明白与否。

1. 开悟史上的伟大时刻

    有多少灵性书籍是以警匪追逐场面揭开序幕的?在什么地方会出现某个正在写书的开悟的家伙被一堆警察追着跑的场景?
我看到越来越多的警车加入这场追逐战,并在心里斟酌着这些问题。几辆巡逻车正缓缓行经我背后漆黑的住宅区街道,探照灯不断扫向四周的屋舍与小庭院。
    这儿是处于淡季的新英格兰某度假社区,共有两家度假酒店,里面游艇码头、餐厅、酒吧、游泳池、高尔夫球场等一应俱全。方圆30公里内还有几个滑雪场,但未 能吸引大批冬季游客。反正现在已近四月,气候渐渐暖和,滑雪场全歇业了。这个小镇酒吧林立,让当地警察很头痛,因为经常要处理酗酒闹事与酒驾肇事等意外。
    这出好戏约一小时前就开演了,而我目前的位置够近,能约略听见警察们在舞台上的谈话。我可以听到他们对着无线电对讲机说话,但听不见被静电干扰的回答。周 遭的气氛弥漫着空洞的紧迫感,让许多警察摸不着头绪。在这种小地方,任何紧急事故都是一次令人新奇的经验。我怀疑当地警察平日值勤时根本没有机会掏枪。基 本上,他们是这个度假区的保全人员,保护着酒店、数百间度假屋,以及环湖山丘上的那些豪宅。
    他们在我身上绝对搜不出东西,我没戴手表、皮夹,也没有钱。因为只是随兴出门散步,所以我的口袋里没有什么东西,而且出门时我并未给自己租的那栋房屋上锁,因此也没带钥匙。
    我喜欢在淡季找个度假村租屋而居,这样能以最划算的价格租到条件最优越的房子,且那时游人稀少。此时不会有水上摩托车或船类活动,正好我对这类休闲娱乐都 兴趣缺缺。我一向是夏天住滑雪圣地,冬季待在水边的度假村,而现在我正奉行此原则:过去三个月来,我都住在一栋旺季时必须付淡季八倍的价钱才有得住的豪宅 里。住处附近人车稀少,没有太多孩童或狗的喧嚣,让我得以享有宁静与隐私。在这个寂静的小镇,我只要愉快地走几步路,就能到达几家很棒的餐厅,它们在淡季 仍继续营业,却完全不拥挤。若我需要任何这个小镇没有的东西,开车一小时内便能抵达一个中型的大学城。我的租约再过两天就到期,到时候,我只要把东西塞进 背包与旅行用的外衣口袋里,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清洁工每周会来打扫两次,我根本不必担心收拾的问题。
    所以,一切都很令人满意,没什么好抱怨的。接下来我会往哪里去就随兴了。我身上带着护照,也接到了一个蛮有趣的邀约,希望我去墨西哥的某处,不过这大千世界任我遨游,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停靠几个月。目前,我还没决定要去哪儿。
    这会儿,我坐在黑暗中,在小镇山丘顶端纪念公园附近倚靠着某棵树,望着警察们在底下焦躁地东奔西跑。他们在这整件事情源起的停车场内翻着地图,想弄清今晚这场追逐战的对象与原因,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这是周四的夜晚——其实已经是周五凌晨一点左右了——我跟往常一样,晚上会外出散散步。我晃到码头边,沿着蜿蜒的沙滩前进,接着越过一道篱笆到小镇游荡, 在荒凉的街道上浏览商店橱窗,然后沿着上坡路进入住宅区。我尽量避开住家房屋,以免惊动狗儿让它们开始吠叫,或触动感应照明灯。之后,我就顺着下坡路回到 沿湖小径,走回自己的租屋处。这附近有一间颇受欢迎的酒吧,接着是一段登船处与船屋集中的湖畔小径,然后是停车场与一小块空地。经过那片空地时,我看到几 个年轻人站在连接停车场与湖畔小径的过街桥上。他们正在吸大麻,见我走近,立刻紧张起来。我对着他们挥手微笑,说道:“我只是路过而已,各位。”这话让他 们松懈下来。但接着,他们的表情又变得紧绷。我转身一看,马上明白原因何在:四五十米外正有两辆警车往这里开来。
    “惨了!”其中一个神情恍惚的家伙惊呼,“快丢掉!”
    此时,那两个警察已经下车,朝我们快步接近,手电筒的强光顿时乱窜。我此刻也灵光一闪(“灵光一闪”是开悟者的正字标记),像个受惊的小女生般跟着尖叫闪人。
    这完全是意外状况,但这么做似乎还蛮好玩的。我真以为他们在50步内就会逮到我,然后这场游戏便结束了。我猜测自己还能享受30秒的自由滋味,接着就会被 某个气喘吁吁且一脸不快的警察压倒在地了。不过,我只是出来散个步,没任何前科,口袋里或血液里也没有任何毒品,所以,他们只会说我是个无聊的混混,然后 就放我走人——如果当时我的脑袋还在思考的话,想的大概就是这些了。然而,事情后来的发展并不是这样,没人追捕我,至少目前还没有。
    我小步跑着爬上水泥阶梯,进入纪念公园。没人在后面追捕,令我有些小失望,于是我转身察看下方敌情。此时,第三辆警车刚好到场。他们已经逮到那些吸大麻的 小鬼,正精神抖擞地讯问,手还指着我刚刚爬过的那些阶梯,以及我所在的区域。或许,他们对我还没死心也说不定。当两名警察往回越过过街桥,朝阶梯方向走过 来,并拿手电筒不断探照时,我当下判断答案是肯定的。我该闪人了。
    我走到大马路上,开始慢跑回自己的住处。然后,我决定耍点小聪明,在其中找点乐子。我很好奇他们到底有多认真想找到我。我沿着树篱到了一条隐蔽的车道,那 里停放着一辆货车,我借助车子保险杆与一堵石墙,爬上一间车库的屋顶平台。穿过平台后,我翻越大概1.2米高的铁丝网篱笆,爬上另一户的侧边露台。此区的 房屋都是在湖边坡地上一层一层往上盖的,两排房子旁边是一条狭窄的街道,接着又是两排房子,如此反复下去。他们的车库与船屋的屋顶都很低平,树木也颇稀 疏,以免遮蔽湖景。建筑物与篱笆一律漆成白色,而那天晚上的月光很皎洁。
    爬过一条街与三栋房子后,我停下来观察动静。此时,我以为警察紧跟在我后面,这样的乐趣就要结束了,因为我完全无法解释自己这种幼稚的行为。他们可能会威 胁说要抓我去做心理测评之类的,可能会严厉警告我一番,然后大家便各自回去过自己的日子。不过,我看到警察还在下方,拿着手电筒搜索湖边的灌木丛与船屋。 他们离目标还远着呢。
    游戏结束了吧,我心想,此时不免觉得有一点失望。我没料到自己真能逃掉,一时还不确定该如何享受我的自由。我可以在三分钟内步行回到住处,但我却决定掉 头,前往地势较高的某处街道,以便清楚鸟瞰下方所有的动态。当我转过一处通往位置极佳的制高点的转角时,突然间,强烈的车头灯光线射向我的眼睛,然后有人 透过扩音器对我叫嚣着我听不懂的命令,大概是喝令我别乱动之类的。
    所以,我拔腿就跑。我能说什么呢?那强光真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整出戏已落幕,而且坦白说,我最近觉得有点无聊。我使出我唯一的超能力——重力——往下冲 到一条车道,穿过院子,翻越挡土墙,沿着篱笆跑,穿越一栋房子的露天平台与一条街。然后,我耍了点小聪明,先沿着街道跑,再往回跑上山坡,穿越另一条街, 走过了好几家的篱笆,再沿着某一条车道走,绕过一栋房子,穿越一道矮篱笆,再穿过一个荒废的花园,又过了一条街,最后靠在人家院子里的轮胎秋千上,像小狗 般气喘吁吁了好一阵子。
    技术上来说,我不算犯什么错,因为我没听到警察喝令我别动。那辆车头灯射出强烈光线的车子好像已发出命令,但吓人的强光遮蔽了我的视线,所以我不知道那是 警车。我很怀疑在这个湖畔度假区,这套烂说辞能让我全身而退,但一想到在这整场戏里,我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被警察冤枉,甚至被压制在地上、被无情地追猎, 我就觉得很乐。
先说一下,这件事最后是有意义的。
    我可以听见下面的动静,有人声、车声,以及无线电对讲机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杂音,但我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状况。我很惊讶居然有一辆车停在这里守株待兔,准 备逮捕我。我以为这场逃亡闹剧已经告一段落,他们却布下天罗地网搜捕我。我很好奇到底有多少警察参与,我觉得这个小镇的警车数量可能不及半打,周四夜晚大 概只会派两三辆出来巡逻。我是刚巧碰上被派出来追捕神秘逃亡者的唯一一辆警车,还是有更多辆在追我?我的住处近在咫尺,只需穿过几条街,越过几户人家的院 子,五分钟之内我就能回到家轻松泡澡。但是,让故事就此无疾而终,似乎不太对劲。
    我藏身的庭院内有座很不赖的树屋,可以玩玩忍者游戏。我测试了一下木梯的坚固程度,爬上最低的那层平台,将自己藏好。我听到轮胎压过碎石的嘎吱声,只见一 辆巡逻车熄掉车灯,慢慢地、悄悄地滑行,开着窗,观察、倾听着。我想到声东击西的老招数,但连我自己都不会被骗,我怀疑他们可能也不会中计。反正他们又没 使用探照灯,只是悄悄前行,倾听动静。
    因为常在附近散步,我对这一带所有的街道早就熟门熟路了,我很清楚哪几栋房屋装了感应照明灯,以及哪几栋视野最好。我距离一栋视野绝佳的大房子仅数百米, 从那儿的主露天平台可以将邻近区域、湖景与小镇全貌一览无遗。我从树上一跃而下,在街上慢跑了一小段路,再沿着可以通往附近每一条街的主要街道走,最终抵 达了那栋视野很棒的房子。我从靠近车道的后门爬上旋转梯,直上露天平台,蹲伏在围栏后面,下面的情况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可以看见一辆警车沿着街道悄悄滑行,另一辆则停在岔口附近,挡住了我的逃亡路线。透过树丛,我还看见警察最初停下来的那个停车场附近有些微光线与金属反 光,但没啥特别的。就在此刻,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虽然可能有点迟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一面放松地躺在一张不需要垫子就已经舒服无比的柚木 懒人椅上,一面思索着自己的处境有多蠢。我笑了出来,仰望着夜空众星,让一股深沉的满足感贯穿全身。我想,这就是我的生活。我谈论、书写跟灵性开悟有关的 东西,我四处周游,住在有趣的地方,我跟警察玩躲猫猫,闯进人家的露天平台凝望繁星。这就是我的生活,既无厘头又充满喜悦,真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我在那儿躺了15分钟,可能还打了个盹,觉得心满意足又开心。今晚实在太有趣了,可为这一切画上完美的句点,因为我即将离开此地。我决定走回住处,洗个 澡,然后上床睡觉,便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感受着那股愉悦的寒意,想赶快回家让身体暖起来。但是,一个探照灯突然照向我,稍微闪了一下,然后锁定了我。
    “真是傻,”我平静的心想着,“难道他们不知道游戏结束了吗?我现在只想回家。一切都结束了。我玩得很愉快,谢谢各位。”
    他们显然并不知情,以为我们还在玩,而且觉得一点都不好玩。事实上,他们还蛮严肃的,怒吼着命令我,丢出一堆威胁性的言语。我内心美妙和谐的状态顿时大受干扰,追逐战重新上演。
    我顺着露天平台走到房屋侧边,穿越一小块院子,翻越一道挡土墙,然后踏上地势最高的大街。到了街上,我停下脚步,倾听是否有警车。从警车车头面对的方向来 看,他们得掉头,或是得绕点路回转才能抵达我现在的位置。无论如何,他们迟早都会来到这里。因此,我转身沿着屋侧往回走,穿过露天平台,顺着旋转梯而下, 这样一来,我整个人就完全曝光了。我穿的是浅色外套,在月光下会反光,所以我干脆脱掉,藏进路边的灌木篱笆下,明天再回来找——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我现在能听见无线电对讲机的对话,也可以看到、听到更多车子接近了这个区域。我发现有些无线电对话是来自四处走动的巡逻警察。我穿透夜晚的黑暗专注凝望,分辨出手电筒的光束已非常接近我。
    于是,我沿着马路小步跑,尽量贴着车道与灌木篱笆的边缘。逃跑这档事并没有那么好玩,而且完全不明智,所以我停下来思索自己有哪些选择。回家的路现在被切 断了,所以泡澡和倒头大睡的计划是不可能实现了。我可以索性不玩,坐下来静候他们大驾光临,希望天亮前能爬进我温暖的床铺。我杵在那儿仔细琢磨各种选项, 等待正确答案自动现身。而当某个警察从大约20米远的转弯处走过来时,正确的选择出现了。
    他没瞧见我,所以我蹑手蹑脚地进入一条车道,悄悄爬上平顶车库侧边的阶梯,然后踏上铺着柏油与砾石的车库屋顶。屋顶四周有一道30厘米高的矮墙,因此我可 以蹲低点儿来观察下面的动静。我瞧见那个警察拿着手电筒左探右照,车道、灌木丛下方、树上,无一遗漏。从对讲机传出来的内容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听见 “郡”这个字,让我有些担心。我想到,他们现在正要求当地警察加入这项搜捕行动,并召集郡警支援。我觉得有些过火了,但根本没人问我的意见。
    我挺喜欢这个小栖身处的,但明显我是腹背受敌,所以此地不宜久留。等那个警察走过去后,我从车库屋顶爬下来,跟在他后面。这似乎是个好主意,可惜我没注意 到他猛然停步,结果离他太近,紧急煞车,双脚摩擦地上的碎石而发出噪音。他的手电筒转向我,口中厉声发出命令,我再次拔腿就跑。
    我匆忙穿过一道矮树篱,贴着一栋房子的侧面以及一堵以铁道枕木为材料的挡土墙,想要就此溜走。警察的手电筒光线从大约十米外射来,照到我身上,我迅速蹲低 身子,躲进隔壁那条街,然后从一个平底雪橇滑行道的顶端附近出来。那是一条六十米长的木制滑道,可以从上面滑到湖上(当湖面结冰时),旁边有楼梯可以爬上 来。我正愁不知该选哪一条路时,瞥见附近一辆车子的保险杆上有张贴纸,上面写着:“耶稣会怎么做?”我突然灵机一动,答案就此闪现:耶稣会抓起一个垃圾桶 盖,把它当做平底雪橇,一路往下滑到湖边,然后获得自由。当然啦,耶稣的医疗保险可能比我的好多了。
    我没那么做。我小跑着回到丘顶的公园静观事态发展,然后再决定该怎么办。我安全抵达了那里,躲在树下俯瞰下方动静,稍稍喘了口气。
    或许各位认为,一个开悟的大师理所当然是“平静”与“沉着”的纯正典范,应该具备极致的宁静与低调的优雅,能发散出爱与慈悲的光芒,浑身弥漫着平静与沉着 的氛围,是个不受日常琐事与烦恼所困的超凡入圣之辈——当我倚着树干,思索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多荒谬时,我也在想这些。
    “嗯,”我喃喃自语,“这样似乎不太像'开悟'的。”
    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什么也不做,目前的情况正是如此。我就坐在那儿看着,并未把自己特别隐藏起来,或者继续玩游戏。
    这整场冒险大约在一小时前开始。有四辆警车停在下方的停车场,其他的则来来去去。现在连郡警也插了一脚,我还偷听到他们在讨论要请求州警支援,不过在没有搞清楚追捕对象与原因的情况下,他们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得更大。
    我觉得很好奇,也有些难过,因为警察们似乎玩得不太开心。我知道自己对人完全不了解,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大动肝火。这是个美好的夜晚,繁星点点,明月 当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些许寒意。他们出来执行警察会做的事:带着手电筒和枪在漆黑的街道上搜索,寻找某个神秘的犯罪者,连地图和麦克风都用上 了,他们不断在规划搜索模式。这是一场活生生的猎人游戏,有别于他们惯常处理的酒吧闹事或酒驾之类的小儿科犯罪。我看不出这整件事有何不好,但正如我说 的,我真的很不了解人类。总之,他们看来似乎很不爽。
    经过几分钟的观察与思索后,我明白自己玩够了,于是悄悄问宇宙我该怎么办。宇宙的回答来得明确又快速。我听到郡警的高阶警官决定派警犬上场,他的一名手下 立刻用无线电召唤。我的答案已经出现。我无意让这件事演变到那种程度,于是我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走下山丘去自我介绍。
    “嗨,各位,”我打断他们围在地图旁边的秘密讨论,说道,“我想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家伙。”
    突然间,所有枪支都对准我。很多把枪。
    他们命令我把双手放在离我最近的那辆警车的引擎盖上,一名从肩章看来是个巡逻警察的中年胖警官出现在我右方,在30厘米外用枪对准我的头,带着颤音很认真地说:“别轻举妄动,混账东西!如果你敢乱动一下,我就把你这颗混账脑袋轰掉!”
    这样的邀约可不是每天都有啊。
    最好玩的部分是:我没有动。这是整出闹剧里我觉得最有趣,也最值得一提的地方。想要乱动的冲动当然是有,而想笑的冲动也真的让我笑了出来,但我还是极力让 身体保持不动。我不是在笑警察,笑这场闹剧,或是笑其中的荒谬。我之所以笑是因为,这里显然就是出口,虽然很出人意料。只要我转头大叫一声:“呵!”一个 非常有趣且毫无痛苦的结局会立即出现,没有大费周章的过程,比打开一个开关还轻松。
    这就是今晚这一切的意义吗?时间到了吗?我瞧见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配合,看到自己有一股冲动,想要接受警察的慷慨邀约。这股冲动从我内心深处往上涌,快要 浮到表面了,我的笑就是它显现的第一个迹象。然而,怪异又令人费解的是,某种调节机制中止了我猛然转头的欲望——虽然它已经在我的肩膀上蓄势待发了。我没 有转头,只是说道:“没问题。”
有多少灵性书籍是这样开场的?

