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迪丝.汉密尔顿（1867—1963）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古典文学普及家”（不列颠百科全书语）。早年学习古希腊罗马文学，阅读拉丁文和希腊文典籍是她一生的爱好。她在慕尼黑大学研究古希腊罗马文学，成为在慕尼黑大学求学的第一位女性。她一生从事古典文学的教学、研究和写作。著作有：《希腊精神》（1930）、《罗马精神》（1932）、《以色列的先知们》（1936）、《希腊戏剧三种》（1937，译著）、《希腊文学的伟大时代》（1943）、《神话》（1942，被美国各学校广泛使用）、《真理的见证：基督和他的解释者》（1949）、《上帝的代言人》（1949）和《希腊的回声》（1957）。                                                  

他们为我们揭示出我们虽不知道但总在我们心中的东西，他们是人性的代言人。我们通过他们，不仅认识到所有对善的憧憬的永恒，而且也认识到人类生命的延续、所有人类在根本上的一体性。
 

著名学者陈嘉映教授主编并推荐：
    依迪丝•汉密尔顿（Edith Hamilton，1867—1963）出身学问世家，从小受到良好的语文教育，特别是古典教育。成年后一直从事教育工作。55岁退休后开始写作。1930年出版的《希腊精神》（The Greek Way）让她蜚声读书界。此后陆续出版了《罗马精神》（The Roman Way，1932），《以色列的先知》（The Prophets of Israel，1936），《真理的见证：基督及其诠释者》（Witness to the Truth：Christ and His Interpreters，1949），《神话》（Mythology，1942），《希腊文学的伟大时代》（The Great Age of Greek Literature，1943），《上帝的代言人》（Spokesmen for God，1949）等。每一部都基于深厚的研究，写作则面对普通读书人，行文流畅易读，让人读后受益甚丰。她还翻译了几部希腊悲剧和柏拉图的对话，也成为希腊经典英译的名篇。汉密尔顿出版最后一部主要著作《希腊的回声》(The Echo of Greece)时，已90高龄，文字仍青春蓬勃。
    西方文明主要由希腊、罗马、希伯莱、基督教汇流发展而来。希腊、罗马代表此岸理性，希伯莱、基督教代表信仰。在艺术、文学、哲学、科学等精神领域，希腊人创造了无尽的奇观。在政治组织的艺术方面，在世俗生活的文明方面，罗马则为后世提供了辉煌的典范。汉密尔顿说到希腊、罗马，如数家珍。对希伯莱、基督教传统，汉密尔顿也有深入研究。在《上帝的代言人》序言中，她提到自己是以研究者的身份而非信仰者的身份来写作的。我觉得这也是个优点。宗教首先要求信仰，不过，我们不能什么都信仰，我们早已生活在多种精神传统的融会之中；心怀景慕，从多种精神传统中汲取心的光华与智的能量，是现代人，尤其现代的中国人当行之道。更多了解，更多赏慕，不宥于粗陋框架中的中西之争，岂不善哉！
    我在美国读书期间，在旧书摊上买到汉密尔顿的几部书，都是一口气读完，尤喜爱《希腊精神》，读了不止一遍。后来，年轻友人葛海滨有意读一点儿希腊，我就推荐他读这本书作为入门，他读得高兴，就断断续续把它翻译出来，作为翻译练习，有些难译的句子，我也曾与他切磋。现在，华夏出版社又行一桩功德，推出这套“汉密尔顿的古典世界”丛书，包括译文经过修订的《希腊精神》。这些书，博学、明达、丰满、优雅，我相信，必有益于滋养我们的心智，必为读书人所喜。（陈嘉映）

前言
    写本希腊或者拉丁文学方面的书，作者没必要特别解释什么。首先不懂希腊或拉丁语的话就没人敢写，其次现在能读希腊或拉丁语的人太少，也需要人作翻译工作。一点不懂希伯来语，却要写本《旧约》方面的书，看来却一定要给个说明。
    冒险做这样一个如此非学术的工作，根本的理由在于，我坚定地认为，在英语世界中，《圣经》乃是英语的《圣经》。我们并不把《圣经》当作翻译来读，好像脑子里总有个原文本在。对我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来讲，所读的就是《圣经》本身，英文的经文甚至还有神性。写《圣经》方面的书，也就不像写任何翻译作品，因为实际上它和后者完全不同。詹姆斯王本《圣经》是所有文学翻译中最能流芳千古的，这一点也不奇怪，它得到了一般而言应当属于非翻译品的最顶级的重视。以上这两大理由，詹姆斯王本《圣经》无二的地位和它文风的优美与高雅，我想能够支持我在它的基础上写本《圣经》方面的书，而不必引用希伯来语原文。
    这个译本有多么精准，简单地和其他译本对照一下就知道了。我手边有最晚近的《旧约》犹太译本，其中的《诗篇》第二十三篇是这么开始的：

The Lord is my shepherd; I shall not want.