2.永恒的时间与无线的空间

    那天下半夜与凌晨的事态发展有点虎头蛇尾,但也不算不愉快。没有人对我心怀恶意,也没人把我当成一个鲁莽的蠢蛋。那个巡逻警察很不爽,主要是因为他得扰人 清梦,半夜把检察官叫起来,好商量出一个罪名来起诉我。棘手的是,我并未干下任何违法勾当,这真令众人跌破眼镜。但这不是重点,反正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替我 掰个罪名才能结案,放我离开。我看得出来,为了想出个罪名,他们可真是伤透脑筋。所以我向他们保证,我很快就要离开此地,无法回来出庭应讯。这番说辞似乎 让他们稍微松了一口气。
    最后,我还是在警局待了四小时,让他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整个过程非常不正式——我没被戴上手铐,他们只是随便搜个身、敷衍地问几句话,没让我按指纹,也没留下档案照。由于我身上没带皮夹,无法验明正身,他们对此也不是很高兴。
    “干脆载我回家拿皮夹好了,”我建议道,“反正你们大概会给我开罚单吧,那我就需要信用卡了。”
    “我们这儿不收信用卡啦!”那名巡逻警察抱怨道。
    “那你还得带我到湖景区的提款机。”我说。为了确保他们不会因为本人如此大方而占我便宜,罚我太多钱,我补上一句:“但我每天的提款额度只有一百块,罚款如果超过这个数目,我只好选择乖乖吃牢饭,当你们的座上宾。”
    这个小诡计奏效了,罚款刚好一百元整。不用想都知道。
    “你们难道没有那种适用于各种琐碎犯罪的通用罪名吗?”我问,“就像是扰乱治安、妨碍公务或行为脱序之类的?”
但这些话只招来更多白眼。无论他们最后给我安什么罪,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只是形式罢了。他们非得送我一个罪名,我也必然要付出代价,一切完全按照剧本演出,他们当晚就会放人,然后整件事圆满落幕,没有什么出庭、律师、审查案情之类的啰唆枝节。
    这些我都可以接受。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了。
    有个叫“本”的年轻壮汉警察奉命先载我回家,接着载我去提款机领钱,再回局里。我钻进前座,他没给我戴手铐什么的。我进屋拿皮夹时,他就乖乖地在车里等 候。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高中时期应该是学校美式足球队的后卫之类的。他非常想要重播今晚这场警匪追逐战的所有细节。
    “在雪橇那里,我本来差点就逮到你了。”他骄傲地说。他指的是那条平底雪橇滑行道。
    “喔,原来那个人是你啊?对呀,真的很接近。当时你到底在喊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是喔?”他亲切地笑了出来。“我刚开始是喊‘别动!’,但感觉太像电视上演的东西了,于是中途改口喊‘停住!’,但又没说完整。我猜我后来喊的是‘别——住!’”
    “对呀,”我附和道,“听起来很像‘别——住!’”
    “你是在哪里摆脱我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就在你背后。”
    此刻就是善意的谎言登场的时候了。警局里的每个人都曾经像这样大肆吹嘘自己追坏蛋时的丰功伟业,在这样的小镇上,今晚这场警匪追逐够他们讲个好几年了:想 当年大伙搏命演出,掏出真枪实弹逮人,连郡警都参与了,还差点出动警犬和直升机,准备大干一场。虽然最后发现追捕的对象不是什么罪犯,但卖力追捕的时候谁 都不知道,确实可能是如假包换的亡命之徒啊。
“你的确在我背后。”我告诉他。事实上,当时我躲在灌木篱笆后面看着他经过,然后才从他来的路往回走。“我本来以为你就要抓到我了,但我使尽吃奶的力气往前跑,然后去躲在一个树屋里,直到风声平息。”
    这番话大大取悦了他。这下子,他可以向人吹嘘啦。
    “那名巡逻警察拿枪指着你的头,还威胁说如果你敢乱动就开枪?”丽莎把刚读完的文稿放下,问道。那件事已经发生一个多月了,我们此刻正坐在墨西哥一栋别墅泳池边的书桌旁——我和她都住在这栋别墅里。
    “对啊,怎么样?”我将视线从计算机转向外面的湖光山色,顺便揉揉眼睛。“这很奇怪吗?”
    “我不知道,”她说,“听起来是有点夸张。”
    “当时那个警察还得把手伸向侧腰,挪一挪他的肥肚腩,才顺利地用另一只手掏出枪来。其实没那么夸张。”
    “那个时候你会害怕吗?”
    “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嗯,或许是怕脑袋挨子弹?”
    我耸耸肩。
    “这大概是我最不害怕的事了。”
    “天哪,你真是个怪人。”
    我又耸耸肩。
    我在新英格兰的度假小镇安静生活的几个月间,有个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成形:我或许得着手进行第三本书了,因为有些重要的东西我还没说,其他已经说出来的也没 有经过充分地探索。当我完成第一本书《灵性开悟:不是你想的那样》之后,觉得自己终于一吐为快,心头的千斤重担被卸下来,真是痛快极了。可惜那种痛快的感 觉维持不了多久。后来,第二本书①开始让人知道它的存在,所以我们就让它面世了。我又享受到一吐为快的喜悦,认为一切言尽于此,没有必要再写些什么了—— 意思就是,无论是教学、信件往来、写作,以及与灵性相关的所有事情,我实际上都已经做完了。然后,在警匪追逐闹剧发生之前的几个月里,那种感觉又卷土重来 了。我并未刻意培养那种感觉,但经历过最早的那些骚动之后,我明白它会一直顽强地存在着,迟早我得动笔写第三本书。我没有做任何事情去推动它,只是让它在 脑袋里自生自灭。
    我之所以反对写第三本书,是因为我其实已经脱离教学模式和灵性心态,而且乐不思蜀。我不再与任何人讨论这些主题,它们也不再活跃于我的思绪之中。既然这些 主题已经脱离我、脱离我周遭,而且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我将再度进入人类的灵性世界,那第三本书到底要从哪里冒出来?
    更何况,我现在跟开悟之前的人类经验已经没有太多连结了,所以,我很怀疑第三本书如何产生。两者之间的鸿沟太过巨大,我已经忘记彼岸的生活是什么模样了。 我现在的生命经验跟大多数人所谓的“现实”距离非常遥远,两者几无重叠之处。我现在看待人类的方式,犹如人类看待黑猩猩一般,有着同样的因演化阶段不同而 存在的距离感。如今,我对开悟前状态的种种记忆,就像我对小学二年级生活的记忆般邈远又陌生。我在前两本书中都提过我这种梦境人格慢慢被侵蚀的情况。我一 直努力让自己与开悟前的状态保持连结,但第二本书完成之后,我放下了,现在它已是过眼云烟。
    至于想要第三本书面世的理由之一则是:它能提供一个让我在其中运作的架构,一个让我可以做点事,而且有理由这么做的“背景”。当然,所有的背景都是梦幻泡 影,但我有什么好在乎的?我喜欢活着的感觉,如果还有游戏可玩,那就更有趣了。为某些特定读者写书,就是这样的游戏。
    所以,我跟宇宙订下协议,对宇宙说,如果你希望这本书出现,就让它直接呈现在我面前,然后我会把它写出来。我不会追着灵感跑,也不会挖空心思去想要写些什 么,因为那样很矫揉造作又很自我。我不可能那么做,况且那样也根本行不通。我知道自己之前从未被如此要求过,但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有一个很清楚的共识:如 果你想要第三本书,我愿意贡献一己之力,但必须由你主导且由你编写。让它从天而降吧。
    这样跟宇宙打交道,对我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们彼此相知甚深,我知道怎么开口,也知道该如何理解自己所获得的讯息。模式、迹象、对错之间的精微差异、能量的 流动与阻塞,宇宙就是这样运作的。我说得好像宇宙和我是两个分离的实体,事实上,我说的是我们中间那层人为的区隔并不存在。这正是本书将要仔细检视的主题 之一,也是大家都渴望知道、渴望深入挖掘的东西:毫不费力的运作、直观以及显化出丰盛的状态、健康、财富、快乐。当你了解宇宙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并重新与 之融合,学习与它和谐一致地运作,那么,即使是《哈利波特》里的阿不思•邓不利多和《星际大战》中的欧比王跟你比起来,都会相形见绌——你以前还觉得他们 拥有的力量很酷哩。
    有许多书都在探讨如何在“人类孩童”(Human Child)的分离状态中显化自己的愿望,例如运用祷告、许愿技巧、肯定信念或吸引力法则,来获得更好的房子、跑得更快的车子、更完美的伴侣等。然而,本 书讨论的重点是要让我们的生命转变到“人类成人”(Human Adult)的融合状态,并在这样的状态中成长。如此一来,祷告、许愿技巧、肯定句和吸引力法则等方法就显得很多余了。就像考试的时候,当你知道答案是什 么,作弊就没有必要了。
    一旦就第三本书的事跟宇宙达成初步协议之后,其他事情就会开始排队等待出现,整个计划的轮廓也会逐渐变得清晰。首先,我觉得写第三本书的确有其必要,因为还有更多重要的东西要说(或许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无法一吐为快,我们就会觉得整个计划都没有完成。
    另外,这本书其实已经从天而降了。我只花了几分钟思索,书的主题就呼之欲出。而大约在同时,我意识到一个装满电子邮件的档案匣的存在,来信者是一位退休的 大学教授——后来我发现,他有一颗勇敢的心与一座非常专业的私人图书馆。那位教授住在墨西哥,每封信都邀我去作客,希望我能分享他对事物的观点和他的藏 书。在最近的来信中,他提到他的女儿和她触礁的婚姻。那位教授叫弗兰克,女儿的名字是丽莎。弗兰克最近刚失去妻子,丽莎最近则迷失了自我。她也是促成我写 第三本书的原因之一,她认为我是个怪人。
    “所有关于宇宙的描述,”丽莎刚读完前面几页的初稿,“听起来有点……我也说不上来,我没看到你说的什么完美秩序,我只看见到处都是偶然,都是混乱,万物实在没有什么真正的秩序可言。”
    真是奇怪,对我而言如此简单又明显的事,别人为何会觉得这么陌生且无法理解?
    “当你沉睡在我们称之为‘现实’的梦境里时,”我说,“表面看来到处都是混乱与偶然,仿佛随时都可能发生任何事。当你从梦境中醒来,睁开双眼直接观看,而 不是从闭起来的眼睛后面去想象,你就会明白宇宙真正的运作法则:有某种完美无瑕的智慧在掌管这个梦境中的所有细节,从最微小到最巨大的,其中隐含着秩序、 和谐、智慧,不会有任何例外或错误。”
她抛给我那种律师才有的锐利眼神。
    “所以你比大多数人更能与这个完美的宇宙和谐共振?”
    “我和宇宙之间并没有被幻相之幕隔开,大多数人却是如此。”
    当我跟丽莎及其他两名助手坐在露天工作区时,我一如往常地对人们的怪异与不真实感到惊讶。此刻的我仿佛正在做梦,在梦中创造了这些平面的、没有深度的人 物,但奇怪的是,我梦出来的这些人实在不怎么高明。他们就像有血有肉但安装了过时软件的机器人,显然无法适应全然开展于眼前的轨道,并会随之演化与发展。 他们拥有各式各样的知识,也具备缜密思考的能力,而且他们有办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应付生命中诸多的复杂事物,例如家庭、健康、财务、事业、灵修、家务 等。他们聪慧、成熟、灵巧、仁慈、诚实,但每当我跟他们谈到生命最基本与最重要的事实时,只换来狐疑的眼光与毫无逻辑的怀疑。成长、成年、能量模式、流动 与阻碍、欲望与显化,这些都是我们在十岁以前就应该耳熟能详的话题,就像运用母语一样自然,但看看现在的我们,外表虽然像成人,但一提到何谓真正的“成 年”,我们连像样一点的词汇都说不出来。
    表面上看来,我并非最适合这个角色的人选。我不是那种在高中时就能让看到我的人说:“没错,这家伙脸上摆明了一副会开悟的样子。”我是具备某些我自己需要 的特质,不过并没有迹象显示,我会是少数几个能找到人类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在追寻的答案的人。但撇开真相与开悟不谈,我是个发展健全且持续在成长的“人类成 人”,对于如此流畅而不费力、如此神奇且充满无尽的喜悦、如此自然又完美的宇宙完全了然于胸,并且与它有着融合协调的关系。每当我看着那些聪明、能干、外 表诚实的人,都必须提醒自己,我所拥有的现实——我那个安全、快乐、和谐共振的宇宙——对他们而言是全然陌生与未知的。我的现实对他们来说是荒谬的,反之 亦然。大部分人或许会认为在我看来很正常的生活运作方式就像粗制滥造的低成本电影中的情节,与“真实”生活毫无关系。虽然这些和我坐在一起的人外表与我相 似,走路与说话的方式也无异,和我之间只距离数尺,然而,我们却存在于截然不同、几乎毫无关联的生命领域。
    接下来几章,我们会回顾并预告一些事情,但此刻,我想要提出这个区别。它与开悟或了知真相无关,而是关于成为一个自然发展的人,而非在灵性上发育不良、发 展迟缓的人。也就是说,要成为一个人类成人,而不是人类孩童。实际上,在成长方面(无论是不是灵性上的成长),任何值得去了解或追求的事物都是关于做出这 样的转变,然后持续一辈子的成长。这就是生命真正的面貌,却没有人知道。我说过,历史上那些伟大的男男女女在我看来也只是游乐场上的儿童,就是这个意思。 这应该,也似乎可能是每个人的看法。你正在阅读本书,所以当然也可能有这个观点。对任何处于人类孩童状态的人来说——除了真正的幼儿之外——唯一关注的焦 点应该是如何解开扼杀灵性的情绪枷锁,重新开始正确的生命状态。如果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就是在逃避生命真正的旅程。
    坐在我旁边,并且会在本书中一路陪伴我们的丽莎,最近开始非自愿地挣脱枷锁。在灵修世界里,她是个生手。而我们稍后会碰到的鲍勃则是个灵修专家与作者,从 吠檀多哲学的不二论(Advaita)到禅宗,他都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本书进入尾声前,丽莎将完成转化的历程,进入成年期,并在其中继续成长,而鲍勃 则依然陷在知识和书本的泥沼中,以及灵性上的我执(egohood)里。
    至于他们是否真实存在,而不只是栖息在我梦境世界中的幻影,我不予置评。

① 原文书名为《Spiritually Incorrect Enlightenment》。本书为作者“灵性开悟三部曲”的第三本,先推出第三本书的原因请见本书的导读。

3. 真相的全貌
    你知道些什么呢?说真的,有什么东西是你真正、确实知道的?
    且将所有意见、信念与理论暂时摆在一边,专注讨论这个简单的问题:什么是你确实知道的?或者,就像梭罗说的:

    让我们静下心来,努力使自己的双脚向下穿透意见、偏见、传统、幻相与外表组成的泥泞,这里淤积着上帝给自己的名号(这层淤泥覆盖了整个地球)……穿透教会 与政府,穿透诗、哲学与宗教,直到抵达一个我们可以称之为“现实”的坚硬磐石底层,然后说,这就是了,绝对不会错。接着才是真正的开始……

    换言之,咱们废话少说,先弄清楚我们确实知道些什么。“我思故我在”这句格言可以回答这个问题,非常简单。问题是:你知道些什么?
    答案是:我存在。
    其他那些所谓的事实,其实都是非事实(non-facts),属于共识现实(consensual reality)与相对真相(relative truth)的范畴。换言之,就是非真实的现实(unreal reality)与非真相的真相(untrue truth)。
    “我思故我在”是用来证明事实的公式,但在继续讨论之前,要先问一下:我们还知道些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们可以肯定的?
什么都没有。其他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这就是“我思故我在”真正的重点。“我存在”的重要性并不在于它是个事实,而在于它是唯一的事实。
    每个人向来都知道,或者将来会知道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我存在”。至于其他的一切,所有的宗教、哲学与科学,都不过是对梦境的诠释。“我存在”是唯一的事实。
    “我思故我在”会孕育出摧毁宇宙的思想。除了“我思故我在”,我们一无所知;除了“我思故我在”,我们不可能确知任何事。除了“我存在”,其他的我们完全 不知道。没有任何人或神可以宣称他知道的比这个更多,没有任何存在的或我们想象出来的神可以宣称他们知道的范畴超越这件事:我存在。
    我们不免需要暂时扯到《旧约圣经》。摩西曾询问上帝的名字,上帝回答他:“我即是我存在。”①上帝给自己的名字就是“我存在”。
    请注意,“我存在”是无法做词形变化的,它不允许任何变动。上帝并未说:“我的名字是‘我存在’,但你们可以叫我‘你存在’或‘他存在’。”我思故我在 ——“我存在”的声明——的范围只限于个人的主观认知。我可以说我存在,且知道这是事实,但我不能代替其他人做此声明,宣称你存在、他/她存在、我们存 在、他们存在、它存在,等等。我知道我存在,仅此而已。了解这层道理后,我存在——也就是上帝的别名——真的是最初与最终,是生命、知识,以及你们的整 体。
    “我思故我在”是幻想与现实之间的界线,其中一边属于信仰、概念与理论的范围,跨越了那条线,就意味着抛弃这一切。一旦心智中充满了盘根错节的“我思故我 在”,任何理论、观念、信仰、意见或辩论都不可能拥有现实基础。两边不可能越过那条线对话,因为在一边有道理的事情,到了另一边就说不通了。
    每个人都自以为了解“我思故我在”,但其实没有人真正懂它,连提出这个命题的笛卡尔亦然。若哲学教授了解“我思故我在”的真义,他们就不会成为哲学教授 了。数学家兼哲学家说,所有的哲学都不过是柏拉图哲学的注脚,但包括柏拉图哲学在内的所有哲学,一旦碰上“我思故我在”,都会沦为过时又不着边际的东西。 唯独主观的“我存在”是真实的,所以,何必继续说些废话?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思故我在”并非只是某种思想或概念,而是能够蚕食自我的病毒,如果可以降低自己对它的防卫,它终究会吞噬所有的幻相。一旦了解“我思故我在”,就能够 逐渐有系统地解除我们对所有自认为了解的事物的“知”,拆解我们以为是自己的那个自我。从表层理解“我思故我在”只需几分钟,但要让它从内而外将你吞噬, 可能得花费数年的工夫。
    人生不过是场梦,并没有所谓的“客观现实”存在。二元是无法被证明的,世间没有任何事物的存在能被证明。时间与空间、爱与恨、善与恶、因与果,都只是概念 而已。若有人自称知道任何事情,其实正代表他们对唯一的那件事一无所知。主张“我存在”之外的任何真相,都只是在承认自己的无知。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宗教 与哲学思想和概念,其中所包含的真相不会比绵羊发出的哀鸣更多。最伟大的书籍中所包含的真相,也不会多于最高级的猪肉罐头。
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你可以自己反驳上面那句话。任何人若想要否定跟“我思故我在”的意义有关的这些陈述,只需证明某件事——任何事都行——是真实的。请尽量尝试,以各种方式 向它挑战,但一切只是徒劳。“我思故我在”就像一颗汽油弹,可以用来轰炸我们的心智,但请放心,真相不会灼伤我们。不过,这可不是觉醒之旅的终点。
    这只是开始。

① 出自《出埃及记》第三章第十四节,原文为:“I am that I am.”,《圣经和合本》译为:“我是自有永有的。”

4. 简短的回顾
    你可以跳过这一章,但如果后面的章节里出现的某些词汇与概念,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让你感到困惑的话,你可以回过头来,在此找到所有解释。若各位尚未读过我先前的两本著作,强烈建议你花几分钟阅读这一章。
梦境状态范式

现实不过是一种幻相,尽管它极其持久。
                                                                                                                               ——爱因斯坦

    我们表面上正在体验与分享的现实,是众人一致同意的现实(共识现实),它跟梦境根本无从区分。
灵性开悟

    如果你可以在开悟与获得一百万美元之间做个选择,还是选择一百万吧!因为,你若获得一百万,至少还有个人享用这些钱,但假如你得到开悟,就没有人在那儿享受所谓的开悟了。
                                                                                                                               ——拉姆西•巴西卡

    想要了解“灵性开悟”一词,首要之务是明白:它是一文不值的东西(是指这个词汇,而不是状态,虽然其状态也没啥好推荐的)。实际处于此状态的人,绝不会把它称为灵性开悟,不过,也没有其他状态担得起这个称号。
    有些人认为某些非寻常状态,如宇宙意识与上帝意识(God Consciousness),配得上这样辉煌的称呼——若其状态的持续性优于狂笑意识(Guffaw Consciousness),我可能会同意这样的看法。事实上,我的前债券经纪人有超过30次直接与神之心智结合的经验,但如今他只是个一般人,过着推 销产品与通勤的平凡生活。所以在我看来,假如这个状态无法恒久持续下去,那它应该什么狗屁都不是,只能算是游乐场里的一项设施罢了。
    灵性开悟是自我不受任何幻相束缚,甚至摆脱了自我本身的状态。另一个有助于描述此状态的名词是“了悟真相”,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解除对非真相的了悟”,但此说法颇为拗口,应用上不太方便。称之为“恒久非二元觉知”也可以。
    迈向开悟的过程是一项刻意消灭自我的行动,进行杀戮的主体是虚假的自我,死亡的也是虚假的自我。也就是说,这是除了肉体层面之外的全面性自杀。虚假自我消失之后留下的空缺,并没有一个真实自我来填满,所以没有任何自我留下来,因此我们可以说,“无我”就是真我。
    我们不可能有意识地选择或渴望灵性开悟,渴望它就是误解了它。自我无法渴求无我。人之所以会去经历觉醒的过程,并非出于对真相的热爱,而是由于对虚假的憎恶——这种憎恶极度强烈,足以将一切烧尽,片甲不留。
玛雅:幻相的建筑师

    一个人只要觉醒片刻、睁开双眼,原本让他沉睡的所有力量就会开始以十倍的力道作用在他身上,于是他立刻再次陷入沉睡,然后往往会梦见自己是清醒的,或者正在醒过来。
                                                                                                                                    —— 葛吉夫

    对幻相女神玛雅最适当的描述大概是:恐惧的情治单位。它是被囚禁者的监视人、梦境状态的看守员。玛雅给了我们神奇的、赋予事物生命的力量,让我们看见幻相 却无视真相。玛雅创造了梦境状态,也让人几乎没有机会逃脱。她使梦境状态得以存在,你若想从梦中醒转,就必须一层一层地摧毁她,但请别把隐喻当真,玛雅不 是真正的女性,也不存在于你之外。她就在你之内,而那些层次是你的自我创造出来的。
    玛雅是自我的严密结构。玛雅可以去观察自我运作的方式,研究它、剖析它、逆向操作它。玛雅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个概念或女神。除非与她近身搏斗,否则我们不可能了解玛雅是什么。除非进入得和她一样深,否则无法得知她有多深入你的内在。
玛雅在这场战役里占尽优势,只有一项弱点:真相。玛雅并不存在,但真相存在。
人类成人期与人类孩童期(融合状态与分离状态)

在毛毛虫身上,我们看不到它有可能化为蝴蝶的迹象。
                                                                                                                                   ——巴克敏斯特•富勒

当紧缩在花苞里终究比绽放更痛苦,时机就成熟了。
                                                                                                                                   ——安娜伊思•宁

    人类孩童期是被自我束缚住的状态。当我们仍是个孩子时,这样的状态健康又自然,但对成年人来说,这是可怕的折磨。假如每个人都一样在受苦,那它就不会被察 觉或补救,而这正是人类目前面临的状况。因为没有看到问题存在,就不知道生命还有其他出路,所以不会去寻求解决之道,带来改变的希望也就不存在。
    我们毕生都活在虚假的伪装与错误的身份认同中。我们毫无保留地拥抱这种虚假的自我,误以为自己所扮演的这些平面且没有深度的角色是自己的真实身份。事实 上,我们应该在青少年时期就抛弃这些幼稚的伪装,踏上生命之旅——这样的生命旅程是如此优越,相形之下,被自我束缚住的生命根本不叫生命。
    想象一只蚱蜢陷入蛛网中,被蜘蛛注入不会致命的毒液,然后被一层一层的蛛丝紧紧缠裹,仍留其活口以保持新鲜,但已被牢牢地束缚住,以防其挣扎或逃脱。因 此,它虽然活着,但与原本活蹦乱跳的真正蚱蜢已完全不同。那种动弹不得、麻痹僵呆的情况,颇能代表长期处于“人类孩童期”的状态,但全世界都误以为这就是 成年人的正常样貌。
    那只蜘蛛可说就是幻相女神玛雅。
    大多数人到了10岁或12岁,心智便停止发展。70岁左右的人,往往只是拥有60年年资的10岁小孩。我们的社会是由人类孩童组成,且由人类孩童统治与享有,这足以说明这个恶劣的病灶,以及世上到处可见的愚蠢行为为何会永远存在。
    在同样的发展阶段停滞多年的人类孩童,认为成长是一种固化的过程,人会在这样的过程中逐渐变得坚强刚硬。在我们这个人类孩童的世界里,这种心灵的坏死被视为正常、健康且值得尊敬的。
    若以公民的心灵发展成熟度来衡量社会的进步程度,我们会发现最进步与最落伍的两端,其实没有什么差别。某个社会可能平均比另一个稍微进步一点,但事实上, 所有社会仍停留在女孩玩家家酒、男孩忙着虐待小动物的阶段。如果我们是生活在一个对健康且正常的发展有助益的社会,那么每个人在身体发育的同时,人格结构 应该会突破孩童期,持续成长。然而,这样的社会并不存在,也没理由相信将来会有。我们被困在某种有知觉的类人猿意识状态,这就是人类的处境。
    我们常说的那些人类的负面特质,例如贪婪、腐败、冷漠、愚蠢、充满憎恨、凶暴等,都不是人类这种动物或有知觉的生物的症状,而是人类孩童期的症状。不过, 人类孩童期本身也只是某个核心疾病的症状,这个核心疾病就是万病之源:恐惧。对闭着眼睛生活的人来说,恐惧是正常且必然的状态。而所谓的无知,就是认为闭 上的眼睛是睁开的,还把想象出来的世界当成实际存在的。
    若想在适当的发展年龄蜕化,进入人类成人期,需要的不是平常那种只有象征意义的仪式,而是实际的成年仪式,但它所需的条件远不止如此。这个成年仪式必须在 一个充满人类成人的社会才能发生,所以机会渺茫。这是坏消息。不过,人类倒是有可能,也确实发生过在不适当的发展年龄蜕变并进入人类成人期的状况。这是好 消息。对于想要改变与成长、想要摆脱由发展迟滞的社会造成的发展迟滞状态的人来说,是有可行之道的。我的意思不是指某些特定的人能办到,但我可以很有自信 地说,凡能洞悉自身受到束缚,并渴望获得自由者,会发现自己的状态是有可能产生戏剧性转变的。
    这正是虔诚的求道者必须全神贯注、付出最严苛努力的地方。如果不了解这一点,我们就会一无所获。而且,稍微了解并不足够,我们必须浸淫其中,活出它,与它 息息相通,让它成为我们个人的宗教,对它产生强烈的热情。我们必须学会轻松且准确地区别人类成人与人类孩童,就像我们能轻易看出六十岁与六岁的人有何不同 一样。
    这听起来或许有些奇怪,但你的自我比你聪明,而且聪明太多了。若不认清这个事实,并给予尊重,你就毫无胜算。我曾读过许多脑筋很好的人写的极有洞见的书, 那些人都是“超越自我”这个主题的专家,但我可以轻易看出他们并未超脱自己的自我。整个灵性/宗教市场本应致力于促使这个重要的发展出现,但实际的情况却 刚好相反。
    我们不需要杀死自我,因为它从未真正存活着。你无需毁灭虚假的自我,因为它不是真实的,这才是真正的重点。虚假自我只是我们所扮演的某个角色,是应该被消 灭的,是我们对那个角色的认同。一旦做到这一点——确实达成,而且可能得花上好几年——那你就可以穿上戏服,扮演适合自己的角色,这时你就能做到出入自 由,不致假戏真做。
人类成人期vs.灵性开悟

你所能经历的最重大的事情是什么?就是强烈的鄙视。那时,连你的快乐都令你憎恶,甚至你的理智与美德也不例外。
                                                                                                                                       —— 尼采

    人类成人期与开悟之间的差别是,前者是在梦境状态之中醒来,后者则是从梦境状态醒来并从梦境状态中跳脱。浅薄的初期人类成人期往往被误认为是灵性开悟,或者被当成开悟来贩售,但它并非真货,只是初次真正瞥见了生命,是从子宫进入世界的死亡/重生转化。
    而这两种状态最重要的区别在于,人类成人期有意义,开悟则没有。大多数灵修者在清楚了解“了悟真相”的真正意义之后,获得的最大好处并不是他们能达到这个 目标,而是可以摒弃这件事,重新把灵性上的目标设定在比开悟更有价值的事物上——开悟其实是有史以来最一文不值的东西。
    大家真正想要的是人类成人期,而不是真相或开悟。你在这里能找到很多好东西,不好的东西很少。当然,你必须成长为人类成人,然后继续发展、成熟、学习与扩 展,但其附加价值在于:深刻而恒久的满足感、显化愿望与塑造事件的能力、事半功倍的能力、发现自己真正的天职、与更高自我连结、不会再踢到脚趾头,等等。
    无论是不是灵修或宗教界人士,无论是不是无神论者,都应该以人类成人期为目标。这是我从多年的教学与写作经验中获得的结论。如果要我给建议,我会大力推荐 人类成人期,而不推荐开悟。因为,人类成人期肯定人生,开悟则否定人生;人类成人期是真正的奖赏、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开悟则完全没意义,只有在这件事情上 毫无选择的人才应该去追求。
单纯性

真相的语言是很单纯的。
                                                                                                                                          ——塞内卡

    尽管我们想尽办法把它搞得很复杂,但觉醒的旅程其实是全然单纯的。每当我们陷入混乱、迷惘,觉得心灵脆弱或心智被蒙蔽,脑袋被某些灵性推销术、哲学论辩或 当今最红的上师弄得晕头转向时,只要回归单纯就行了。没什么好学习的,没什么好知道的,没什么好练习的,也没有什么是你必须成为的。
专注与意愿

我们无法想象歌德或贝多芬精通撞球或高尔夫球。
                                                                                                                                         —— 孟肯

    绝大多数的求道者都是受欲望驱动,因此他们的追寻注定以失败收场——人类历史上已经有充分的例子可以证明,我们几乎无法寻获未曾失落的东西。
    为什么看见真相这样简单的事,竟能让世间最热切的求道者与最伟大的智者如此困惑?因为,真正的觉醒状态没人想要。我们对觉醒的渴望或许表达得很含糊,但我 们想要的是非常特定的某种觉醒,不需要离开舒适梦境的那种——若它能让梦境变得更舒适,那就更棒了。我们并不想从梦中醒过来,只想梦见自己醒来了。
    真正驱使我们踏上觉醒之旅的那股欲望,比较接近于某种精神疯狂状态。那是一种深刻且长时间的危机,不是小贩向观光客兜售的“灵魂暗夜”那种阴郁的小玩意儿。
    许多人听到生命的闹钟响起,那是叫人醒来的召唤声,但我们真正想要的——甚至比想要性、权力、名气、爱情、永生或金钱的程度还要深——就是按下闹钟的贪睡 按钮,让它暂停,然后继续回去睡觉。当生命发出呼喊声时,我们只想把棉被往上拉、蒙着头,翻过身缩在棉被里,最重要的是,一直把眼睛闭着。
    无论他们是怎么说的,每个人最不想要的,就是自己的美梦受到干扰。
臣服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
                                                                                                                                        —— 苏格拉底

    臣服就是放弃控制的假象,因而启动死亡/重生过程的死亡部分,从类似被束缚于子宫内的分离状态过渡到不断扩展、自由自在的融合状态。要做到臣服,不需要任 何信仰或信念,只要洞察即可。当一个人了解到自我与恐惧的真正面貌,这个过程便轻松自然得犹如甩掉一个沉重的包袱一般。
    悲哀的是,由于世俗基督教、监狱矫正系统,以及十二步骤戒酒计划都在大力推广虚伪的臣服,使这个极重要且必要的成长阶段受到藐视,被诟病为愚蠢、害怕又软弱的可悲行为。这是玛雅在世间运作的一个很清楚的例子。
真相的代价

不计代价地追求真相,是一种赶尽杀绝的热情。
                                                                                                                                         —— 卡缪

    真相的代价就是一切,真相的代价就是什么都没有。这是描述“无门之门”的矛盾的另一种说法。从沉睡的这边来看,这道阻碍我们开悟的门庞大且无法通行。我们的视野充满幻相,因为幻相已先于知觉而存在。一旦幻相被摧毁,我们就会看清它从未真正存在过。
无知

对“探索”而言,最大的障碍不是无知,而是知识的幻相。
                                                                                                                                  ——丹尼尔•布尔斯汀

    无知有两种。第一种无知是不知道或不了解某些事物,这种无知是良性的,通常不会制造太多麻烦。若你不知道如何替车子换机油,找别人代劳即可;如果你不知道怎么煮千层面,买本食谱就能解决;若你不知道如何跳伞,你不会随便从飞机上跳下来。
另外一种无知则是自以为知道或了解我们其实并不清楚的事物,这种无知有毒,且会削弱人的力量。
大多数灵修者往往会耗费一辈子的时间来对付第一种无知,却从未明白,奴役他们的,其实是第二种。
灵性自体解析

思想在成为任何知识前,必须先经历崩解与自我对立。
                                                                                                                                       —— 赫胥黎

手握笔杆,就是在进行一场战争。
                                                                                                                                        —— 伏尔泰
    灵性自体解析是一种透过高度专注,让我们的智性潜能发挥到极致的书写过程。自体解析代表自我消解,这正是此技巧的目的。它不像写日记或记录灵性成长历程, 其主要目的在于找到并看清我们成长路上的障碍。它关切的不是找到答案,而是问题。并没有什么答案可寻,能找的,只有界定了我们的限制的问题。了解了问题, 你就摧毁了自己的局限。透过勇敢地思索与洞察,便能够毁灭幻相。
    每个人都自以为会思考,但等到有人开始真正地思考——剖析地、冷静地、解构地——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其实自己以前从未真正思考过。透过书写,透过将思维过 程外显化,并且不带个人情感,跟它保持适当距离,以严谨、客观的态度呈现所有面向,我们得以释放一种凶猛的理智,那是我们通常无法做到且未曾察觉的。
    你可以从写下一个你肯定为真的句子开始,然后思索这个句子为何是错误的——也就是说,除非你写的是否定句(没有信仰是真实的),或者表达主观意见(我的脚痛),或者写下唯一确知为真的事(我存在),不然这个句子一定是错误的。

恐惧

踏出崭新的一步、说出新话语,是人们最惧怕的事。
                                                                                                                            —— 陀思妥耶夫斯基

    恐惧是闭眼状态下最主要的情绪。所有情绪都是执着,而所有执着的能量来源都是恐惧。
    恐惧什么呢?恐惧无我,对于“不存在”的无名、模糊的恐惧。不仅仅是恐惧死亡,因为任何人都能轻易否定死亡或设法解释死亡,他们真正恐惧的是“空无”,没有任何童话故事能解决此问题。

感恩

若你此生唯一说过的祷词是“感谢你”,这样便已足够。
                                                                                                                                    ——艾克哈特

    没有特定对象、全然包容,带着这种不算难受的感伤的感恩,可以算是了悟真相的人与成熟的人类成人的主要情绪。当恐惧消失无踪,这种感恩之情自然会出现。
更远

到达顶峰时,继续向上爬。
                                                                                                                                    —— 禅宗语录

    “更远”这个词就像护身符,像某种拥有力量之物。在每场战役之后,在每次我们自认为必然已经完成了,终于到达目的地时,就得把这个词拿出来好好凝视一番。尽管看起来并非如此,但我们总是还要走得更远。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束紧腰带,为下次的战斗做好准备。
    荣格说,他必须走下千层阶梯,才能到达他脚下这一小方土地。他每走下一层,一定都自以为已到达目的地,直到他的眼睛适应黑暗,才发现还有另一层往下的阶梯。若荣格了解“更远”一词,他就会明白眼前还有更多阶梯,而他脚下那方寸土,其实是无限延伸的。
    每当你确定自己已经到达了,前方总有路等着,要你走得更远。或许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路已走到尽头,然后你会清楚地看到那个事实——没有华丽的彩带、耀眼的光芒或天使的合唱,只是困惑又无精打采地发现你已经……
完成
“完成”就是完成了。

5. 简短的预览
    你可以跳过此章不看,但如果你在后面读到关于三栋房屋、两个女人、两个男人的事,或什么女孩、狗、当地人之类的内容而感到困惑的话,可以再回头读这一章, 就可以厘清事件的来龙去脉。若你看完后仍一头雾水,就是我的失职了。本书我多写了好几百页,删减时可能删掉了某些细节和许多地方色彩,但留下了大部分的内 涵。我原本花了四章来说明我的编辑助理丽莎的背景故事,但她敦促我把四章浓缩成一小章,于是成了现在的样貌。
    丽莎原本并非我的编辑助理,我们是透过她的父亲弗兰克认识的。他告诉我,丽莎正经历某种危机,并暗示可能跟我的书有关。她那负了伤却依然不屈不挠的精神、 茫然的眼神与手上紧抓不放的记事本,引起我极大的好奇。我邀请她和女儿梅姬到我租来的度假屋小住。经过几次讨论,她满怀感激地接受邀请,后来还协助催生此 书。
    丽莎是弗兰克的女儿,职业是律师。她嫁给一个牙医,是两个孩子——梅姬与DJ——的妈,也是个不情不愿的灵性探索者。现在的她正处于一个与存在有关的崩溃的最后阶段,这样的状态已经慢慢消磨她三年了。
    她的老爸弗兰克是位退休的大学教授,力邀我造访他在墨西哥的颐养天年之处。他住在一个名为“湖畔”的长青社区,由沿着恰帕拉湖北岸的几个小镇所组成。他的 妻子伊莎贝在一年前过世,让弗兰克有点无所适从。我决定接受他一再的邀约,是基于两个理由:一是因为他寄给我的31封电邮的内容,以及可以自由使用他那充 满奇书的私人图书馆这一点;二是因为我祖父。
    虽然被我称为祖父,但他其实是我祖父的哥哥,现在早已作古。在距离墨西哥小镇圣米盖尔-德阿连德的几里外,他拥有一座占地约二十亩的牧场。在长期担任成功 的执业律师后,他选择在此地退休。他不是墨西哥人,也不会西班牙语,他只想彻底退休,养几匹马,然后安度余生。我小时候曾几次到这个牧场度过暑假,当时就 觉得这地方是理想家园。他是个脾气暴躁的老怪物,不喜欢任何人,更不喜欢他的家人,不过倒是挺喜欢我,可能是因为我喜欢跟他去钓鱼,能够默背他最喜爱的诗 人拜伦的长诗,还有,我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很沉默。
    “当两条蛇开始吞噬彼此的尾巴,而且一直吃下去时,会发生什么事?”当我正式被介绍给他认识时,他这么问我。那年我八岁。
    我思索了一下才回答:“我不知道,先生。”
    “你说得真他妈的对极了!”这就是我们的初遇。此后,我们每年都会碰面一次。“想出答案没有?”他会这么问我。“没有,先生。”我回答。“还在想这问 题?”他问。“是的,先生。”我答道。“好孩子。”他会这样回我。这就是我们关系的极致,直到12岁,我受邀在暑假到墨西哥与他共度一个月。那年我接受了 他的邀请,往后几年又去了几次,直到我被其他兴趣和工作吸引,不得不婉拒其好意。虽然我们从来没有好好交谈,但或许正因如此,我们两人反而相处得极为融 洽。
    过去20年,我住过许多地方,有些住个几年,许多地方只住上几个月,但从没有任何地方让我想永久安顿下来。当我自问到底哪里才是我真正想要的落脚处时,祖 父牧场的影像才清晰呈现在我心中。我从未想过真的把它买下来,但我对这里存有一种回忆。我总是想在其他地方找寻这份记忆,那是我心目中一个家该有的样子。
    所以,当我在冬天的淡季入住新英格兰度假区,正在盘算接着该何去何从,加上迹象显示我可能会写第三本书时,我偶然看到那塞满弗兰克电邮的档案匣,脑中浮现 出对祖父房子的美好记忆,我发现基于许多理由,墨西哥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安顿处。我个人是蛮喜欢靠近人群的,但我并不想与他们打成一片。住在社区的边缘地 带,与其保持一定程度的疏离,让我最感自在。例如,若住在亚洲,可能疏离感太强烈,而生活在说英语的地区又感觉太黏腻,墨西哥则恰到好处,它的文化和语言 隔阂刚刚好。于是,我做了些安排,在婉拒那个胖巡警一枪轰掉我脑袋的慷慨邀约之后,过了几天,我便启程前往墨西哥。
    经过一连串有趣的事件,终于抵达“湖畔”社区。我租了一栋别墅,价格超出我当初预算的四倍,结果却很完美。这栋别墅的主人是来自美国某大城的著名交响乐队 指挥,平常很少南下度假。它位于山丘上,四面都是围墙,里头有主建筑与待客的小屋、一座游泳池与更衣室,并附各种小型建筑、小花园与阳台,好几个卫星小耳 朵,以及两座喷泉,总面积超过一亩。它远离市区尘嚣,但到任何地方都只需五分钟车程。其实我本来并没有打算或选择住这类地方,但事情就是如此自然地发生 了。
    租下的这栋别墅还附带着女仆与园丁,这对夫妇已经照顾这里好几年了。主屋里虽然有他们的房间,但他们平日住在别处。主屋内有间设备齐全的家庭剧院,摆满世 界各大厂牌与经销商免费送给屋主的音乐与电影。我想我会尽情享用这项设备。从主屋外面直走下去,就是客人住的小屋,精美舒适,跟游泳池相连。池边有座凉亭 式建筑,里头有小厨房、更衣间和浴室,还有舒适的休息区和壁炉。这建筑物沿着泳池的那片墙是落地窗式的玻璃片拼装起来的,可以打开来,让这里成为很舒服且 内外通透的空间,可以俯瞰下方的恰帕拉湖并远眺包围湖泊的群山。泳池露台上方有个凉棚式屋顶,我就把餐桌移到打开来的墙那里,变成一张大书桌,然后在此消 磨大部分的时光,本书也大致完成于此处。
    这个地方视野开阔,景色又很壮观,尤其是日出日落之际。除了景色宜人外,这地区的气候更是完美至极:冷热适中,气温总保持在最干爽舒心的状态。这里满眼绿 意,色彩丰富,镇上的商店与餐厅也都很棒,非常适合随意溜达,所需之物几乎都有,而距此不到一小时车程的瓜达拉哈拉更是什么东西都买得到。不知不觉间,我 已沿着湖畔北边的小镇开始寻觅合适的房屋。
    刚到的第一个星期,我就在阿西西镇的上区附近,看到一栋我想买的房子。我开出价钱,对方接受了,可是由于各种因素,最后变成我得在短期内以现金付清全额购 屋款。这件事还颇棘手,尤其是非得在如此急迫的时间内完成不可。但在几番波折之后,多付了很多税金,加上一些善心的援助之后,我还是勉强达到要求,在当地 银行开了户,存入我所有的财产,准备买下这座美丽家园。
    然后,卖方竟然反悔了。
    我发现这是一个有趣的转折,但我知道无论结果如何,它都是最好的安排。我静观其变,以了解原因。不到一星期,答案揭晓:我听到消息,说远房表哥需款救急, 想卖掉我祖父的牧场。那是我最想拥有的地方,虽然我从未认真考虑过。现在看来,第一栋房子的主人在我努力筹足钱后,却突然不肯卖屋的莫名其妙的举动,似乎 自有深意。若不是他出尔反尔,我不可能买下祖父的房子,而我喜爱它的程度远大于阿西西镇那栋房子,且价格非常合理。我正是透过寻觅房子与想要购屋的行动, 表达内心的愿望与意图,宇宙也接收到了我的讯息,并给予奖励。丽莎跟我相处的时间尚短,还停留在律师模式,所以无法理解我为何愿意投入所有世俗财产,去买 一栋三十多年未曾有人造访的房屋,而且完全没事先察看屋况、找人估价或讨价还价。我给她的回应是“该走的路很明显”,但这似乎并未能让她释怀。
    好吧,这是关于买房子的部分。我们快赶上进度了。
    我花了好几个星期把我各部分的资金凑齐作为购屋款,这段时间充满混乱。我就是在此时碰到丽莎和她女儿梅姬,并邀她们同住的。我也在这段期间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狗,还有,一个我认识且与我是同类的人,过世了。
    湖畔社区住了许多美国与加拿大侨民,他们因气候宜人且生活费低廉而迁居此地。像圣米盖尔那样的小镇,是年轻又“具艺术气息”的,而湖畔社区则显得年纪大而 安静。此地的医疗服务相当优良,瓜达拉哈拉离此又很近,让这里成为退休养老的热门地区。坦白说,我比较喜欢住在艺术与灵修氛围较浓厚的社区边缘。
    总之,我住在这一区没多久,就碰到一只叫芒果的狗。它是四个月大的边境牧羊犬,当时被外表虚弱的七十多岁女主人带出来散步,那位女士最近才跟丈夫搬来此地 养老。第一眼看到那只狗,我就知道它是我过去一年来不断寻觅的狗儿。我们各自经历生命的旅程,如今总算在此处命运交会。我纯粹就是认出来了,不是什么冲动 或欲望。我一眼瞥见它,就知道它是我的狗。一个小时后,这就成为事实了。我很干脆地付了它原主人当初买它的价钱,虽然那位如释重负的女士仅要求微薄的钱。 狗儿如今有了新的主人和名字——我凭直觉为它取名“玛雅”。
    那对夫妇当初在选择狗时误信人言,但现在她懂了。边境牧羊犬是勤奋的狗,极不合适当宠物,尤其是外在环境无法满足它们每日大量活动的需求时。那位女士和她 丈夫当初只是觉得边境牧羊犬很漂亮。它们当然漂亮,但也极度聪明、不知疲倦,如果无法获得足够活动量就会抓狂。过去一年,我开始思考养狗的事,阅读相关书 籍与杂志,获取知识并琢磨自己的想法,最后终于发现,我会有一只边境牧羊犬。这就是正确答案。一旦了解之后,我就把整件事放下,知道细节的部分会被自行完 善。
    好吧,这部分可能有点啰唆,但所有来龙去脉我都得交代清楚。实际上,有关狗儿与房子的事,远比我在此叙述的还要复杂,牵连甚多,但的确具有启发性。仔细检 视这两件事,会发现它们是如此明显、错综复杂又精巧的例子,反映出愿望实现的过程、融合状态的运作、信任与臣服、洞察、意愿与欲望,以及宇宙的精微计划。 事实上,它们呈现出“我即宇宙”(I-Universe entity)的一体本质。如果我要写一本专门探讨成熟融合状态的活生生的现实的书,会特别强调这两个插曲,加上许多其他类似的例子,因为它们都无可辩驳 地证实了我长久以来的信念:事实上,宇宙就是一只顽皮的大狗狗。
    我之前提到,就在忙乱的那一周,我得知有位朋友过世了,此人跟我很像。她名叫布蕾特,是个悟道者、开悟者,随你怎么称呼。她为一个小团体授课,他们每个月 在她位于弗吉尼亚的农场的骑马场聚会一次,其中有些成员带了我的书,引起她的注意,因此她邀请我去参观。她和我变成伙伴,我去那里拜访过好几次,参加她的 团体聚会。我听说,她是在处理杂务返家的途中碰到车祸,对面那辆车的司机忙着打手机而分神,擦撞路肩,导致过度转向,撞上迎面而来的布蕾特。她当场死亡, 那个司机则逃过一劫。
    以上已提供了相当完整的说明。这本书可能还有某些地方略微粗糙,但也只能如此,否则就算花上一年费心修饰,其质量也无法得到提升。在丽莎的坚持下,对话中 偶尔出现的西班牙式英文已被删除,起初我觉得保留它们还蛮好玩的。我们还删去了墨西哥生活的甘苦谈——这里大部分的生活是愉快的。书中会有许多篇幅出现丽 莎、她的女儿梅姬、布蕾特,以及两位玛雅的身影。在丽莎和我前往弗吉尼亚参加布蕾特的告别仪式后,本书也画上句点。
    以上就是背景说明。篇幅少于十页,还不赖。