He maketh me to lie down in green pastures;
He leadeth me beside the still waters.
He restoreth my soul;
He guideth me in straight paths for His name’s sake.
Yea, though I walk through the valley of the shadow of death,
I will fear no evil,
For Thou art with me.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
我必不至缺乏。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
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
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
也不怕遭害，
因为你与我同在。］

犹太译本的译者们非常聪明地保留了他们的先行者们无与伦比的措辞和文风，他们极少发现有任何必要改变译本的意思表达。任何熟悉詹姆斯王本的读者都不会对犹太译本感到丁点儿陌生。我一般就从这两个译本中引用经文，引文段落结构则几乎每处都依据犹太译本，它将经文中的诗体和散文区别开来。在少数情况下，我也参考其他译本，比如在《约伯记》中，现在需要承认，有的传统翻译是错误的。经作者授权，我也偶尔借用萨哈尔（Sachar）教授《犹太人史》（History of the Jews）一书中某些词句的译法。  本书所标注的年代均为公元前。
                                                                依迪丝•汉密尔顿

                                             第一章 七嘴八舌的真相
    《旧约》不是本容易读的书，往往非常难。它出于众人之手，由许多不同的人写下，而且一再地重写。编订再编订的工作持续长达几百年，中间还不断有新内容加入。那时候的千百年里，都没有要求文字必须保持原作者写下时的样子的观念。原作者一般都是匿名，到底是谁也根本不重要。编订者或者抄写者可以自由地加入内容，事实上他们有责任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改进原作，灵活掌握，加入更有说服力的训导或者实例。《旧约》是上帝无可更改的话，这个观念在《旧约》的成书史上出现得很晚，要等到耶稣死后若干年，也就是公元后而不是公元前。由于虔诚的人们总要不断地让《旧约》更有教益，它也就有了一个生长的过程，把这个生长和后来的情况对照，所谓《旧约》经文神圣不可改变，每个字母都神圣得永远无可更改，其实是有点古怪的。直到后一种情况出现，《旧约》的任何修订都合乎预期。
    这种添加内容的自由，结果之一就是经文说法互不相容，给读者制造了很大麻烦。读到一节和刚读过的经文直接冲突的经文，还会让人觉得困惑和愤怒。只有明白了《旧约》是如何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这种冲突才不再让人难受。并不是上帝告诉写《旧约》的众人要想什么，他们就会想同样的东西。他们是些观点不同的个人，有时候甚至截然相反。这样，一处经文冲突也就仅仅意味着，某个虔敬超过逻辑的编订者，在某段他认为不合常规的文字中，加入了他认为的正统观点。
    这种让原先的独立思想者符合正统的方法，在《约伯记》和《传道书》里可能最为典型。这两本书本来都各自有自己清晰连贯的主题，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读者现在很难在里面找到什么连贯的线索，因为一再被毫不相干的说法打断，以至于连贯性反倒变得荒诞起来。最初的《传道书》本来只是极其冷酷地说明一个命题，也就是人生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意义。它一上来便以旷古的雄辩开宗明义：“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人的一切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对自己有什么益处呢？”传道者认为，认真生活是极其可悲的，试图理解生活的想法也不过是上帝为难人类的手段：“我曾用智慧专心寻求查究天下所发生的一切事；原来神给予世人的，是劳苦的担子，叫他们为此烦恼。”保持清醒吧，不要觉得当个聪明人比当个笨蛋更好：“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烦恼；加增知识，就加增痛苦。”
    人死之后也就一了百了，虽然可能带个问号：“有谁知道人的灵是往上升，牲畜的魂是下降而入地呢？”此处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提示。“都出于尘土，也都归回尘土……活人还知道自己必死，死人却一无所知……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都早已消失了。”
所以上帝总关照最优秀者的信念，根本就没有什么保证，经验表明事实恰好相反，“命运都是一样的：义人与恶人、好人与坏人”。当然，如果不再问为什么，还是可以尽量享受人生，算是有所获得，“快快乐乐地去吃你的饭，怀着高兴的心去喝你的酒，和你所爱的妻子享受人生”。
    这篇完全不从道德出发的作品，一再被苦恼的抄写者们修订，每一位抄写者都被原作者的才情和智慧折服，因此无法否认作品整体的伟大，同时却又认为作品必须对后人起到道德教诲的作用。这样原作的思路就无可避免地逐渐隐去，作品被虔诚涂抹得面目全非，无论是否恰当。于是在“然后我看见恶人得以埋葬，归入坟墓；行正直的人却与圣地隔离，在城中被人遗忘”之后，出现了并不协调的安慰读者的话，“敬畏神的人，就是在他面前存敬畏的心的，必享福乐……恶人却没有福乐……因为他在神面前不存敬畏的心”。后文中让人沮丧的断言，“有义人行义反而灭亡，有恶人行恶倒享长寿”，也由某个后来的编订者给加上了修正，“因为敬畏神的人，都必避免这两个极端”。
    这些后来的编订者们有时候相当过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所加入的道德教训，非常可能与原作机智幽默的愤世嫉俗，一往无前热爱生活的同时对生活的恶又洞若观火相比，后者的魅力会让读者根本就不去重视前者。即使读者会注意到，也重视他们加入的所有道德教谕，原作中有根有据有力的对上帝正义的挑战，仍然可能会被读者辨认出来。为了避免这两种风险，《传道书》就被加上了一段完全不合逻辑的结尾，又是替原作者道歉，又是为读者解毒。一方面说原作者肯定是个聪明人，他“将知识教训众人……搜寻可喜悦的话”，一方面还是要说写书不重要，正确的立场才要紧：
我儿，还有，你当受劝勉：著书多，没有穷尽；读书多，身体疲倦。你们一切都听见了，总而言之，应当敬畏神，谨守他的诫命，因为这是每一个人的本分。
这些话到现在，仍然是这卷以“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起首的书的结语。
    对《约伯记》的变动更加剧烈，更改的理由也更严肃。约伯直接指控上帝的不义，因为他一生正直，上帝没有任何理由甚至借口给他带来那些可怕的苦难。问题是在上帝面前，人彻底无助。
若论力量，他多么强大，
若论诉讼，他说：‘谁能把我传来？
他不像我是个人，
使我可以答他……
愿他使他的刑杖离开我，
愿他可畏的威严不惊吓我：
我就说话，也不怕他……
但愿我知道怎样能寻见他……
好让我在他面前呈上我的案件，
满口辩论向他申诉……
我却见不到他；
他在隐藏，我却看不见。

    上帝既是原告也是法官，什么样的义人，敢向这么一位对象提起诉讼？更没有来生可以寻找平衡。“我在往黑暗死荫之地以前，在去而不返之前……那地黑暗，如死荫的幽暗，毫无秩序，即使有光也像幽暗。”
    《约伯记》提出的问题和《传道书》是一样的：在什么意义上上帝是正义的？这个问题的精神，和本篇文字的幽默戏谑正好相反。约伯无处申冤，上帝拥有的是不承担责任的权能。《约伯记》文笔优美，大部分用高雅的诗歌体，其魅力比起《传道书》来，更让希伯来人无法抵御，于是他们便尽其所能来改造它。他们把约伯附会成勤勉顺从，只是在上帝向撒旦夸耀他的美德，却因为其富足而被撒旦宣告为仓廪实方知礼节时，上帝才加以苦难的传统典型。这样一来，一切都是因为撒旦对上帝说，“他一定当面亵渎你”。剩下的故事就是约伯在各种苦难中依然堪称典范的行为，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他如何说出这些美丽的词语：“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回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