6.活出梦想
    我坐在书桌旁利用笔记本电脑工作,浏览先前所写的文字,不时停下来欣赏眼前的壮丽美景,钢琴与大提琴的合奏透过屋内外的环场循环喇叭尽情流泻而出。丽莎出 现了,有点不自在地站在我桌前。几个星期以来,她带着女儿跟我住在这栋别墅里,除了安排日常事务或偶尔打打招呼外,我们几乎没交谈过。我在想,或许整个夏 天过去,我们都没有机会说上话——虽然我鼓励她带女儿过来泳池这边,也欢迎她们随时使用游泳池。
    “我可以坐下吗?”她指着一张椅子。
     “请坐。”我说。
     她坐下来,显得心烦意乱。我把遥控器对准音响,将音量调低。玛雅从沙发后方探头出来,看看是否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事,之后又把头缩回去。
    “那里有饮料和食物,请自便,”我指着小厨房,“还有柠檬汁。那旁边有水和冰块。”
    她点点头。
    “住得还习惯吗?”我问。
    “非常好,谢谢。”她答道。丽莎的父亲介绍我们认识,后来我得知她跟女儿梅姬在找落脚处,就主动提供我租处的小屋给她们。后来我想了一下,便把主屋里的两 间套房让给她们,自己睡客人住的小屋,因为我领悟到这样反而更自在,此安排便成定局。我平日在小屋与池畔建筑间往返,感觉如鱼得水。主屋内的家庭剧院依然 随时可以使用,那是主屋唯一吸引我的地方。主屋里还有女佣与园丁的房间,可能是法律规定的,所以那里少了些隐私。
    丽莎不用付房租,但她自愿负担水电费,并负责处理与租屋中介、佣人等让这里正常运作的众多杂事。她的西班牙文比我强太多了,又跟当地人相处融洽,我很缺乏 这种能力。她还主动扩大管理范围,让我可以完全拥有自己的时间与隐私。这对我来说真是福音,也似乎让她有事可做。
    我们在她父亲家初次见面时,丽莎手中紧握记事本,这种举止在墨西哥并不常见。当时我还对此稍作评论,但她并未回应。于是我再度尝试。
    “还是带着记事本啊?”
    她双手放在上面,没有回答。我继续看稿子。过了几分钟,她突然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堆话。
    “你知道,我到了60岁时,可能会是个蓬头垢面的肥胖餐厅女招待,窝在得州某间跳蚤肆虐的破公寓里。”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
    “离了婚,”她说,“孤零零的。或许,每年圣诞节我会收到梅姬与DJ寄来的贺卡,附上他们跟家人的合照。也或许,我会有几个开大货车的男友,平常小费收入还不错。”
    “我以为你是律师。”
    “我也这么以为,”她说,“我有过很多理想。”
    “好吧,那你怎么会沦落为得州的痴肥女招待?”
    她点头,莞尔一笑,仿佛那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动用了国王所有的人马。”她像说谜语似地吐出这句话。
    丽莎正面临重大危机,她经历了慢性崩溃,那让她失去了优渥的生活。她带女儿出走,随兴流浪到墨西哥中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所以。我很清楚她的状 况,也知道她经历的煎熬,但毕竟我并非她的心理医生或知心密友,所以不想扮演拯救她的角色。我又把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上,继续读下去。
    她察觉我的反应有点冷淡,试着用更直接的方式表达。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说。
    “关于什么呢?”
    “关于我的人生。”她神情激动。“我曾拥有稳定的人生,但转瞬就失去了这一切。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该如何重拾过去。”
    我等待着。
    “我不能就这样不顾后果,过着灵性逃避的生活,因为我有家庭责任,还得考虑到孩子。我有过一番事业,在自己的社区、亲友与社交圈中占有一席之地,可现在这 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我仍然得考虑现实的问题,每个月的信用卡账单只要拖延几天,个人信用立刻降级,利息随即弹升。这是很严重的事。我得为自己与孩子的未来 着想。你曾开玩笑说可以在垃圾箱中讨生活,但这真的可能发生。我是说,即使到那种地步我也不怕,但谁能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
    我依旧沉默不语。弗兰克提到她读过我的书,现在她想用激将法逼我挺身为她做的决定背书。然而,她内心仍无法坦然接受目前的情况,我可不会提供这样的服务。
    “我不能就这样说放下就放下,然后期待最好的结果自然出现,”她继续说,“不能这样吧?或许,这招对你很管用——你看起来相当快乐,似乎过得很愉快、一帆 风顺,但谁晓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说,至少你是个特例。你虽然有人类的外表,但我觉得这其实只是某种伪装,是不是?你其实跟普通人不一样,对吧?阅读 你的事迹或你的书是一回事,但实际与你相处,尤其梅姬跟我爸也在这里,情况就很不一样了。”
    我静静等待。
    “我认为你这个人可能是危险分子,麦肯纳先生。我并无冒犯之意。”
    “我了解,叫我杰德就好。”
    “我不想太失礼,但我坐在这儿盯着你好久,完全摸不清你的底。你这个人不只危险——我必须不断提醒自己——还天生具有怪异的影响力。你漫不经心地坐在泳池边,要我喝点柠檬水,让我住进你家,还说什么叫我杰德就好。”
    “然后一直耐心倾听。”我补充道,“做个深呼吸吧。”
    她深呼吸一口。
    “嗯,对呀,你还一直耐心听我说话,抱歉。谢谢你。”
    “你那本记事本里有些什么呢?”
    她低头盯着记事本,看得出来有些神情恍惚,于是我又把注意力摆回工作上。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昨晚睡得很沉。”她说,心情似乎比较平静了。“好几年来,我的睡眠质量都很差,连一觉到天亮的滋味都忘了。上个月,为了让梅姬念完这个学年,我们母女 住在汽车旅馆,但我心情一直很激动,怎样都睡不着。”她停顿下来想了一下,“这感觉还挺不错的。抱歉,刚才对你说个没完。”
    她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我又回去工作了。荷黑恰好经过,往喷泉走去。丽莎望着他的身影,起身倒杯柠檬汁。
    “我以前常常看着在庭院里干活的墨西哥人,”她的语调带着渴慕,“内心真羡慕他们,这种生活多单纯啊。于是,我幻想自己是个游民,栖身在大桥下,每天到图 书馆随心所欲读个痛快,向路人讨些铜板,喝一杯我最爱的蔓越莓香蕉奶昔。我猜我是觉得在垃圾箱里讨生活也蛮不错的。情况就是这么糟糕,我梦想自己过着游民 的生活。”
    “什么情况糟糕?”
    “生命。我生命的情况。”
    “仍处于轻微震惊的状态吗?”
    “是啊,”她点头,“就是那种感觉:麻木、惊呆了,仿佛刚出狱似的,仿佛过去的15年,那充满疲倦、焦虑与忙碌的15年只剩一片模糊,而如今这一切突然结 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或者该扮演什么角色。我有点语无伦次,跟你说话可能让我有些紧张,希望没有太失礼。我很感激你让我可以跟你在这里,非 常感激。我想我可能还得宣告破产,这可真是把我吓坏了。相信我,我大概曾是所有人公认的最不可能破产的人了。”
    “你们夫妻是牙医和律师,生活应该很优渥才对啊。”我说,“两个专业人士,有孩子与郊区的大房子,完全就是美国梦。”
她突然放声大笑。
    “好个美国梦。我们债台高筑,真是可怕极了。所谓的美国梦就像一个让人逐渐窒息而死的梦,那就像有一头大象压在你的胸口。以前我认为那样很正常,现在真觉得自己好疯狂。无处可逃,生命找不到出口,难怪我会发疯。幸好我疯了,否则我如何才能逃脱那种状态?”
    “你的朋友都没伸出援手?”
    “什么朋友?”她嗤之以鼻。“你知道,我甚至不懂这个字的意义。我总以为自己很明白,其实不然。反正,朋友圈的人跟我们情况差不多,整天都在事业、孩子、 贷款压力里打转。我认识的人里至少有一半都在嗑药,许多人还给自己的孩子吃药。就是靠这样才能维持下去,不致分崩离析。每个人都沉溺于药物或酒精,或者两 者皆来。你根本身不由己,每天得靠大量的咖啡因才能起身。”
    她停下来啜一口饮料。
    “我每天得花三小时又二十分钟往返于上班的路上:开车、搭火车、换巴士、走路,然后搭电梯。我算过。”她望着我,仿佛我该替她计算一下,但我知道她已经算过。
    “每年得花八百个小时在通勤上,”她说,“光是上班的往返时间,我每年就耗掉超过一整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过去我光在路上就花了不止15个月。我们确切 拥有的东西就是时间,我却以这样的方式消耗掉:任其流逝,希望它被切成小碎片尽快消磨,渴望时间飞逝而去,路上的行程早点结束。然后同样的事情在早上八点 到晚上六点的上班时段重复发生:眼巴巴地望着时钟,只求上午的时光快点溜走,就能吃午餐了。接着,又盼望下午快快过去,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我从未真正快 乐地享受当下,总是忙碌又疲倦,为下一件事做准备。周末更惨,因为平日未能完成的事,非得在周末做完不可。打扫家里、购物,以及孩子的各种琐事。周末该怎 么打理小孩?带他们到附带游乐区的快餐店,明知有害身体健康,还是喂他们吃廉价的垃圾甜食。接着,我们又到卖场大肆采购。你虽然尝试带他们到博物馆或去看 球赛,结果总是去了吃垃圾食物的地方和大卖场。丹尼斯打高尔夫球,周末会窝在沙发里看体育节目。一整个星期卖力工作之后,他只想放松脑袋。他平日根本不必 耽误时间在上下班路上,因为诊所就开在镇上。他认为上下班路上有那么多空闲时间还挺不赖的。”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背对着美景。
    “我就像你第一本书里描述的那个女孩,”她继续说,“开始看清整个人类公共运输系统的真面目:我和其他那些每天见面却从不交谈的数百人一样,仿佛没有灵魂 的羊群似地被运来运去,所有人都躲在报纸、笔记本电脑或耳机后面。我想象这个世界好似被卡在同一个巨大机器里,永无休止地经历着毫无意义的过程。机器吐出 旧乘客,随即有新的一批补上。每天早上,遍布世界各地的铁管子载着数以百万计的上班族,把他们像新鲜血液一样输入坟墓般的大城市。到了夜晚,全身肮脏又疲 惫的人群又被载离都市。就像一群同病相怜的羊,过着没自由、没灵魂、行尸走肉般的空洞生活。所有人都一样,不只是通勤者,还包括店员、警察、巴士司机,你 眼中所见的每个人皆然。你才四五岁时,就被塞进这部机器里,直到年过60才得以从机器的另一端出来。一旦你看清这地方与疯人院多么相似,就无法停止从这个 角度来看世界——任何地方、任何人皆然。这一切毫无意义。这不是人生,不可能是这样子的。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但它绝不是人生。”
    这就是肯•凯西所著的《飞越杜鹃窝》里布隆登酋长所谓的“整合”①,也是凯西对“杜鹃窝”本身的称呼。当主角麦克墨菲发现那些病友的真实处境跟柏拉图洞穴里带脚镣的囚犯一样,都是自愿被拘禁的时候,他抓狂了。没有人是非自愿被拘禁的。
    柏拉图洞穴里的人所戴的脚镣并未将他们锁在座位上,他们能够自由行动,就如瑞秋护理长②的处境一样,病房里的病患都是自愿进来的,他们随时可以办理出院。 这一点让麦克墨菲震惊不已。我们都被自己的恐惧与无知奴役,只要愿意离开,就能获得自由。杜鹃窝里的病人过得很愉快,他们不想进入外头那个广大又令人害怕 的世界。他们因恐惧而瘫痪,拘禁反而能带来安慰。在凯西的书中,布隆登酋长最后勇敢地逃离了。而在丽莎的人生里,她也做了突破。
    顺便一提,此书要献给凯西,不仅因为《飞越杜鹃窝》这本书、其中的巴士、“欢乐搞怪族”,或迷幻药实验,而是为了这一切背后那股勇敢与具有前瞻性的精神。 凯西本人正是麦克墨菲的写照,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便是他所置身的疯人院,在美国英雄人物的万神殿中,他可以跟诗人惠特曼和《白鲸记》作者梅尔维尔并 列。
    对于麦克墨菲,布隆登酋长是这样描述的:
    他准备上床睡觉,于是开始脱衣服。他的工作裤里面是一条黑底缎面的短裤,上面印着红眼睛的白鲸。见我直盯着他的短裤,他笑了出来。“酋长,这来自一位在俄勒冈大学主修文学的女生。”他以拇指拉扯短裤的松紧带,“她说要送我这条短裤,因为我是个象征。”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丽莎继续说,“这种日子不是只要过几个月或几年就好,而是得耗尽整个人生啊!我们全都是困兽!我的人生整整被困了15年!这还不够 疯狂吗?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把孩子养大?那不过是借口罢了。谁都可以把孩子养大,但你不必生活在灵魂一直受压迫的奴役状态。有一天我问儿子DJ,他人生中 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他说他想跟爸爸一样,将来当个牙医。我听完之后,觉得肚子好像被人踢了一脚。”她悲伤地摇头,“你知道,这种生活方式不仅可怕,而且 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生活。这不是你选择的事物,而是你不去选择所造成的结果。我们就这样昂首阔步地迈入愚蠢又无可救药的生活里,从未停下来省思自己到底在 干什么。我们读完高中直奔大学,接着继续念研究所,然后直接进入职场。我们结婚生子,开始贷款买房,血拼一堆垃圾来填满屋子,然后继续生小孩,贷更多款, 换更大的房子,买更多垃圾。这简直疯狂透顶,但我认识的人都过着这种生活。他们称之为‘富裕流感’,就像某种疾病。这说法相当传神。过去七年来,我们一直 努力打拼,却只够支付信用卡的最低还款金额。”
    “这算是很正常的现象喽?”
    她苦笑起来。“我认识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有些人收入较高,有些稍低,但我想几乎所有我熟识的人都已经在金钱、时间、工作或责任等人生层面危险透支。我们做 每件事都照规矩来,也没有遭遇什么不幸——没碰到悲剧,健康也没亮红灯。十年来,我们都是当地乡村俱乐部的会员。没错,我们过的是美国梦似的生活,精疲力 竭、濒临破产,算不上称职的父母,活得不快乐,现在也分居了。”
    她停顿一下。
    “我并没有真的精神崩溃。”
    “我知道。”
    “我是有了短暂的清明,如此而已,但我知道不会持久。我知道自己又会被恍惚的边缘意识状态吞噬掉,在那样的状态里,几年光阴会飞逝得仿佛只过了几分钟,所 以我在意识清明时对自己发誓:务必尽力终结那个状态。无论要付出多高的代价,我向自己承诺一定要脱离。我必须打破那样的恶性循环,带着一对儿女远走高飞。 我每天都提醒自己那个誓言,却又逐渐跌落到循环里。我慢慢遗忘誓言内容与当初发誓的原因,那感觉就像失忆症,像是有人要你从100开始倒数,你数到97时 以为没问题,接着突然间,96就不见了。”
    “然后呢?”
    “然后,当儿子DJ告诉我,他的志愿是当牙医时,所有我想摆脱的事物再度涌上心头。我像被甩了一巴掌,惊觉现在就是关键时刻,不然就没有机会了。我明白这 是突破自己人生的最后机会,但我犯了一个错:企图快刀斩乱麻,以为利落的做法是把两个孩子都带在身边。我野心太大了。我打包好自己和梅姬的行李,留了张字 条,然后就开车扬长而去。当然,我把所有事情搞得一团糟,无论是家里还是在工作中,但我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此时不做,就永远做不了。不可能有愉快的做 法,反正情况真是糟透了,而我虽然感到抱歉,却也无可奈何。老天,若不离家出走,就会永远困在那个死亡陷阱里——我和我的孩子。有时我会把整件事想成一种 精神崩溃,这让我的行为较能获得谅解。我如果没发疯,那么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情就很邪恶。但我不认为自己真的邪恶。”
    她红了眼,但没有哭。我看得出来她泪水已干。
    “你没发疯,也不邪恶,”我说,“我想你明白这一点。”
    “听到这句话感觉真好,”她说,“尤其是出自你口中。实在很难调和一致,这一切似乎——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根本不成比例,但我也只能这么做。反正,如今做都做了,不管怎样,我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梅姬和我走到这个地步了。”
    “放手一搏。”我说。
    她先是微笑,然后又严肃地点了点头。
    “放手一搏。”她说。
    “很好,”我说,“精神可嘉。这才是关键。”
    “我真的别无选择啊。”
    “我知道。”
    “请告诉我,我没有犯下世间最愚蠢的错误。”她说,“我只想确定,我并没有毁掉孩子的人生。”
    “你现在感觉如何?”
    她闭起眼睛,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无法形容脱离那种状态是多么如释重负。现在我能好好地呼吸,也睡得着了。”她指着眼前这座花园天堂,“你不了解,这一切真是奇妙得难以言喻。我真不敢相信我曾经过着那样的生活,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以为那就代表幸福与成功,甚至以为那就是所谓的人生。”
    “所以,这样的逃离是你今生犯下的最可怕的错误吗?”我问道。
    她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这是我做过的最棒的事情。”她表情雀跃,“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好高兴自己能将那个世界抛在脑后。这就是你所描述的那个死亡/重生的过程。我知道自己现在害怕又困惑,没有关系,我终究会熬过去的,但我宁愿死,也不想再回去过那地狱般的生活。”

① 原文为Combine。布隆登酋长认为这个世界是一部叫做“Combine”的大机器,每个人都只是机器的一部分。
② Nurse Ratched,《飞跃杜鹃窝》里实际拥有管理精神病院权责的人。她有权指示众多男护士对病患进行高压管理,病患若不服从或有不良行为,也可让医生开药。