    《约伯记》就这样被附会进一个原始而虔诚的传说。在非道德的意义上，《约伯记》和《传道书》是一样的，前者更为深邃而严肃，是从黑色悲观主义的解脱。《约伯记》的主题是挣扎，要调和实际发生的经验事实和关于上帝正义的信仰之间的冲突，这种调和一开始就是无望的。结束和开始一样，都是一个大大的为什么，既没有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的，无辜的双手与纯洁的心灵，从来就没有什么保护，这就是常理。
    这样一篇阐发人类生存的基本问题，强有力得让人绝望的文本，不仅仅被加了一段道德化的前言，而且被附上了两段不同的结语。先是一段华丽的自然颂诗，赞颂全能而不可觅知的上帝，同时指出约伯对上帝只能是无条件的顺服，再来一个大团圆结局，说明发生的一切都是好的。在放任撒旦妄为之后，上帝出面自我解决，约伯对上帝的质疑，由上帝的自我做出回答，由上帝的自我给约伯的祝福，比上帝自己曾经取去的更多。他给约伯一万四千只绵羊，六千头骆驼，一千轭公牛，一千头母驴，加起来总数比约伯曾失去的还要多两千。约伯失去的孩子，七个儿子三个女儿，上帝如数让约伯得到新的，仍然是七个儿子三个女儿。“这样，耶和华后来赐给约伯的福比先前更多。”很清楚，以此作为上帝正义的证据，作为结局，不可能是前面那段壮丽的自然颂诗的作者所加，只能是某个天真而乏味的角色所为。
    但约伯对上帝的控诉却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回答。约伯的论点，天堂里同样没有正义，比他的对话者们所提出的任何论据都要有力得多，以至于唯一能够将《约伯记》用作信仰目的的办法，就是在其中加进自相矛盾的话。“全能者使我心中痛苦……我坚守我的义绝不放松，我一生的日子我的心必不责备我。”在约伯一段感人的关于自身无辜而上帝不公的控诉之后，某个编订者强行把长长的一段上帝只惩罚不义者的话，塞进了约伯嘴里：“这是恶人从神所得的分……即使他的儿女增多，还是被刀剑所杀，他的子孙也必永不得饱食”云云，不义者要接连承受各种不幸，直到人们“发嘶声赶他离开原来的地方”。
    约伯更加激烈地指责上帝，说上帝任由他不负责任的意念，“把我交给不敬虔的人，把我扔到恶人的手中”……“我的手中却无强暴”的时候，一位被吓到的正统论者却要让他说什么，“现今，在天有我的见证，在上有我的中保。我的朋友讥诮我，我却向神眼泪汪汪。”一次比这还要严厉的对上帝的控告后，约伯决绝地说，“他必杀我，我虽无指望，然而我在他面前还要辨明我所行的”。为了弱化约伯的决绝，有人便在之后加上，“这要成为我的拯救，因为不虔诚的人不得到他面前。”《约伯记》中我们最熟悉的段落，也是最经常被引用的，事实上也来自一个修订者，是个非常好的作家。该段原文只是：“你们为什么仿佛神逼迫我，吃我的肉还以为不足呢？”和“你们若说，‘我们逼迫他要何等的重呢？惹事的根乃在乎他’。”这两句话很明显本来是连贯的，但现在被后加的五节经文割断，我们熟知的美丽言辞，以“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开始的那一段，就在其中。这里的修订比《约伯记》中其他任何修订加到一起都更有效。它说明，哪怕约伯曾有过强烈的怨恨，他其实还是个善良而敬畏上帝的人。
    极有可能《圣经》中所有的自相矛盾都能如上解释。对先知书部分而言则无疑如此。自我精进但不因循守旧的读经先生们发现了太多正统论者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经文。这些障碍不得不设法消除。它们必须被纳入既成体系，无论这在操作过程中会对逻辑造成多么严重的破坏。比如在《以赛亚书》最后部分，在这位伟大诗人的文字中，被塞进了上帝是希伯来人的神灵的看法。上帝是所有人的上帝，天涯海角都要将他称颂，波斯人是他所膏立的王，不知道他的各族也一定要知道他，照亮异教徒的神光已经升起，外人也当在他的殿中欢乐崇拜。在被这种精神灌注的文句之后，我们忽然看得的却是：“圣城耶路撒冷啊，［穿上你华美的衣服］，因为从今以后，未受割礼、不洁净的，必不再进入你中间。”这是《以赛亚书》唯一一次提到割礼，也没有公开声称是崇拜上帝的根本。除了在希西家那里，我们后文将解释原因，事实上这是先知书中唯一一次提到上帝要求实行割礼。先知们对祭祀根本就不感兴趣。是某个虔诚爱族的希伯来人带着美好意愿把这一节加进了经文。