7.成虫
    夜晚降临,丽莎先带梅姬去睡觉,然后开了一瓶酒,为我俩各倒一杯。酒杯递给我后,她就在对面坐下,并将杯子与记事本并排摆在面前。待会儿聊完她就要去睡觉,而我还要去遛狗,顺便跟弗兰克进行一下我们每晚的闲聊,然后回到这儿试着再工作一个小时。
    丽莎安静地啜着酒。此刻的她需要有人推她一把,她也希望被推,我便推了她一把。
    “你干吗老是带着记事本?”
    她仿佛得下定决心才能回答——她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打开有着皮革封面的记事本,翻到接近封底的一页,摆在我面前。里面是一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画面颗粒 相当粗糙的黑白照,加上了护封,还被打了孔,被深藏在日历和联络人信息页面之间。那是2001年9月——事件发生当天的画面,一个人体正从世贸中心往下 掉。从发型和衣服可分辨出是位女性,脸部则难以辨识,留下一些空间让人想象她的长相。
    我抬头望向丽莎,发现那张照片让她出了神。她将照片拿出来,用手指轻轻摩擦,然后开口说话,声音很沉静。
    “那天是星期二,”她以颤抖的语调轻声叙述,“她如往常般晨起梳洗,叫醒孩子,并催促丈夫起床准备。她还特别注意到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于是她喜滋滋 地跟家人分享这个发现,试着让每天的例行工作变得比较轻松,让这一天变得比较不一样,但那只是个平凡的星期二。六点半过后,全家人都醒来了,早晨的例行工 作开始,此刻她才有空回房梳妆打扮。她穿着衬裙站在镜子前,心里惦记着工作、眼前的一天、全家人的计划、忙不完的杂事,想着脸上的皱纹、身上的赘肉、账 单、父母的健康,就跟往常任何一天的早晨没两样。”
    此时,丽莎的眼中已泛起泪光,手指停留在照片底端。
    “初次看见这张照片时,这个即将死亡的女人的影像就深深吸引了我。它彻底占据我的心房,让我像着了魔似的。我想象这张照片的背景故事,想象这个女人的生 活:住在纽约的史坦登岛,每天搭渡轮上班——这些想法几乎把我淹没。我把照片——跟这张一模一样的照片——贴在浴室的镜子上,每天早上进行例行公事时,我 就会想象,她也曾经跟我现在一样,就这么展开忙碌的一天,迎接另一个日子:刷牙、用牙线、烦恼琐事,整天担心个不停。”
    她稍微停顿,轻啜着酒。我沉默不语。
    “第一张照片被丹尼斯丢掉了。他不喜欢,说我这种行为很病态,他不想每天早上都看到它。反正我也不希望跟别人分享,所以又弄来这张小心保存,藏在唯有我看 得到的地方。每天早上,我和她一同搭火车。我猜我在心里跟她说话,她也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内心开始浮现一种感觉:我目前过的这种生活实在错得离谱。 我极力抗拒这个念头,想把它撵走,它却偏偏跟着我,待在我内心的小角落。无论我是在办公室、开车、参加晚宴、采买食品杂货、待在俱乐部,还是跟朋友聚会, 它都如影随形。然后,就是你的书也这样陪伴着我。”她大笑,注视着我,“你的书点亮了阴暗的房间,一切都无所遁形,所有的东西都赤裸裸地摊在我眼前。这时 的我已接近临界点。虽说情况的发展跟你的书有些关联,但也酝酿了三年之久,她一直在跟我说话。”
“照片里的女人跟你说话?”
    我们沉默对坐了好一会儿。
    “‘我是个无名小卒’,她这么对我说,‘对我的老板、我的同事而言都是如此。对我的父母与孩子来说,这就是我。无论在电话中,或是跟店员、工作人员打交 道,我都是这样的人。我为他人梳妆打扮,为讨好他人而说话或做事,生命的每分每秒都耗在别人身上,从未保留任何东西给自己。我阅读书籍与杂志,只是想让自 己看起来与众不同。我把仅有的空闲时间花在逛街与上健身房,目的是要保持苗条与时髦的外表,总是努力向上流人士看齐。’”
    丽莎轻声说话,双手握着照片。
    “她说‘我每天工作十小时,花两个小时在路上。我煮饭、洗衣、购物、处理账单,一天能睡四小时就算幸运。我告诉自己,这一切全是为了孩子,但我很清楚那是 谎言。我们其实可以给孩子更好的东西,结果却消灭了生命中其他的可能性,只因这是我们唯一懂得做的事。我们跟父母就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知道自己还能 够成为谁——我坠楼时,脑袋闪过的就是这些念头,连哀伤的情绪都没有,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正迈向死亡的那个人是谁。如果我从未真正活过,那消失了又何妨?我 只剩几秒钟的生命,但这生命从未真正属于过我。我只是努力模仿他人,从来没有真正做我自己。如今,在这美丽的九月早晨,我的生命结束了,我却不知道自己该 成为谁。’”
    我沉默不语。丽莎吸吸鼻子,先是对我微笑,然后大笑起来。
    “后来她开始向我哭诉,希望自己在学生时代过得没那么拘谨,当年实在应该多体验嗑药的滋味,去参加‘死之华’乐队的夏季巡演,或许到天体营待一个月也不错。”她忸怩地笑笑,然后收起照片,“通常这时候我就会叫她离开了。”
她 暂停一下,出去透气。尽管她很痛苦,我却为她感到高兴。她内心那些逐渐凋零的东西,原本就该死亡。大多数人所谓的人生,其实只是因被恐惧制约而延迟蜕变的 过程,这些人就像不敢破茧而出的蝴蝶。在发展历程中的蝴蝶被称为“成虫”,也就是成年期的蝴蝶。我们都应该发展为成虫。若我们生活在充满成虫的社会,对于 蜕变就会有充分的准备,待时机成熟,一切便水到渠成,因为集体力量会让这个过程更容易。蜕变本身虽非易事,但也不是一场灾难。可惜我们目前生活的社会并非 如此。所以,每当转变发生——如果真的发生了——通常比较像灾难,而不是一场成年礼。
    尽管如此,我还是替她高兴。假如去探视昏迷的病患,看见他宁静安详地沉睡,我们绝不会只因为清醒的过程可能让他备受煎熬,就认为他最好终身维持这样的状态。
    丽莎再替自己倒杯酒,回到座位上。
    “那张照片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她说,“但谁晓得呢?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像被针扎了一下,这是一次小小的颠簸,但我的世界就在这一瞬间完全改观。 你很清楚这是致命的,仿佛注射到神经系统的毒药,完全没有解药,没有希望可言。我想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其真正的意义与必然的走向,但仍顽抗了三年,企图推 开它,把它藏在生活、工作、家庭与家务琐事里,它却一直随时间增长,像癌细胞般不断壮大。它到底是什么?某种念头?某种领悟?还是偶然窥见的天机?我真的 不知道,但它肯定是条不归路。我明白所有的抗拒不过是缓兵之计,我也知道每天凝视那张照片会毁灭我的生活,但我身不由己。若不这样做,我会有种背叛的感 觉。那是一段痛苦的时光。我在自己家里,但又仿佛是这个家里的陌生人,像伪装成人类的外星人。我内心有个秘密不断滋长,日益壮大,而另一面的我,那个身为 母亲、妻子、律师与其他各种身份的我,却变得越来越渺小。虽然我仍透过同样的眼睛观看这世界,但我其实是个冒牌货、伪装者,企图攀附早已不属于我的世界。 打从读你第一本书的第一章开始,我就明白契机已经来临,无论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事,经过这三年痛苦的孕育,它很快就会诞生。那个在我体内不断成长的东西终究 会爆发出来,毁掉所有事物。”
    “现在你的人在这里,坐着跟我聊天,”我微笑道,“难道不算一件幸运事吗?”
    “如果我过着以往那种正常的生活,如果我没经历这个该死的崩溃,我想我们就不会在此交谈了。我的意思是,这并不是说我们……嗯,我说不清楚。算了。”
    “如果你不是处在这种崩溃状态,你想我们会谈些什么?”我问道,“你的退休计划?百货公司的鞋子大甩卖?还是反恐战争?”
    “我想不会吧。算了啦。”
    “所以你是在问我,若你没经历磨难,生命没有陷入水深火热,我们是否仍会有这场对话?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之间的谈话永远无法跨越鸿沟。正因为你经历这样的危机,因为你的死亡就在身旁,我们才能沟通。”
    “我的死亡?”她安静地问。
    我轻轻地笑了。
    “当然啊。”我说,“你以为照片里的人是谁?你以为在火车和浴室里不断跟你对话的那个人是谁?你以为是谁一直在甩你耳光,想让你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
    我们拿着酒杯去坐在泳池畔的懒人椅上,望着下方湖面上的月光与远处的山色。由于她开始想要多了解她谈话的对象,所以气氛比较轻松了一些。
    “我在我爸的图书馆读了一本新时代的书,里头说目前世上大概有几百万个开悟者。”
    “你也这么认为吗?”
    她想了一下。
    “我不认为,它谈的不是你说的那种开悟,只有你说的才有道理。我猜那本书在讲其他东西。”
    “我也这么认为。如果历史上出现的开悟者超过千人,或者古代开悟的人数比现在还多,那我会感到很惊讶。我知道外面有些人自称已经开悟或觉醒,但如果你坚持的是‘了悟真相’,那么其他状态很难鱼目混珠。”
    “其他的状态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专长。幻相女神玛雅的大宅里有许多房间,它们全是层层叠叠的梦中梦,所以,谁在乎呢?在我看来,它们通常不外乎是关于快乐、善良、慈悲、美善,一些心灵废话之类的。这听起来像那本书谈论的东西吗?”
    “心灵废话?”
    “当然。我们用各种方式打扮自己的恐惧,如此才能开心地在牢里生活,不想挣脱。”
    “你不追求快乐?”
    “我不追求任何事物。”
    “你追求真相。”
    “不见得。没有人追求真相。我以前追求的是不要活在谎言中,但现在已经结束。如今我追求写作,但那项工作也即将结束。不久,我就会追求这样的状态:坐在门前的摇椅上,与狗儿为伴,静观这世界从我眼前流逝。”
    我们默默对坐几分钟。
    “起初我们搬到旅馆里住,这样梅姬就可以去上学,我也能继续工作。但这是换汤不换药的,我感觉得出来,因为我还是跟以往的生活靠得太近,我终究会被卷回去。我很清楚自己一旦走回头路就毁了,我跟孩子都会迷失。当时我真的好害怕。”
    她目光投向别处。
    “现在,你来到这里了。”我说话是因为似乎轮到我开口了。泳池有某种奇怪的装置,能在夜间变换池水颜色,但我找到开关,把它关掉,池面恢复了一片湛蓝。
    “我还是得找个地方,”她语气有些激动,依然凝望着夜色,“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躲到什么公社或修道院里,所以我又回来投靠我老爸。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我说,“其实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就算你自己还不是。”
    “我已经很累了,”她说,“别打哑谜好吗?”
    “你是可以一走了之,去加入公社或修道院之类的,”我说,“但你没有选择这么做。这是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的路,以逃避他们目前面临的这种危机。于是,他们像 杂耍演员那样扭曲自己,免得像你一样被摧折。他们平行或逆向跳跃到新的体系与意识形态里,让自己忙于新的事物。他们自以为已突破现状,实际上只是从一个牢 房挖地道到另一个牢房而已。在幻相女神的大监狱里,小牢房可多着呢。”
    “那我当时可以选择去哪儿呢?”
    “有许多方案是专为遭遇此类危机的人而准备的,这是幻相女神玛雅为往下跳的绝望者张开的安全网。你可能会自称是重生的基督徒——这年头,人们只要在生活中 碰到一点小奇迹,例如拿铁咖啡的奶泡正合适,或是高尔夫球的技术进步了,就觉得自己沉浸在上帝的慈悲里。你可以维持旧有的生活模式,做个好的基督徒,这是 当今的主流。或者,你可以找个心理医生,终身接受咨询与吃药。反正这年头,大家从出生到死亡都可以依赖药物。”
    她皱着眉头看我。
    “或者,你可以到书店的新时代或励志类书籍专区,找寻各种治疗模式或思想体系,平静度过悠悠岁月。你可以皈依佛教终老一生——佛教有这种作用。或者,你可 以飞往印度或日本,参加自我沉溺的灵修团体,探索内在之类的。若你想选择逃避答案,那么能让你躲藏的地方非常多。我想,对你来说最安稳的选择,应该是心理 医生或耶稣吧。”
    “这些都是我可能做的事。我绝对了解这诱惑有多大,然后事情的发展很可能就到此为止了,我想。”
    “玛雅可以伪装成人们喜欢的面貌出现。”
    “我以为这是撒旦才具备的能力。”
    “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还以为大家都想找到答案呢。”她嘟囔着。
    “答案其实近在眼前,找不到才困难。这才是人们正在做的,而这也是宗教与灵修活动的目的:让我们对最明显的答案视而不见。”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继续沉睡,一直留在梦境中?”
    “人类对‘沉睡’这件事深深上瘾,这东西比食物、性或求生存更让人着迷。幻觉啊!要如何才能打破这样的习性?”
    “怎么做?”
    “就是你采取的方式:爆炸性的、混乱的、自我毁灭的做法。”
    “好极了。”
    “事实上,你目前采取的就是最佳方式:找一个要求不太高的安全所在,让你稍微喘口气,然后客观地检视并重新整顿自己的人生。这是最好的方法。表面上看来, 你好像躲回爸爸的怀抱里了。实际上,你是直接冲撞危机,而不是逃避。况且,你还带着个孩子。或许你尚未察觉到,你面临的是一场战争,但你并没有退缩。我知 道你的感觉不是这样的,但你实在该为自己到目前为止的表现感到骄傲——我这话是指以人类的层次而言,你是个勇敢的士兵。”
    “谢谢你,”她说,“大概是吧。”
    天堂、救赎、慈悲、正念、自我觉察、内在宁静、世界和平、善良待人,这些都是安全且不会引发争议的灵性目标。它们的门槛低、冲击小、方式友善,容易印成口 袋书,但这些字眼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所以没有人会在成败之间痛苦挣扎,也不会为此献身狂热的行动——没有人会藉慈悲之名去炸公交车,所以这些目标不会被 冠上恶名。我们可以很安全地任选其中一种:加入某个成长团体、进行灵修练习、购买书籍、登记为邮寄名单中的一员、跟志同道合的人来往、购买行头。这些事物 不会跟目前的生活相抵触,能轻易融入我们繁忙的生活。我们只需早晚静坐一段时间,周日早上偶尔上教堂,捐款资助饥饿的儿童,读点书,并且和他人讨论等,灵 魂的骚动不安就可以平息了。这样,没有人会受伤或做出任何疯狂的事,当然也不会有人脱离那个大蜂巢,自己踽踽独行。或许,偶尔会有几个过分狂热的年轻人毅 然出家,但几年后又会还俗,毫发无伤。日后他们可能会把自己的经验写成书,这样出家那段时间才不算浪费掉。
    “你知道,”丽莎继续说,“我读过你的书,明白你全部的用意,我很抱歉自己的情绪如此混乱,但是——”
    “真的吗?”
    “真的什么?”
    “你真的因为自己情绪混乱感到抱歉?”
    她大声吐了口气。
    “我不知道。没有,我想是没有。”
    “我也没有。我不在乎这个。你可以处在任何情绪状态中,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情绪,你已经有一堆事要操心了。你恰好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干吗还要装作天下太平的样子?”
    “进退两难?”她大笑,“这字眼倒是很传神。”
    “你的人生在前方,而不是在你背后。现在你全靠自己了。”
    “我还有你啊。”她迟疑地说。
    “你只拥有你自己,你所需要的也仅止于此。”
    她缩回懒人椅里,神情萎靡不振。我开口安慰。
    “你是个聪明人,这场个人的天启把你撞得不省人事。花些时间好好把自己的心和头脑清空,你必须找到自己的方向与平衡。事情就是如此,每个人都一样,呼吸、 散步、睡觉。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需要一定的时间,但也不能拖太久。你可以利用书写厘清思绪。现阶段的你该表现出战士的气魄,勇敢碾碎陈旧而坚硬的层层谎 言。”
    “你说得倒轻松。”她以挖苦的语气回应道。
    “一切都会安然无恙,结果会比你想象得好。但首先,你有工作要做,很困难的工作。可能会花费一些时间,但你终究会熬过去。将来的你会难以言喻地感激目前正在经历这一切的你。”
    “这部分不可能跳过去吗?”
    “当然可能,我们刚才谈的就是这个啊。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与组织乐于帮忙,你可以埋首于其他事物,退出这整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为了我将来的感激,而熬过这一切。”
    “那就为你的孩子着想吧,这股力量一直支撑你走到现在。听起来你并不希望看见他们陷入你刚逃离的困境。让自己成为他们的榜样吧,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应该没有。”
    “我想也是。”她说道,然后把空酒瓶像阵亡士兵般平放在桌上,起身走回主屋。
8. 乌托邦
    一旦接触宇宙意识之流,当今世界所有已知的宗教全都会崩解消失,人类的灵魂将掀起革命,一种新的宗教会取得绝对的优势。宗教将不再仰赖传统,不会有相信或 排斥的问题,不再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属于特定的时刻、季节或场合。宗教不会被记载于圣典或出自传教士之口,不存在于教堂、聚会、形式或节日里。宗教的生命 并非显现于祷告、诗歌或宣道中。宗教将不再仰赖特殊的天启,也不依赖诸神从天而降的教导,或任何圣经与典籍。宗教将不再有拯救人们于罪恶或确保他们进天堂 的使命,不会教导人们如何达成未来的永生或荣耀,因为永生与荣耀只存在于此地、此刻。永生的证据存在于每颗心中,有如眼睛看到的景象。对于神与永生的怀 疑,犹如此时对存在产生怀疑一样不可能——两者的证据皆同。宗教将时时刻刻统治所有生命,所有在人与神之间的代理人或中介,例如教会、牧师、形式、教条、 祷告,会永远被清晰无误的直接沟通取代。世间将不再有罪恶,人们也不会渴望救赎。人们不再担忧死亡或未来,以及神的国度,也不再担忧肉体终结之时和之后会 发生什么。每个灵魂都能感受并洞悉自身的不朽,也能察觉与领悟宇宙的真善美并永远为它存在、永远属于它。世间男女皆拥有宇宙意识的光景,对今日的我们而言 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如同对自我意识出现前的那个世界来说,今日的世界也是难以想象的。
                                                                                                ——摘自理查•莫利斯•巴克医师所著的《宇宙意识》


9. 敌托邦

    “那么,你看得出来我们正在创造哪种世界吗?它跟老式改革派想象的那种享乐主义的愚蠢乌托邦完全相反,它是一个充满恐惧、背叛与折磨的世界;一个践踏与被践踏的世界;一个发展得越是精致,也越残忍无情的世界。
    “我们这个世界的进步就是努力迈向更多痛苦。古老的文明宣称它们建立在爱或正义之上,我们的文明却是奠基于仇恨。我们的世界充斥着恐惧、愤怒、骄矜,以及 自我贬抑的情绪,此外无他。其他事物都会被我们摧毁——所有事物,除了对党的忠诚之外,没有任何忠诚可言;除了对老大哥的爱之外,这世间没有其他的爱;除 了得意地嘲笑被击垮的敌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笑声。
    “这世界没有艺术、文学或科学,当我们是全能的,就不再需要科学。美与丑之间将不再有区别,人们对生命的过程将不再有好奇与享受的感觉,所有竞争的乐趣都 会被摧毁。但是,温斯顿,千万别忘记,永远都会有权力中毒这件事,它会不断地增长,也越来越精微。人们无时无刻不渴望尝到获胜的滋味与践踏无助敌人的胜利 感,若你想知道人类的未来是什么光景,就请你想象一只靴子践踏人脸的景象吧——永远践踏着。”
                                                                                                         ——奥布莱恩对温斯顿•史密斯说的话
                                                                                                               摘自乔治•奥威尔的著作《一九八四》

10. 短视症

    金博士跟我稍晚了几分钟才进入那栋巨大的骑马场建筑,我们安静地到侧边的长椅坐下。场内已经有30到40个人坐在看台区的铝制折叠椅上,有个女人面对观众 站在一块沙地上,我猜她就是布蕾特。她穿着牛仔裤与厚棉衫,有一头红发,身材壮硕但也并不显得矮胖,大概四十多岁,看得出来她热爱户外活动,外表相当整 洁。此刻,她的耐心似乎正在接受考验。有个六十开外的男人正卖力解释他的灵性导师如何高超,告诉学生应该爱惜地球,并努力帮助众生获得灵性解脱,因为这是 每个人的责任。
    “心存慈悲是我们生活在世间的理由,”他解释,“因为只有这样,生命才具有意义与目的。若这个世间仍有许多人活在黑暗中,我怎么忍心独自追寻灵性解脱?”
    这个男人散发出一种油腔滑调的真诚,我真怀疑自己是否走错地方。他自称斯坦利,说自己四十多年来不断追求灵性升华。接着,他念出一长串名字,分别是来自美国、英国与印度的著名灵性导师与作家——都是他最敬爱的上师。
    “世间有许多地方因贫穷、暴力与疾病而逐渐受到腐蚀,”他继续说,“随处可见生活于无助与绝望中的人。他们不知有更美好的生活方式,也不明白丰盛、耀眼的 幸福与轻盈的喜悦是天赋权利。他们不知自己并非有灵性经验的人类,而是拥有人类经验的灵性存在。我的上师说,明眼人有义务协助世间那些不幸者,因为人类灵 性提升必须包括每个人,一个都不能少。我们有责任守护自己的弟兄,我们是地球花园的园丁。我们必须与同胞分享爱与慈悲的讯息,直到所有生命都透过灵性之眼 看清——”
    “如果你敢再用‘灵性’这个字眼,”布蕾特的口吻坚定但平静,“我的鞭子就直接抽过去。”
    喔,好耶,我来对地方了。
    布蕾特威胁的语气有点吓到斯坦利了,但他仍面带微笑,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继续说。
    “好的,没问题,我听说过你的‘严厉的爱’的施教方式,”语气有点不以为然,“但你若真的想教导一群学生并尊重灵性社群,那么你的语气可以更仁慈些,而且 你还要开拓你的灵性视野,不仅接纳激进狂热分子,也要对所有同胞都一视同仁才对。其实我们的立场是相同的。”他面带微笑双手合十,“我们都是一家人啊。”
    斯坦利显然是个聪明人,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从来不觉得聪明有什么用。接着,他开始提出一个问题,听起来却像在说教。他一开始就提到了意识,这点让我很受 不了,因为关于意识,只有一件事需要知道:以语言来描述意识,正足以显示你对它一无所知。然后,他谈到自己静心时的特殊体验——若我没听错的话,他说自己 在静心时跟所持诵的咒语融合,体会到某种神圣的启发,然后梵咒跟他的心完全合一,让灵魂获得净化,而这得归功于至高的上师。他告诉大家,至高上师是所有其 他上师之源,由于上师的恩典,他才得以超越物质局限,洞悉我们的本质。此本质就是爱、是神、是崇高的上师、是所谓的本我,因此他真正领悟到梵天的知识本身 就无比真实。这样的经历如此殊胜,使他的心灵有近两个星期的时间都处在一种崭新、清净的纯粹境界——我的叙述可能不够详尽。斯坦利最后以他如何追求幸福, 以及最终扩展为追寻人类灵性解脱的大哉问,来总结他的分享。
    “好了,斯坦利,”布蕾特说,“你坐下来吧。”
    “我的老师鼓励开放的对话,”他仍站着,“他曾说唯一的坏意见就是不愿表达出来的意见。在这充满暴力与憎恨的世界,若灵性指导者本身无法与学生自由交流意见,甚至被愤怒与嫉妒的情绪控制,实在很可笑。”
    “是呀,”布蕾特说,“真是天大的笑话。”她转向群众,“如果有谁还不清楚的话,我要再说明一次:这不是一个辩论社团,也不讲民主。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要 赢得赞同,或是向你们推销我独有的什么鬼玩意儿。我们这里不带领静心,不教人持咒,没有跟梵咒融为一体的法门,不鼓吹净化心灵或灵魂,不追求快乐,也没打 算赢得永生的奖励。我们当然也不准备拯救世界或解救苦难同胞。我们唯一想做的,是弄清楚这个世界到底在搞什么鬼,如此而已。若你认为这些并不值得浪费你的 时间,或者你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请你先出去,等你不那么勉为其难时再回来。”
    她转身面向斯坦利。
    “斯坦利,我还是要感谢你一下,因为我听过各种新时代的陈腔滥调,却没听过这样的大杂烩。你目前最需要的,是给自己来一次脑部灌肠,把40年来的垃圾都清 干净。你就像个眉飞色舞谈着海盗与恐龙的小男孩,仿佛你真的认识他们,只可惜你这把年纪无法再装成小男孩了,所以实在令人不忍卒睹。我不知道20世纪60 年代之后,你是在忙些什么,但绝对跟觉醒无关,而且一定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我这辈子听过不少蠢事,其中很多就像你刚才喷出的那一堆。听好,我今天说这些 话是出于善意:你说的那些东西根本毫无意义。这40年来,你根本就是白忙一场,没有丝毫意义,只会让你原地踏步。你自己被欺骗了,然后又跑去骗别人。你本 身就是个大谎言。”
    这下我确定自己真是来对地方了。
    斯坦利想辩驳,但遭到布蕾特制止,然后她将话锋转向他身旁的那位女士。
    “莫莉,你今晚为何带他来?是他把你给惹毛了吗?”
    莫莉是位五十多岁的迷人女士,她没有回答。布蕾特走过去,紧紧盯着她。
    “喔,我知道了,”布蕾特笑着说,“我懂了。你们俩开始交往了,对吧?你心想,既然两人都对灵修感兴趣,应该算志同道合。但后来你发现自己罩不住他的滔滔 雄辩、他的职业门徒身份,还有他那一长串亲爱的‘上师’。因此你把他带来这里,由我来对付他。我没说错吧?你这个胆小鬼。”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里带着善意的情感,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事实上,除了一些把她的话过分解读的死硬派之外,似乎没有人在意布蕾特的粗暴态度。
     我真的开始喜欢她了。这个人讲话干脆利落,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颇令我感到安慰,就像你以为世上只有你是孤单的异类,后来却发现还有其他同伴一样。这世界就此变得不同,显得也没那么疏离了。这不见得代表你们心灵相通,但至少有这个可能。
     布蕾特走了回来,开始对大家说话。
    “每当你脑中浮现这类问题、浮现任何像这样的胡说八道时,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脱离合理化这种问题的地方。我跟各位保证,这么做并不难,只需前进一小 步。所有关于经验、意识、人类、快乐与上师的言论,都只是臭气冲天的‘否认’,并不属于这里。如果这些玩意儿合你的胃口,那你就走错地方了。我们聚在此 地,可不是要集体沉溺在那种扮家家酒的世界。请特别注意:各位刚才听到的那套东西,正是他们想卖给你们的那种心灵肥料。我们的斯坦利先生呢,就是‘灵性短 视症’的最佳样板。各位请想象一下这个画面:他双手结印,以完美的莲花坐姿闭着双眼微笑静坐,就像只幸福的小白兔。但他背后有辆怪物般的大卡车,正倒出一 大堆热腾腾的粪便,眼看就要将他掩埋。到这里大家都听懂了吗?驾驶着那辆卡车,倚着车窗对镜头竖起拇指,摆出招牌迷人笑容的,就是他亲爱的上师。这用来当 做新时代的海报怎么样?”
    我一直在观察斯坦利的反应,随时准备上前扑倒他。只见他双唇紧闭,但仍神色自若。
    “今晚,我给斯坦利机会向大家说教,因为他是最好的例子。尽管他用意良善、心智敏锐,追寻着光明,但他整整40年都让自己活在黑暗中。他刚才的表现真的很 不简单,你们每个人都要看清楚,并了解其意义,因为斯坦利的情况并非特例,他是主流。在其他地方,每个人都会把这家伙看成高人,仿佛他就是个上师。”
    她转向斯坦利。“你出书了吗,斯坦利?”
    他面露浅笑望着她,摆出一副纵容她的姿态。
    “嗯,我正好在写一本书,是关于我跟随——”
    “想也知道。愿老天保佑你,我真希望把你收藏在一个罐子里。”接着,她转向群众,“在斯坦利身上,我们看到的是百分之百的逃避,就是所谓的借口。斯坦利刚 才提出的问题根本没有答案,问题本身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听起来似乎有意义。这就是关键,所以它是个借口。大家都了解借口是什么意思吗?”
    就算有人不懂,也不会急着承认吧?
    “斯坦利,我真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好。若时光能倒流40年,让我在那时碰到你,我会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会先给你鼻子一拳,唤醒你的注意力,然后把我每个 月在此向这些朋友讲述的内容告诉你:别再当大蠢蛋了,没有法律规定你得当蠢蛋,这完全是你自愿的,而我会给你的忠告是,趁早放弃吧,否则40年后,你可能 会碰到某个疯狂的泼妇不留情面地告诉你,一切都太迟了,你本来还有机会,但你搞砸了——这也是我现在要告诉你的话。中国有句俗话说:‘千金难买早知道,万 金难买后悔药。’也许明天你会被掉落的钢琴砸到,把所有狗屎都敲出你的脑袋,但我猜你大概没这么好运吧。”
    他正想开口,但被她打断。
    “你就别跟我多费唇舌了,斯坦利。你的狂妄与自以为是,让你充满神圣的使命感,觉得自己是在利益众生,但其实那都是骗人的把戏。你只不过是个害怕的孩子, 正在逃避自己的人生。我闻得到,就像你被泡入廉价的香水里面一样。你不敢睁开眼睛,于是编织了一个梦想世界,充当慈悲拯救痲疯病患与穷人的救世主。众生为 你的仁慈而称颂你,连你上天堂时,他们都会演奏音乐欢迎你。”她转向大家,“各位请别觉得这些话过于刺耳。这是现在非常流行的把戏,包括你们亲爱的上师或 灵性导师都在这么做,而这整出戏最疯狂的地方是,居然没人发现它有多么该死的疯狂。我们休息五分钟。”
    斯坦利与莫莉迅速离去。布蕾特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猜是因为我刚才一直盯着她。
    “怎么了?”她问。
    “我想我坠入爱河了。”我回答。
    “看来你还蛮有幽默感的。”她伸出手,我们握握手。
    “你是哪里人?”我问,“得州?”
    “我是个军人子弟,四海为家。”
    “那你的口音是哪里来的?”
    “完全是鬼扯的。那只是我扮演的角色,好让自己更能与人们沟通,不至于把他们越弄越混乱。我可没扯着嗓门,也没讲粗话。”她莞尔一笑,“我很害羞的。”
    “刚才那场演出真精彩。”
    “只是先厘清一些观念罢了。我的态度若不严厉一点,他们就会把那些新时代的朋友带来这里,把整个场面搞得像烛光晚会,大家互相拥抱,高唱温馨的歌谣,一副认真拯救世界的样子。他们把自己的丑宝宝带来,好像我就该开心地逗弄亲吻他们一样。”
    “丑宝宝?”
    “就是他们的信仰啊。所有的信仰都像丑宝宝,你不觉得吗?大家都认为自己的宝宝最好,但对我而言,他们看起来或闻起来都一样。我想我们有责任告诉他们,那些宝宝丑毙了,应该丢进河里。你了解佛教在说什么吗?”
    “不懂,女士。”
    “我也不懂,就我所知,那不过是一堆廉价香水。我当然也可能弄错,但我知道自己是对的。”
    “令人佩服的教学风格。”
    “应该感谢你。在读过你的书之前,我没办法如此清晰地向人陈述自己的观点。虽然我很清楚这些想法,却找不到适当的字眼。金博士把你的书送给我,我才明白该如何讲述这些内容。你觉得男性还是女性比较能接受你的观点?”
    “都差不多吧,我想,女性比较善于表达,而男性很容易到了某个关头就自己躲起来,常常要一两年后才会再露面。你呢?”
“我几乎徒劳无功,”她说,“但我特别注意少数几个学生。若有人成功达阵,会让你感到欣慰吗?”
    我想了一下。
    “不见得。”
    她大笑,摇摇头。
    “真是岂有此理,不是吗?”她说。
    这就是我和布蕾特初次碰面的情形。

11.大麦克攻击
    在跟丽莎与梅姬同住几星期后,我们逐渐发展出一套很愉快的互动模式,每天碰个一两次面,彼此依然享有足够的空间与隐私。她们每天早上十一点左右会先过来游泳,喝点柠檬水,在泳池边的懒人椅上休息,做半小时的日光浴。能有她们在身旁却不干扰我的工作,令我相当愉快。
    在过了几星期这种愉快的日子后,有一天,丽莎在她通常会跟我闲聊一会儿的桌边坐下来,向我提出一个不寻常的要求。
    “梅姬想问你,她能否访问你,就像你第一本书里的茱莉那样?”
    我停下手边的工作,审视丽莎的表情,以确定自己没听错。
    “梅姬读过《灵性开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问。
    “你的两本书她都读过,还不只读一次。她下载了电子书版本在计算机里,所以连增订内容她都读过。她说你厌恶瑞士山歌,喜欢死亡,并认为宇宙是只爱玩的大狗。是这样吗?”
    “嗯,那个大狗的说法是对的。”我答道,从我的老花眼镜上方望着她,“这件事听起来怎么样都不像个好主意,算了吧。”
    “她读那些书的原因是,”她迟疑了一下,继续说,“她听到她爸爸与我的争执,于是认定你就是罪魁祸首。”
    “理由是?”
    “理由是,呃,你的书导致我们家庭破裂,我猜。”
    “我懂了。”我答道。但老实说,我完全不懂。
    “我必须强调一点,”我告诉她,“相信我,我真的不愿这样说,但事实是,我再也无法参与人类事务。很抱歉,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蠢,但实情就是如此。如果你 觉得作为某种治疗过程的一部分,或是为了让她回到正轨之类的,你女儿花时间跟我在一起是有好处的,那你可就搞错了。没有人能从我这儿受益。没有人是以这样 的方式受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一个架构,甚至不记得那是什么玩意儿了,而你需要在架构之中才能跟别人进行最平凡的对话。我连该用什么字眼都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有优劣之分。我会错误连连……”
    “我欣赏你这个人……”
    “我不认为你会欣赏一个彻底无能……”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完全无法……”
    “杰德!”
    “怎么了?”
    “你可以让我好好把话说完吗?”
    “嗯,”我还得想一下,“请说。”
    “如果她不问私事呢?她可以就事论事,保持客观的态度。”
    “她能做到?这我就不了解了。这种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可以的,只要有大人在旁边引导。”
    “你吗?”
    “还有她外公。”
    “喔,”我略微沉思,“所以访问是事先套好模板的嘛。”
    “只是讨论过。”
    “那你跟弗兰克扮演哪种角色?她的顾问,还是教练?”
    “我们会协助她想出好问题,并理解你的答案,跟她一起检视访问笔记。我不认为我们会将你剖开来研究或什么的。”
她的话让我大笑。
    “剖开来倒没什么,”我说,“只要刀锋够锐利。我讨厌的是那些钝刀子。无论如何,现在我还不能答应你。带她过来,我们先一起聊聊,然后再决定。”
    她皱起眉头。
    “我不明白干吗非得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她说。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复杂的。”我答道。
    我之所以无法答应,是因为时机未到,这件事尚未具备清晰的轮廓或雏形。这点我很清楚,也在密切观察,若有征兆清楚显示事情必须发生,我们就会进行。这是我 写第三本书时跟宇宙签订的协议。我之所以会在此地,并与这些人接触,都是为了写第三本书。若不是因为这本书,我不必被可能对我怀恨在心的小女孩质问,背后 还有她那面临危机的老妈与略为疯癫的外公当推手。我也不会遇见这些人,或是回答任何超出“刷卡还是付现……塑料袋还是纸袋”这类关于日常琐事的问题。
    就拿这女孩梅姬的事来说,我对于她想访问我的计划能否实现,其实不感兴趣。这并不是说我可以关心别人,却因为某些理由选择对她冷漠,我单纯就是不具备这样 的能力。我内心并没有什么架构可以让我在其中比较结果的好坏。我真正有的只是跟宇宙的这份协议,如果它铺好了路,我就写这本书,我们谈好的条件就是这样, 宇宙跟我完全清楚彼此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梅姬的事也是如此。我们必须等所有条件都到位才行,不能需要我去强迫、耍手段或诱骗它们。这种协议就像吸了空气 就必然要呼出来一样,只是一种确认。我就是过程的一部分,它会自然发生。
    我只能说,从目前的初步情况看来,宇宙似乎希望第三本书诞生,因为每块拼图都落入了正确的位置。所有因缘正逐渐汇聚,我相信丽莎女儿的事同样也会水到渠 成,只是目前时机尚未成熟,各种条件还未到位,所以我们必须静观其变。或许会发生,也可能不会,若我没有谨守本分,就可能把事情搞砸。我很清楚,在肯定的 答案尚未明朗前就仓促答应那女孩的要求,会是不正确、不愉快的,会显得做作、强迫、恐惧与自大……总之就是不正确。等答应的时机到了,事情就会以优雅又完 美无瑕的方式发展,只要它们是被容许发生的。
    丽莎不了解为什么非得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是因为她看不见事情有多简单。我不仅是以这样的方式对待她和她女儿,我处理所有事情都是如此。这是一个在融合状 态的人跟宇宙保持和谐一致的方式。一个放下我执的人,在生命的各个面向都能轻易呈现这种完美,并且在个人层次上享受这份完美。透过无条件地臣服,我已主宰 宇宙;透过放掉所有控制,我得以完美地掌控。什么都不控制,我才能掌握一切,而想要去掌控,就可能失去控制权。
    我不记得费尽心力辛苦工作,或是做一些让自己不愉快的事是怎么回事了。所谓的工作与玩乐、工作日与周末,对我而言已无区别。我也不休假或去度假。我平均每 天工作四小时,但在我心中其实跟遛狗玩耍或买菜等家务事是一样的。“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这种想法对我来说近乎荒谬。如果某件事需要去做,自然就会出现我想 去做的时机;如果那个时刻没有来临,事情就不会被完成,也不需要去做。我没有时间表、约定或计划,也没有职责、义务或责任的概念;我不附属于任何组织,和 其他人也没有连结。
    可是对丽莎来说,这就是生命的全貌:时间表、义务与责任,生活是无止境的转盘子把戏。成年以来,她一直在慌乱地让十几个转动的盘子在长棍上维持平衡,像个 老杂耍演员,戒慎恐惧地来回移步,深恐其中一个盘子掉下来摔个粉碎,而且每年还要不停地增加盘子。这场疯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之舞不是只跳个五分钟而 已,而是在她清醒的每一分钟都得一直跳下去,看不到尽头,除非……
    除非她毅然停下来。
    最后她就是这么做的。她被困在两件无法想象的事情之间——不断旋转盘子,或是停止转动盘子——但三年过去了,其中一件无法想象的事逐渐变得没那么困难,最 后她终于采取行动。她停止所有动作,结果盘子统统摔落,一片狼藉,她自己也狼狈不堪。如今她很想弄清楚,在这场全面性的叛变之后,还剩下什么?旋转盘子就 是她生命意义的全部吗?或者,那只是她所做的某件事情而已?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现在她还没有找到答案。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人生糟透了,或许只有极少数人感觉生活让他们快要窒息了。有些人的情况远比丽莎还惨,有些则好很多,但我们关切的不是无意识生活的质量,而是无意识本身。它有许多不同的面貌,不停疯狂耍盘子的把戏不过是其中之一。
如 果我必须去过丽莎或她丈夫以前过的那种生活,即使只是很轻松的一天,我都会认为自己被诅咒了。每个星期天下午都跟自己的死党聚在一块畅饮啤酒、看球赛,对 我来说根本是地狱般的折磨。丹尼斯与丽莎每年的重头戏——度假,对我而言是难以忍受的苦差事。如果必须在邮轮、拉斯维加斯或任何游乐场所跟扮成米老鼠的人 相处五分钟,我会像待在着了火的房子里一般想要尽快逃离现场。人们以享乐之名,甘心掏出大把钞票自讨苦吃,这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我还是要强调,我们讨论的不仅是针对我个人,即使对一个心智成熟度只在发展初阶的人类成人来说,这道理也同样适用。或者,这也许只是专注的一个面向,是全 神贯注于某件任务的特征,凡是把焦点完全放在某件事上的人,会发现其他所有活动都很枯燥无味。也或者,是两者皆然。也许凡是处于人类成人期状态的人,自然 会把兴趣范围缩小到只有少数事物,而当他们的心和谐一致,当他们清除了生命的垃圾、发现对自己的真正召唤时,甚至可能从此只关心一件事。但也许不是如此, 也许我只是变成了一个老傻瓜。
    我看着人们的生活,看着他们如此挥霍自己唯一真正拥有的财富,总是令我感到非常迷惑。尽管不知道生命何时会走到尽头,但那天终会到来,结果他们却像丢弃烫 手山芋似地,随便浪费每天的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我们如此轻率处置自己的生命,不正意味着我们完全陷于沉睡状态?还有什么征兆比这个更能显示出“不清 明”?每一分钟,只要我们没有正视它的价值,那么这一分钟我们就是在无意识中度过。这不是那种要求我们时时活在当下的陈腔滥调,这只是说明了“清醒”的意 义。
    丽莎大半辈子都陷在生活枝节的纠缠里,而她的情况并非特例,我认为大多数人都被自己错误的信念束缚住,被自己虚构的面具紧紧包裹,以至于完全不了解生命的 真实面貌、真正的运作模式、自己到底是谁,以及自己在宇宙创造中的正确位置。很少有人了解何谓天堂与地狱,他们让自己在地狱里腐烂,却从不明白活在天堂是 与生俱来的权利。我们可能身在地狱却毫不自知,认为那不过是日常生活,可是我们一旦像丽莎那样开始发现新天地,跳脱原本的模式,就会看清以往的生存状态根 本是毫无意义的折磨。只有极少数人对于活生生的灵性,对于融合状态,以及财富、权力与美到底是什么,有些模糊的概念,那些所谓的专家更是对这些一窍不通。
    所有关于天堂与地狱的说法是否过于夸张?看起来似乎如此,每当我努力挑战自己在这方面的看法时,我反而更肯定、更深信自己的观点。我偶尔会到图书馆、书店 或网络中搜寻信息,想找到最伟大的智者、最开悟的心灵与最清明的传播者针对各种崇高的主题传达出什么样的讯息。起初,我对于人类的灵性状态还颇为乐观,但 后来平庸占了上风,可怕的自我中心为幻相构筑了坚实的铜墙铁壁,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向玛雅女神致敬,然后提醒自己不必再去搜寻了。
    我从自己的沉思中清醒过来,丽莎满脸期待地瞧着我。我想起刚才我们谈到她女儿梅姬想问我的一些问题。
    “如果你想知道我回答问题的方式,”我告诉她,“就问我一些问题吧。”
    她稍微想了一下。
    “好吧,”她忍着笑意说,“如果你是巨无霸汉堡的材料之一,你会是哪一种?为什么?”
    我也笑了。
    “这就是你的问题?”我说,“你这问题打哪儿来的?”
    “某年我去应征暑期实习工作时,有个人事部主管问我的。”
    “那你怎么回答?”
    “不要转移焦点。”
    我等待着。
    “当时这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她说,“或许他们的目的就在于此吧。我说我会是独特酱料,因为它刺激又神秘。”
这话让我们两个都大笑起来。
    “独特酱料有何神秘之处?”我问。
    “它不是秘密食谱之类的吗?”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它是千岛沙拉酱。”
    “我也不知道,我连一次都没尝过,只是从广告上知道这些材料。”
    “你后来获得那份工作了吗?”
    “实习工作?有啊。所以,如果梅姬这样问你,你会如何回答?你会是巨无霸汉堡里面的哪种材料?”
    “凡是能够终结自身存在的都可以。”
    她瞪着我,不确定我是否在开玩笑。
    “别这样啦,拜托。如果梅姬问你,你会怎么回答?”
    “凡是能够终结自身存在的都可以。”
    “你说真的?”
    我静候数秒,看看自己是否会有其他答案,但是没有。
    “我想是的。”
    “但说真的,杰德,你想想看,巨无霸汉堡的材料里根本没有一样有能力自杀啊。”
    “那么在还有能力办到时,我就会先自杀——在他们来临前。”
    “在谁来临前?”
    “那些把我变成无力食材的人来临之前。”
    “你没有回答问题的核心。”
    “我认为有啊,虽然很可能得不到工作。”
    “是实习工作。自杀不是选项之一。”
    “它没有被明说,但的确在选项里,永远都在。”
    “如果梅姬问你,这就是你的答案?”
    “嗯,我不确定,但听起来像是我会说的话。”
    她又瞪了我好一阵子,然后倒进椅子里。
    “喔,讨厌,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她揉揉眼睛,“我无法争论这一点,她读过你的书。我们已经是过河卒子了,就放手一搏吧。”
    “麦肯纳先生,我可以访问你,作为我的暑假作文材料吗?”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不知道。”
    “为何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它不是肯定的。”
    “你在逗我吗?”
    “听起来好像是,但其实没有。我是以尊重的态度面对你。答案之所以为否,是因为它不是肯定的。”
    “所以,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是因为它不是否定的?”
    “不对,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是因为所显示的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现在显示的答案是否定的?”
    “只是因为肯定的答案尚未显示。”
    “如何显示呢?”
    “我不知道。”
    “但是当某些迹象显现出来时,你会知道?”
    “没错。”
    “你不能自己思考,然后想出一个答案吗?”
    “当然可以。你也可以把眼睛蒙起来,一辈子靠拐杖摸索前面的路,但为何要如此?你有眼睛啊。”
    “我在考虑要求我外公协助我进行这次的访问。”
    我沉默不语。
    “他跟我妈可以想出很好的问题,并理解你的答案。”
    我沉默不语。
    “这样能够让你改变你的决定吗?”
    “从来就没有什么决定,只有某种观察而已。”
    “那这样能改变你的观察吗?”
    “当然。”
    “会改变吗?”
    “我不知道。”
    “但明天的答案可能不一样?”
    “当然。”
    “有可能十秒内就改变吗?”
    “当然。”
    十秒后——
    “有显示出任何迹象吗?”
    “没有。”
    “那我明天可以再问你吗?”
    “我不知道。”
    她凝视我几秒钟。
    “我们已经开始了,对不对?”
    “看来似乎如此。”
    “那必然是有迹象显示。”
    “必然是。”
    “可以告诉我迹象是什么吗?”
    “我们已经开始了。”
    她乐得“咯咯”地笑起来。
    “非常感谢您,先生。”
    “不客气,女士。”
    “所以,我想我还会再跟梅姬谈个几次。”梅姬去睡觉后,我告诉丽莎,“你应该一直陪在旁边,她做的访谈内容笔记也要给我一份,或许可以放在我的书里。”
    “好呀,没问题。谢谢你对这一切如此宽容,而且处理得很平衡。我这阵子的感觉不是很平衡。”
    “这件事只是顺势发展而已。我相信你一定了解,若你将来得面对监护权官司,必然会被对方极力丑化,诬陷你是邪教成员之类的,然后这辈子你都得在社工监视下才见得到孩子了。”
    “我了解,”她微笑着说,“但我们也不可能走回头路了。”她指着四周,“我们已经住进你的聚会场所了。”