    很有意思的是，这些正统的捍卫者们，很明显从来没有直接更改或者删除经文中跟他们不一致的说法。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是自由地加入文句。希伯来人可以各取所好，自由地选择和依从各种各样关于上帝的观念。非常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旧约》的作者们满心都是上帝，所有事情都要落到他那里，但他们并不在意是否有个连贯的关于上帝的解说。高远的玄想和原始的观念，他们任之并存。他们从来没有某种关于上帝的神学，没有将上帝用信条约束起来，除了一条简单的信念可以勉强算作信条，那就是希伯来人都必须绝对听从的命令，“以色列啊！你要听：耶和华我们神是独一的主”。一神论信念之外，他们头脑中没有信条意义上的正统，正统的要求只是在行为层面上。十诫对每一个人的行为都有约束力，可是在更高级的问题上自相矛盾的说法，却对他们构不成问题。这么说吧，一旦明白《旧约》中的矛盾其实很正常，只是不同观点而已，阅读《圣经》时感到困难的重要原因之一，也就可以消解掉了。
    虽然如此，读《先知书》仍然不容易。这部分是因为规劝和训诫让人疲劳。这种写法先知书最为常用，可是对今天的我们来说，也可能是最不招人待见的了。连篇谩骂的文字，浅尝辄止一下感觉很妙，要是真的一页接着一页，一段接着一段读下去，也就不再能吸引注意力，词语也失去了意义。没有高潮，每一处对恶人的诅咒和威吓都一样猛烈，结果就像响雷之后永无终结，也没有减弱，最后终于震耳欲聋，让人头脑彻底麻木。整部《先知书》都有这种自说自话的毛病。没有哪个先知尝试过，逐渐点燃他的听众的热情，再将其带入佳境。他们轰隆隆地在高处讲说，也要让我们跟他们一起，在高处轰隆隆地听下去。
    此外，这种强烈的愤怒和燃烧的斥责所针对的罪恶，诸如“亚当的背叛”、“摩押人的傲慢”、亚扪人拉巴的胡吹乱侃、“米设和土巴的大王子，马歌地的革歌”的种种劣迹， 已经不再具有任何意义。这样的指称，在经文中俯拾皆是。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现在已经湮没无闻，当时却确实是存在的，相关的问题也足够严重。先知们并没有远离真实世界去沉思永恒真理。他们在他们的时代身体力行并积极入世，行圣人之事。说到他们世界中的这些地理名词再自然不过，更是无法避免的，虽然对现代人来说读下来很不容易。
    极端的情况是，读者会发现某节经文完全不能理解，甚至有时候连着多节都是这样。这里我们说的不是自相矛盾的经文表述，而是全然无意义的表述。在书中之书的《圣经》中，发现这样的情况，让人困惑，因为没有哪本书比这本书被人阅读研究得更充分了。人们会问，为什么前人保留了这些不能理解的词句呢。如果学者们无法订正它们，那这些词句就应该有意义，究竟为什么如此保留下来呢？虔诚地阅读胡说八道的经文对我们可没什么好处，这么做我们必须停止思考才行，可一旦停止思考，后果可能是我们在阅读其他内容时也不再思考了，尤其在阅读《先知书》的时候，片刻的停止思考也会让我们错过可能最为高妙的智慧。完全不可能理解的经文太容易举证了。《以赛亚书》第三十章就有两节，不连贯但是也相距不远：
他（耶和华）的气如涨溢的河水，直涨到颈项，要用毁灭的筛箩筛净列国，并且在众民的口中必有使人错行的嚼环。……耶和华必将命定的杖加在他身上，每打一下，人必击鼓弹琴。打仗的时候，耶和华必抡起手来与他（亚述人）交战。
  当然这是极端的例子，但此类词句可能一再出现，造成的结果就是，任何确实想要了解这些伟大代言人的读者，都可能被引入云里雾中。
《先知书》和《诗篇》体现着《旧约》思想所能够达到的高度，二者从各个方面精致细微地共同解说着圣俗之间的关联。只是在《诗篇》中，诗人在对上帝说话。在先知书中，是上帝在对人讲话。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要把那些本身没有资格做上帝代言人的人后加进去的东西，从经文中辨别出来，并且忽略不计……