12. 这句子是错的
    我正在工作,丽莎坐立不安。对那种自从会走路、说话开始,每分钟都忙个不停的人来说,无所事事可不容易。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安静坐着,没打扰我,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恼人的紧张氛围。虽然没有动作或发出声响,她不安的能量还是搞得我头痛。
    或者,可能只是药物作怪。
    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坐在游泳池畔我的工作桌边。玛雅在池边的懒人椅上睡得四脚朝天,梅姬应该是在公共游泳池跟同伴玩水,不然就是忙着其他活动。我今 天忙翻了,刚刚才偷闲回到这个舒服的小角落优哉一下,只见丽莎漫步过来,带着硬挤出来的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屁股坐下,我努力不为所动,反而显得不自然。我盯 着一个句子瞧了五次,才发现这样不行。我一直维持认真工作的状态好几分钟,一面却偷笑着她的不安。不过,她比我想象的多撑了一分钟。
    “我可以协助你的写作工作,”她终于开口,“或任何事情。”
    我轻轻点头,眼睛仍盯着计算机屏幕。
    “不是为了酬劳或什么的,只是希望能帮点忙。”她补充道。
    我没回应。
    “英文是我的副修,”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本来想教书的。”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我组织能力很强,是个校对高手,而且在法律文件和书信往来方面的经验也很丰富。”
    “喔,知道了,”我嘟哝道,“再说吧。”
    “嗯,当然啦,一切由你决定。”
    我继续观察她几分钟。她一脸不自在,沉默不语。
    “我了解突然与世界切断联系是什么滋味。”我可以这么告诉她,“我一开始就很清楚那是什么滋味:漫无目的地漂流,不再有归属感,跟所有你向来用以界定自己 的事物切断联系,没有家,没有朋友,也没落脚处。突然间,众人皆成陌生人。你已做出不可原谅的暴行或极具破坏性的举动。由于这个破坏性举动,你丧失了一 切,包括大部分的自己。我了解你渴望寻回归属感,我明白这份迫切的需求有多强烈、被孤立与隔离有多可怕。你所经历的重生如同真实的生产过程,是对现实的重 新界定。你刚刚奋力脱离的子宫可能带有毒性或令人窒息,但也是温暖、安全且令人熟悉的。如今,你置身于全然不同的世界,那里十分荒芜但充满令人目眩的光 芒,所有事物的外表与运作都有别于以往。那里寒冷又荒凉,一切都很陌生,而你永远无法回头。”
    我可以告诉她这些,但我没有,因为她没问我,而且我实在无法以该有的肃穆心情说出这番话。我个人很喜欢她目前的状态:与所有纠葛一刀两断,与一切人事物脱 离关系,断然粉碎昨日之我。的确,这让人很痛苦,但也令人欣喜若狂。我没有丽莎那种优柔寡断的取舍问题,她只愿意丢弃一部分,对某些部分仍有不舍之情。我 是悉数抛弃,没给自己留退路。我不担心能否成功,因为我从未想过可能会成功。我也不担心接下来的人生何去何从,因为我从不认为自己的生命会比我的狂热持续 更久,我只是兴奋又急切地品尝着我的自由初体验。我的余生只是一个愉快的马后炮,我从未想过还会有将来。
    我在灵性上初获突破时,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清明、自由,以及完全能够自主,仿佛我的生命真正属于我,也明白生命除了无知与谎言之外,还有其他可能性。这个 过程必然充满艰辛,如同丽莎已经了解到的:这个过程残酷而丑陋,最好速战速决。没有人真正了解自己受周遭人事物的影响有多深,直到他们开始从这些制约中解 脱时才会恍然大悟,而这正是丽莎目前的功课——让自己解脱。或许,这跟生孩子的过程差不多,只不过这回她要生到这世上的,是她自己。
    我把讨论流动、显化与融合那一章的初稿印出来给丽莎。
    “好了,大律师,现在我聘请你当我的临时助手。你看看这篇怎么样。”
    她急切地收下稿件,花了几分钟阅读。
    “我要事先声明,”她说,“我不吃新时代那一套。当你谈到欲望、意愿、显化、能量流动、障碍之类的东西时,我可能不是最好的评论者。”
    “或许这正是你最适合这项工作的原因。”我说,“这些内容跟巫术或魔法无关,只是在阐明万物运作的法则。这不只适用在我身上,也适用于你,适用于所有人。你若停下来好好想一想,便可以从你自己的生命中认出它来。你当然有权对这篇文章批评指教,尽管畅所欲言吧。”
    “好吧,”她说,“你能否先就你所谈的这些内容举个实例说明一下?这些所谓的力量是如何在你生命中运作的?具体一点。”
    “非常好。”我说,“唯一的力量就是观察,看见真相。所以,我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我今天早上骑车到大湖西边那一带的小路去探险。你很清楚那里的路况,也见过我那辆车。”
    “大门旁边那玩意儿?它还能跑呀?”她想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我只看到一辆丑毙了的柠檬绿色的福特斑马轿车停在那儿,连车顶都没有。”
    “我原本骑的是重型机车‘凯旋六五○’,但被我撞烂了,只好买了那辆斑马。”
    “撞烂?怎么会?”她这时才注意到有支柺杖靠在桌旁,吓得整个人跳起来。
    “喔,天啊!杰德,发生了什么事?你做了什么?你没事吧?”
    她绕过来检视我的状况,看到我左腿上的一大片纱布与护膝,还有左臂上的纱布,但肩膀和肩胛骨的部分被衬衫遮住了。
    “喔,我的天啊!”她双手捂着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吧?”
    “一切都很好,我保证。”我指着柠檬汁,“你能为我们两个倒点柠檬汁吗?我想喝它已经想了一个小时了。然后请你坐好,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你的伤势看来似乎不太妙。”她说,“说真的,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你,只是有些擦伤,还有膝盖挫伤。没什么严重问题,有点渴而已。”
    “但你没法走过去拿饮料喝?”她为我倒了饮料,然后坐回原位,依旧瞪大眼睛,一脸关切。
    “目前我的身体有点僵硬,还是少动为妙。”
    “这是摩托车造成的?你出车祸啦?”
    “是啊,车子撞烂了。有个租车旅游的美国游客抢了我的路,他从另一条路过来,突然左转横在我的车道上,逼得我闪到道路外面去,在壕沟上方腾空了几秒,然后就‘砰’!大概除了引擎之外,其他全毁了。”
    “天啊,你当时车速多少?”
    “我不知道,时速大概105到110迈吧。撞击的当下没那么快。”
    “你戴安全帽了吗?”
    “没有。”
    她双手在发抖,但极力保持镇静。
    “老天,你的骨头没摔断吧?有没有撞到头?没脑震荡吧?”
    “身上有不少擦伤,膝盖也受伤了,全身都很酸痛。我跟摩托车分道扬镳后,滑行了很长一段路,还翻了好几个筋斗。”
    “喔,老天爷!”她又惊呼,“然后呢?救护车有赶来吗?”
    “没有人到场,也没人停车查看。我的下腹部撞上油箱的力道还挺大的,所以我无暇他顾。约十分钟后,我才有办法去注意身体其他部位。”
    “撞到你的下——?呃……喔!圣母玛利亚,你没事吧?”
    “很好,结果就是这样了。所以,过了一会儿我打了几通电话——我手机没坏——找了几个小伙子开小卡车来帮忙。我用成为一堆废铁的摩托车,加上一沓钞票,换回那辆没有车顶的漂亮绿色小斑马。你若想用车,请便,钥匙就在车上。”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看医生了没?”
    “我有去小诊所。每天都得回诊换纱布,有点麻烦。大概一星期就会痊愈,我这个人伤好得很快。反正,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你要我举例说明我跟宇宙之间那种融合的、共同创造的关系是什么,这次的意外就是个好例子。”
     真是个绝佳的例子。事实上,我现在才逐渐看清这一点。
    “我的想法刚好相反。”她说,“很显然,你并不希望把那辆车撞烂,也不希望自己满身是伤。”
    “的确如此,但这也是‘臣服’派上用场的时候。在我提到的那种关系中,臣服是关键。没错,我个人的确不想碰到车祸,也不愿弄得全身是伤,但个人喜好并非考 量的因素。我有一个更宏观的喜好,就是一切听凭宇宙的喜好。我不必喜欢或理解它——不过我通常都会明白。我碰到这点小意外不算什么,这只是宇宙传递讯息的 方式,音量恰到好处。”
    “那宇宙要传递的讯息是什么?”她怀疑地质问。
    “意外发生的当下,就在那一瞬间,我就明白情况不会太严重。我当下就很清楚,完全凭直觉。尽管表面看来,状况好像已经彻底失去控制,接下来的几秒钟也是一团糟,但我当时就知道自己不会死,伤势也不会太严重。”
    “你觉得这样的伤势还不够严重?”她指着我的满身伤痕。
    “以110迈的时速撞烂一辆摩托车?不严重,这样只能算是皮肉伤。我全身骨头都没断,头部也没有半点擦伤。”
    “对这件事能抱持如此理性超然的态度,真不错。”她说。
    “就你这句话的意思而言,我对任何事的态度都相当理性超然。”
    她坐了下来,不过表情依然紧绷。
    “但你怎么可能知道伤势不会太严重?”
    “因为那样就太没道理了,现在还不到该变动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命不该绝,因为第三本书还没写完。我清楚自己不会受重伤,因为那样没道理。为什么要发生这种 事?没有理由啊。我没有什么生命功课要学习,没有业障需要消除,也不必获得老天的赞美。这样描述我在那个当下领悟了什么,实在太冗长了。我被撞飞的那一刻 就知道不会太严重,几乎是在同一瞬间。”
    “你在刹那之间就想到这一切?”
    “不对,我是在瞬间就知道的。我没有特地去思考或描述整件事,直到现在。这件事现在听起来有点蠢,但当时可是清晰无比的。”
    她面露困惑。这个主题引起我的兴趣,对她可能也有实用价值,所以我试着解释得更详尽些。
    “思考是多余的步骤。我们可以直接知道事情,立刻了解,完全无需思考,但是就连我们之中的顶尖人才也对此无能为力到滑稽的地步。为何硬要把知识从原始形态 切割成零碎的片段,好让人类的小脑袋去琢磨?我们不过是想要把宇宙降低到人类的水平,而不是将自己扩展到应有的层次。”
    “你是说你不思考?”
    “如果某件事情需要思考,我就会以言语或书写的方式呈现,将其外显化,但只有跟我这些书有关的时候,才会发生那种情况,反正书也是必须写出来的。我的意思是,我会需要思考一下,但我不认为我需要思考任何其他的事。”
    她抛来一个充满怀疑的眼神,我了解了一点儿,但还是不太清楚。我注意到,没说话时我的嘴仍然张着,我怀疑这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使然。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陌生,”我说,“对我而言却是家常便饭。这件摩托车意外是有点夸张,但像这样在能量之流中运作——随着各种模式移动,窥见更宽广的蓝 图——正是我在生命各领域运作的方式。事实上,我是个中高手,不过我还在学习,还在把整个脉络弄清楚。我还只是个胚胎。”
    她并未挑剔我的比喻。我怀疑那些药物可能让我的脑子没有平常稳定。
    “但要怎么做呢?”她怀疑地问,“说真的,你怎么可能完全了解这一切?”
    “因为万物都以某种方式运作,而我洞悉这种方式。其中没有什么奥秘,也绝不会有任何错误或违逆。这些规律本来就不该被破坏,梦境状态是非常,嗯,井然有序 的,这当中没有偶然,也没有混乱。发生严重车祸,被车撞到,然后受伤或死亡,这件事对我来说毫无可能,但我无法向你解释为什么。”
    “不可能?”
    “不是,并非不可能。我找不到更适当的字来描述,我无法以言词形容我存在的方式。我因车祸受伤或死亡这件事没什么道理,会违反规律。我没有更好的方式来形容,但那就是不会发生。”
    “可这些事情确实在发生呀。”她反驳,“随时都有人受伤或死亡,他们或悲惨地死去,或英年早逝,或死于意外、火灾、暴力与疾病。”
    “是吗?”
    “当然是。”
    “人们眼里尽是谬误。”
    “啥?什么意思?”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说……”
    “罗宾德拉什么?”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神秘主义诗人。他说我们误解了这个世界,还说它欺骗了我们。这话没错,但也不一定对。我们不是非得误解这个世界不可,我就没误解它,它也没欺骗我。”
    “意思是?”
    “我们可以正确地解读这个世界,这并不困难,它自有律则存在。我们眼中所见可以不再是随机与混乱的,我们可以不再把一些清晰的模式与颠扑不破的法则视为神 秘现象,我们可以睁开眼睛,看清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宇宙运作的方式,以及我们如何悠游其中,依循它的律动。我知道你还无法洞悉宇宙运行的法则,但它绝对 就在那儿等着被发现,你也绝对能看见,不会有任何事物被隐藏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安然度过那场车祸的,我骑车技术并不是那么好,但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 事,都与死亡、重伤无关,甚至连恼人之事都算不上,因为如果那样就不正确了。这是我了解宇宙的方式,也是故事的重点。事出必有因,一旦你能从模式的层次看 待事物,一切都会说得通。所有事物都依照顺序自然流动,这世间并无所谓的随机、混乱、偶然,对我来说,那简直荒谬至极,拿来当故事说都很无趣。”
    沉睡中的人久久才瞥见一次的宇宙运行法则,觉醒的人却是随时随地在万物之中都能看见。所谓的陷入沉睡,就是偶尔察觉到生命之海的存在,然后创造出造物主与 宇宙主宰、神明与业障、命运的吉凶祸福之类的迷信解释。即使眼睛是闭着的,我们仍能察觉到自己身在其中的这片能量所洋溢的生命之海,感受到它的韵律、波动 及浩瀚雄伟。所谓的觉醒,则是看见生命之海,而不会想象自己与它是分离的。没有比看见这片海洋并与它和谐共处来得更神秘或更有灵性了。世间没有任何自由比 得上挣脱我执的束缚,然后与当下如是(what is)和谐共存。
    丽莎想了解当时我怎么会知道那场车祸不会有大碍。我告诉她,如果我俩并肩坐在沙滩上,观看潮起潮落一个小时,她大概就很能明白下一道波浪会做些什么,还有同样重要的是,它不会做什么。
    “波浪不会突然冻结、改变行进路线,或消失不见。”我说,“不会变成一队街头乐手,在沙滩上演奏小夜曲娱乐我们。也不会产生一股我执的冲动,像喷泉那样急于表达其个体性。”
    “显然如此。”丽莎苦涩地说。
    “没错,”我附和道,“而我们所依循的模式也是如此明显——一旦我们学会看见它们之后。我们永远置身其中,成为它们的一部分,与其密不可分。这一切都是能量、意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你越来越充满诗意了。”她说。
    “与我一起停止日夜的区分,你将拥有所有诗歌的源头。”
    她坐着凝望我一会儿,我迎接着她的目光。
“我想起来了,”她宁静地说,“那是惠特曼的作品,是你第一本书中引用的第一首诗。”
“尼萨格达塔•马哈拉说——”
“尼萨格啥?”
“印 度圣哲。他说‘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事情出错。’这是令人大开眼界的宣言。并非他的世界有何不同,关键在于他,在于他那未被扭曲、未经过滤的观点。他已 将自我形成的屏障由‘知觉者——知觉的行动——被知觉的对象’这个联合之中移除,这三者因此得以合一,那么,完美就是必然的结果了。”
“所以这个印度人开悟了?”
“是啊,但我们不是在谈开悟,而是在谈觉醒。你正在醒过来。你可以停留在目前这种状态,无力又困惑,就像许多走到这里的人一样。或者,你可以再加把劲,继续这趟你已经展开的旅程。我告诉你的这些东西就像电影预告片。”
“所以这一切只是个大海洋,你是这个意思吗?”
“还有另一句话也表达得很传神。卡尔•萨根说,如果你想从头开始做一块苹果派,得先创造宇宙。”
“意思是?”
“比 方说,我们坐在沙滩上看着海浪席卷而来,”我告诉她,“你眺望远方,看见第一道浪花。你看着它朝你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高,终于在轮到它的时候,它卷起 来,在沙滩上碎成泡沫,然后慢慢退去,让路给下一道波浪。表面上看,你见到的是有始有终、从生到灭的一道完整波浪,其实这是最微小、最局限的观点。我们如 此看待事物,是因为我们把一切都切得支离破碎,到处筑起高墙,在所有事物上贴标签——自我坚持要这么做。我们不了解事物的初始与最终,只知其模式。被你抽 离开来看的那道波浪,它始于宇宙的起源,结束于宇宙的尽头。当你切断各种执着,不再耗费情绪的能量,观点便会扩大,就能看到越来越宽广的运作模式,模式之 中还有模式,你个人的模式也卷入其中,不是分离的,不会更伟大,也不会更卑微。从单一浪花退开来,你就会看见潮汐与能量的转换;退得远一些,你就会看见全 球洋流的变化与月亮阴晴圆缺的影响;再退得远一点,你会看见行星、太阳与时间的影响等;再往后退,就超越了你的时空概念,此刻你才开始看清那道波浪,开始 了解它,开始明白一个活生生的现实:波浪就是你,你就是波浪。”
她叹口气,恼怒地看着我。
“跟宇宙合一与连结,不是什么高深的感受或灵性 信念,也非变异的意识状态,而只是简单的、原来的意识,未经装饰、败坏或污染。我们无需听课或读书,也不必跪在神坛与智者面前,我们只要净化自己的觉知能 力,去除所有我执的迷惑,看清事物的真实面貌,就不再看见虚幻假象。这当中不需要教导或老师,也不需要途径或修炼,只要诚实即可。”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懂了。”她说。
“嗯,我想你会的。来做个简单的练习吧。现在我头昏脑涨,脑袋不太灵光,无法写下这次谈话的重点,所以我先到池边的懒人椅上休息一下,你就把我们刚才谈的都写下来。”
“我没办法啦。”她说。
“你副修英文,”我挣扎着起身,“还曾经想当英文老师耶。”
“但你讲的那些东西我都听不懂嘛。”她抗议道。
“以后再慢慢理解吧,先写下来再说。”我边说边往懒人椅的方向挣扎前进,“是你自己毛遂自荐的,你以为当全知全能大师的编辑助理是那么容易的事啊?这里可是让你脑袋错乱的地方。”
她露齿而笑,当我在说笑,然后便开始工作。

13.一切皆真

    喔,我呀,是个长期没有信仰的人!
    独自站在一旁,不断否认自己的本分,
    直到今天才了解扎实而无处不在的真相。
    今天才发现,世上没有,也不会有任何谎言或类似谎言的东西,
    会像真相一样,
    像世上的法则一样,
    或像地球上的任何自然产物一样,
    无可避免地得到自证。
    (这有些奇怪,且可能无法立刻被理解——
    但它必须被理解。
    我觉得自己一视同仁地呈现着虚伪,
    整个宇宙皆是如此。)
    无论是谎言还是真相,
    完美的回报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
    是在地面、沉于水中,还是陷入了火里?
    是在人类的心灵里,
    还是血肉之躯中?
    在满口谎言的人之中沉思,断然地回到自己之内,
    我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谎言或说谎者,
    一切都会有完美的回报——
    就连叫做谎言的东西也是完美的回报。
    每样事物都完全呈现其自身,
    以及所有在它之前出现的事物。
    真相无所不包,而且很是扎实,
    和空间一样扎实;
    真相之中没有任何裂隙或真空,
    一切都是真相,毫无例外。
    从今以后,我要庆祝我所见到的或我所是的任何东西,
    歌唱、欢笑,不否定任何事物。
                                                                                                                                           —— 惠特曼

14.盲人的国度

    在盲人的国度里,独眼龙是个笨蛋。他是毛毛虫中的蝴蝶,是人类当中的吸血鬼,是盲眼聪明人世界里的独眼傻瓜。他并非资质特别优越,或能力比他人强大,只是 格格不入——他是陌生国度里的异乡人。他为何仍徘徊不去?他应该做些什么?演说、教学,还是扮演智者?一个独眼人该对天生的盲人说什么呢?何必多费唇舌? 他能为盲人做什么,或者可以从他们身上获得什么?盲者不知眼睛为何物,对“视觉”一无所知——那些自以为了解的人,其实都是误会一场。何必多说呢?为何明 眼人要加入那些自称能看见的盲人所组成的喧嚣队伍?那些盲人不明就里,任意编造更精彩的故事。何必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或许,明眼人想到自己也曾处于那种 盲目与双盲的状态,一开始对于盲人的怀疑论还会抱持耐心,但耐心很快就被消磨殆尽。要满足自我希望且显得聪明,想要觉得自己对他人有别的需求是很让人疲惫 不堪的,结果只会显示出利他动机的愚蠢。
    我能想象那是什么光景。我的出发点不是利他主义或期待获得什么结果,所以,即使眼见玛雅总是蒙蔽人心,我也不会被惹毛。我是为了宇宙、为了完成这些书,所以凡是对它们有用的事,对我亦然。
    “好吧,”丽莎没多久便带着笔记本与笔,过来窝在我身边的懒人椅里,“那你觉得为什么那场车祸会发生?你摩托车被撞毁的意义何在?你说事发的瞬间你就很清楚状况不会太糟,这就是此事的意义吗?”
    我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没什么效果。
    “每当我想知道某件事发生的原因时,”我告诉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我写的那几本书。此事对那些书是否有帮助?我虽然在那场车祸里损失了一辆摩托车,自己也受了轻伤,但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是吗?”
    “是啊,而且答案还是从你身上得到的呢。”
    “从我身上?”
    “你自告奋勇要帮助我完成这本书,于是我就把谈到融合状态实际的运作过程那一章的初稿交给你,过去几天我一直专注于这个主题。而你对于我目前为止所写的东 西并不满意,希望我举例说明,于是我就以我今天的头条大事来解释。那场车祸完美地表达了我的初稿想表达的东西,但在你要我举例之前,我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你是否看出了这层层关联?”
    她摇摇头,我也再度摇头。我是一边说一边组织这些想法,所以希望脑袋不要抽痛或嗡嗡响,但没有用。
    “那场车祸不仅对此书有所帮助,”我说,“就连它为此书所用的方式,也对这本书有所帮助。”
    她的表情更加困惑,于是我把话题转回来。
    “你读那些文稿时,”我说,“心里有何感想?”
    “内容很不错,”她说,“还需要一点润饰,看得出来是初稿。”
    “没错,它们是尚未完成的作品。我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厘清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并思考其是否值得呈现的。在整个创造过程中,写作本身是我负责的部分,我跟宇宙各司其职,懂吗?”
    “懂。”她说。
    “我让你读那几页初稿,你要求我举例说明,结果让我想起车祸,进而恍然大悟:藉由那件事来说明更为适宜。我的初稿想表达的一切,都总结在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了。”
    “那么在此之前,你觉得那场车祸的意义为何?”
    “我已经不是年轻小伙子了,不该骑着我那辆高龄摩托车横越墨西哥。这个讯息表达得十分清楚。我本来还打算下星期要骑到巴亚尔塔港,但我想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感谢老天,”她说,“但我不确定那辆斑马会好到哪里去。所以,你本来认为车祸只是给你的小警告,要你别骑着老摩托车在墨西哥乱跑?”
    “我还没真正去思考。我刚从诊所回来一会儿,你就出现了。”我答道,“反正,你走过来说想要帮忙,我们就这样开始了。”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看,”她说,“那场车祸也算是个愉快的巧合喽?”
    “没错,而从同样的角度来看,我的生命是一连串愉快的巧合。所谓的巧合就是没有事先计划却彼此关联,看起来好像计划过的事件。虽然只是个意外,但对我而 言,我没有看到意外,只看见计划,看见关联与一致性。我不是偶尔为之,而是恒常如此,跟日出一样确定。所以,没错,从盲人的角度来看是愉快的巧合,但在明 眼人眼里,这种一致性随时随地都存在。就好比我被一张由无形的线编织成的网子托着,虽然我看不见那些线,但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而我已学会如何融入它们之 中。那些线永远都在,若有一天它们不存在了,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坠落。”
    我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她写东西,我渐渐沉入奇妙的恍惚状态中。
    时间渐渐从下午滑入傍晚。丽莎忙着做笔记,不时提些问题,我则神游在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里,开心地看着泳池与远方景色,轻拍小狗玛雅。我的脑子里传来一阵阵缓慢脉冲的波动,我就随着那波动起起伏伏。丽莎有时会抛出问题,开启新的对话,接着她再停下来做更多笔记。
    “向来都是如此运作的吗?”她问,“譬如说写作?我的意思是,你给我看的那份草稿就是以这种方式写出来的吗?”
    “差不多。”我说,“我会专注地写某些东西一阵子,几乎都表达清楚了,但还差临门一脚,不过我已经尽力了。然后,某件事情发生了——在适当时机出现的完美 事件。于是鳞甲脱落,整件事清楚地现出全貌,最后那根丝线神奇地嵌入那幅华丽的织锦中,此刻你才看清那幅织锦的整体,然后完全明白了。每次我在进行灵性自 体解析时也是如此。我们花了很多工夫构筑这个庞大的木柴堆,但一直要等到那最终的神秘火花从某个难以预料的方向射进来、点燃熊熊烈火之后,你才真正掌握了 它的脉络。在灵性自体解析中,那股烈焰将无知形成的一整座高山烧得只剩一堆灰烬。在本书里,灵性自体解析则让事物变得纯粹、清晰,这样你就能看到一些很棒 的内容。”
    “这就是目前所发生的状况?”
    “这是目前正在发生的状况。我恪守本分,写下那些内容,努力了解自己想要表达什么与背后的原因,这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然后,你也演出自己的角色,让我看 到我自己疏忽的部分——那场车祸完美地表达了我想传递的讯息。于是,那片失落的拼图回到原本的位置,谜团终于解开了。我会运用你的笔记内容,把那一章重写 一遍,然后再过几个小时,那注定该被完成的作品就会出现。”
    “好吧,”她说,“这些我都懂,但它如何才能持续发生?”
    “因为故事并不只是那场车祸和我们的讨论内容将取代那一章而已,整个过程呈现出来的方式,其实已经揭露了此过程的一个更宽阔的面向,而这个面向反过来为本书带来重要且不可或缺的贡献。”
    “你又有点把我搞迷糊了。那场车祸带来这么多东西?”
    “那场车祸抓住并整合了我那份草稿想表达的各种主题。”
    “那部分我懂了,”她说,“而我在这个过程中也扮演了某种角色?”
    “你一直都是,你、我、宇宙都各就其位,善尽己职。如今这本书所需的元素已到位,它们清晰生动地阐述了我的直观经验,以及我提到的共同创造过程,宇宙已为 我勾勒出此书的轮廓,告诉我要讲的是什么意思。原本呆板、枯燥无味的解释,如今由于加上危险的车祸、我的受伤、你的恳切关怀、我的嗑药、我们的对话,当然 还有这场戏的主角——创造过程本身——而变得更生动活泼,且具个人色彩。这些书总是如此找到其发展方向的——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最恰当的事物。当然,不 只是这几本书,万事万物皆如此,但我们现在是在讨论这些书。”
    “但你怎么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自己该做什么或不该做什么?你如何了解这整件事的运作方式?”
    我针对这个问题思索一番。
    “我想,这就像平衡吧。若某个缺乏平衡感的人问你如何才能维持平衡地站立,完全不会跌倒,你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对你来说,身体平衡是很自然的事,你小时候 就发展出这种技巧了,而且没有刻意地努力或参与。你不懂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为何还会有人询问。但对于尚未发展出平衡感的人来说,这件事简直复杂到不可思 议,甚至等同奇迹或神通。”
她以笔尖敲击桌面,有点烦躁。
    “所以,你很习惯这种事?”她质疑地问,“这整件事发生的方式,包括车祸、我,以及这一切?”
    “这是事情在我的世界里的运作方式,也是我的梦境状态经验。并非偶尔为之,而是恒常如此。这就是所谓的融合运作方式,优雅、顺畅又轻松,没有粗糙的边缘, 也没有间隙或尖锐的稜角。这是一贯的模式,我和宇宙各司其职,一切就如此轻松地汇流、聚集。我的书向来都是以这种方式完成的,所谓‘宇宙已为我勾勒出此书 轮廓’,指的就是这个。创造的过程就是如此。我在这些书的创造过程中扮演某种角色,但我不认为自己是作者,我只是一个更广大过程的参与者。”
    “可是,”她说,“你必须承认,若没有那些具备坚强自我构造的世间男女展现出动力与个人梦想,人类不可能有这么多伟大的成就。那些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不会浪费时间等待、祈求或观望。他们是建立人类文明的大功臣。”
    “看来确是如此。如果几年之后,你真正看清了周遭,还能如此肯定的话,我很乐意跟你讨论你的看法。至于现在,请你把自我的‘要求’与共同创造过程的‘允许’之间的区别写下来。”
    “所以,现在轮到我做功课了?”
    “当然轮到你了。从你的观点来看,整个宇宙是为你存在的,不然是为谁?”
    “你还有其他例子吗?”丽莎稍后问道,“除了车祸之外?”
    “我的例子多到数不清。”我说,“这就好比我要求你举例说明某些想法一样。车祸是个很大、很炫的例子,而我买房子的事也是很好的例子:我试图买第一栋房子 的过程是在铺路,让我能买到位于圣米盖尔的房子,真是配合得美妙极了。得到小狗玛雅也是很好的例子,尤其是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整个过程中,配合我的耐 心、对养狗这件事的研究、信任,事态慢慢发展,然后毫不费力地展现,加上完美的时机,最后得到美妙的结果。写书则是一个进行中的好例子,说明了这个共同创 造过程是如何运作的。在这些以及其他我可以提供的诸多例子中,关键因素就是信任、耐心,以及不干涉。我没有一个‘自我’来提出要求,坚持采取某种方法与手 段,所以,事情会以自我永远无法想象或触及的方式呈现。”
    “这些都是很棒的例子。”她边说边写下来。
    “但我发现,最有趣的不是这些明显的例子。相较于融合状态本身的体验,它们都算不上什么——这个状态的精微与优雅、不断发展与精致化的感官知觉、生命与存 在的整体状态,那些精彩的例子只是其中一部分。而这整件事最棒的部分之一——虽然如今我已不复记忆——就是‘跳脱分离状态’这个令人兴奋的个人新生。”
    “我不确定自己听懂了。”她说。
    “逃离地牢最棒的地方就是脱离地牢,其他都只是调味料而已。一旦你稍微平静下来,能够从一段距离之外回头看,并了解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时,很快就会明白了。”
    “我期待可以拉开一段距离,”她的语气充满疲倦,“但我怀疑自己是否能像你这样了解这一切。”
    “如果你想要,就能办到——假如你真的感兴趣的话。我对梦境状态、幻相运作的方式及创造过程,天生就很有兴趣。”
    “为何这一切会牵涉到创造过程?”她问道。
    “这就是整件事的本质——我指的是生命——一种自在流动的、强而有力的、创造的过程。有时你会听到那些很有创造力的人说他们就是退居一旁,让缪思女神或灵 感贯穿他们,或者就像米开朗基罗所描述的,在一大块岩石当中看见一座雕像,接下来只需把多余的部分去除即可——看见正确的,去掉不正确的。就像这样的方 法,可以运用在万事万物之上,而不只是艺术作品的创作过程。你的整个生命成为一个创造过程,一种微妙的‘允许’,一种无可觉察的倾向——朝向正确的,远离 不正确的——就像你的平衡感那样细致与精微。”
    她沉默了一会儿,埋首写笔记。
    “不是有些书专门讨论这类东西吗?”她问道。
    我忘记我们讲到哪里了。“这类什么?”
    “呃,心想事成吧,我猜啦。”
    “噢,有啊,这种书一大堆——人类与灵界沟通啦,显化欲望啦,还有运用正面信念、许愿技巧、吸引力法则之类的。我熟悉的这类书都是为那些处在分离状态且被 自我束缚住的人而写的,就像给小孩看的实用指南,但小孩子根本不需要这些教他们如何当大人的书,他们只需要长成大人。这些书为你提供显化欲望的各种捷径, 告诉你如何有求必应,但这其实是最不重要的,倒比较像是愉快的副作用。”
    事实上,在说话的当儿,我正体验到一些愉快的副作用。我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还是会痛,但不会不舒服,真奇怪。我几乎没有使用药物的经验,但到目前为止的感觉还蛮愉快的。
    “或许你自己现在也开始发现,”我告诉丽莎,“在分离状态当个有钱又漂亮的摇滚巨星根本不算什么,如何让生命进入融合状态才是最重要的。无论你是谁,无论 你在灵性上、创造上或其他任何层面想要的是什么,首要任务永远都一样:成为人类成人。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当个人类孩童没有任何好处,除了被恐惧与自 我束缚之外。”
    我闭起一只眼睛,觉得很舒服,于是也闭上了另一只。
    听见丽莎说话的声音,我逐一睁开眼。
    “什么?”我问道。
    “你说这种过程为每个人而存在,”她说,“即使处于被自我束缚的状态,我们仍能参与其中,但我实在是看不出来,那一切是发生在哪里呢?”
    我花了一分钟思索她的问题。
    “在每个地方。”我说,“我现在所谈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过一些直接体验,也就是当他们感受到生命不仅是眼睛所见,还有某些看不到的事情正在发生时—— 也许他们有很强的本能或直觉,也许他们在报上读到自己星座的解析,或是透过塔罗牌或算命占卜获得讯息。许多人察觉生命中有更高层次的力量在运作:他们偶尔 体会到融入生命之流,万物各适其所;他们碰到巧合事件,会怀疑此非偶然;他们明白事物背后有一股力量在运作,并称之为同时性、因缘、天意,或上帝之手。”
    丽莎写下我想到的这些例子。
    “我对人类的经验有些生疏了,”我继续说,“但我想大多数人都见过他们称之为奇迹、天意、天使守护、祷告应验、神灵降临之类的事情。他们看见幸运就在眼前 呈现,例如奇迹似的避开某些祸事、适时获得金钱援助、灵魂伴侣出现在生命里等上帝神秘莫测的行事。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自己认为的是什么了,”她沉重地说,“这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人要怎么开始这一切呢?”
    “显化只是融合状态的冰山一角而已,即使是紧闭双眼的人,有时都能感受到融合状态粗浅的这一部分。当人们开始时——如果他们真的开始的话——会从显化微 小、简单的事情开始,例如找到好的停车位、开车一路都是绿灯。小事实现了,他们觉得这样很不赖,但大多数人就此停滞不前。当他们碰到障碍,例如银行存款毫 无起色或腰围丝毫没有缩小时,他们就否定整件事,认为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他们退出创造过程,或者不让创造过程找上门。如果真的会出现转折点,那就是当人们 发现找到停车位或开车碰上绿灯这类小幸运并非只是例外,而是生命的法则,若它们在你的请求之下还不实现,只表示你不了解这个法则,但其实你可以。”
    她叹口气,继续做笔记。
    “有些人会更深入地探索。”我说,“他们读一些书,学习看清这个过程,了解它、掌握它。他们融入此过程中,并在某种程度上学会把这些力量运用于自己的生活 里。这样是不错,但他们依然是在自欺。这就像有人在某家公司的邮件收发室工作,然后偷点文具用品,却从未领悟到自己其实是公司的老板一样。”
    “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否了解这一点。”她边哀叹边写。
    “在 概念层面理解这个并不重要,”我望着泳池湛蓝的水,“你要直接跳进泳池里,实际摆动肢体才能学会游泳,坐在教室里研读流体动力学无济于事。实际应用才是关 键,基本上,你已经在泳池里了,其余的会借由实验、观察与游戏等自然过程来帮助你圆满达成,就像学步小儿慢慢发展自己的平衡感一样。你并非天生就拥有完美 协调的平衡机制,你要先站起来,然后开始运用这项机制,才会随着时间慢慢发展。”
    我的左膝突然出现一阵刺痛,让我发出很不男子汉的呻吟。
    “你没事吧?”丽莎起身探问,“需要什么吗?”
    “我没事,谢谢。”我答道。基本上我说的是实话,因为我的身体很快乐。所有受伤的地方都感觉相当愉快,其他部位似乎也很开心。挺不错的药,没让我昏昏欲 睡,我的脑袋似乎还能运作。有时我会想,在这些书都完成之后,我会去找个东西来上瘾一下,看看是什么滋味,或许会很有趣,但我大概不会付诸行动。对于写完 书之后该做些什么,我有一箩筐蠢主意。
    丽莎在我们之间的小桌子上放了两杯饮料,然后滑进她的懒人椅里。
    “我们谈到哪里了?”她问。
    “写笔记的是你。”
    “好吧。”她查看笔记内容,“这一切该如何应用在处于我这种状况的人身上?像我这样的人到底该从何处开始?”
    “你的念头与情绪决定你梦境状态里的现实,那就是你开始的地方。接下来就是简化公式,最后看清你的念头和情绪就是你的梦境状态。一切都只是意识,你只是意识,没有其他东西了。一旦从思维层次的概念到全然融合的觉知,你自然就会融入生命之流,而不是被抛上抛下的。”
    她边写边哀叹,我看得出来这些讯息对她极具挑战性。没多久前,她可能会对这类讨论嗤之以鼻。
    “好吧,”她说,“我同意或许每个人都有某些你描述的那类经验,或是对那类事物有某种宗教或神秘主义方面的解释。我想,我一向都只是把这些当成因缘巧合而已。”
    “所以你从来不为任何事祈祷?”
    “祈祷?喔,有啊,我祈祷过。我为自己的孩子健康长大而祈祷,我祈祷可以通过律师考试,还可能为其他某些事情祈祷过。我猜那些祷告都有应验。这是你要问的重点吗?”
    “不尽然。从你的角度来看,你的祷告确实应验了——或至少,事情如你所祈祷的那样发生了。我猜你不会真的认为小孩很健康和通过律师考试,全是因为祈祷的关系吧?”
    她耸耸肩。“反正又没坏处。”她的脸上浮现微笑。
    “正是如此。”我说,“大多数人或许都是抱持这种态度,他们只在事关重大时才会祈祷,他们就像在做交易。俗话说,危机发生时,再怎么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也 会祈求神明保佑。可是当危机过去,他们就把自己对各种看不见的事物的迫切呼求统统抛诸脑后了,无论当时他们是怎么称呼这些事物的。”
    “看不见的事物?”
    “上帝、更高自我、天使、耶稣、阿拉、佛陀、图腾、祖先,你怎么称呼都行。我可能会说,就算你的孩子不健康,或者你没有通过律师考试,你的祈祷还是得到了回应。”
    她对这番话似乎不太满意。
    “这样说没什么道理啊。”她简洁地说。
    “从分离的观点来看是没有道理,如果从融合的角度来看,则明显至极。这其中没有替代品。只有当事情是好的,跟我们的期待和愿望一致时,我们才认为奇迹发 生、祷告应验了——在人类孩童期,这些期待与愿望通常是以恐惧为基础。我们并未发现,当事与愿违时,也有同样的力量运作其中。我们的观点非常狭隘。好运、 厄运,其实都是一样的。潮起与潮落,只是诠释的方式不同而已。”
        她低头疾书,但沉默不语。我换另一个方式解释。
        “一个被自我束缚、以恐惧为生命基调的人,可能会运用祈祷、占卜或心想事成等方式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事物,想得到的通常是健康、爱情、事业、财富、家庭、美 貌之类的。不过,一旦他们摆脱自我的束缚,所有这些以恐惧为驱动力的渴求都会消失无踪,愿望也变得非常活泼与随兴。如果要向上苍祈祷,那么我可能会祈求最 好的,或者祈祷可以正确地处理事情之类的。”
她继续写,我则望着脚趾,动动它们。如果我对着脚趾发呆太久,可能会有些恍惚,所以我很高兴她打破沉默再度发问。
        “你没有祈祷得到你祖父的房子吗?”她问,“或是你想买的那第一栋房屋?”
        “没有。我透过愿望与行动表达意图,但从未以你说的那种意义祈祷,例如表达想要什么或要求什么。那样都是不信任、分离心态的征兆。融合状态是完美无隙的, 没有任何人为的界线与区别,像是一方有所求,另一方则给予。我希望得到最好的,然后全心信任宇宙——不是由我的小脑袋担任法官,而是由宇宙判断什么才是最 好的,以及显化的最佳方式。若我当时只把目光锁定在第一栋房屋,决定我要它,然后变得非常坚持,那我就会偏离过程。但是,我抱持开放、观察与敏锐的态度, 结果反而比我想象或计划的要好得多。”
    “若担忧的对象是孩子而不是房子,你可能无法如此冷静吧?”
    “如果我宣称自己的信仰极坚定,那你这样说就是正确的,但令我坚定的并非是我相信事物如何运作,而是我看见事物运作的方式。当你的眼睛睁开,你会看见万事 万物,于是信仰就变得毫不相关,且被人遗忘。你无法理解这一点,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闭着的。你以为是睁开的,所以很自然就认为你与我是在相同的状 态里。”
    “相信我,”她说,“我知道我们的状态不同。”
    “你相信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状态里,但并未看见。不过你已经很接近,很快就能看清楚了。我想阐明的重点是,人们偶尔瞥见并赋予各种名称与解释的,都是这个生 命之海毫不懈怠、毫无错误的完美运作。这就是梦境状态,是我们及意识的本质。你只是意识而已,其他任何的说法都像是累积在你身上,由凝固的情绪能量所形成 的硬壳。要获得任何真正的成长与发展,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敲掉这些硬壳。自我将我们导向学习的方向,让我们努力加强自己、累积更多,但我们宣称要寻 找的所有事物,事实上都在相反的方向——我们应该解除所学,放下、简化。我们以为自己的目标是要成为某个人物,但唯有当我们什么都不是时,宇宙才会属于我 们。”
    她又呻吟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